宗白華:漫步了一生的美學泰斗

文學界的被尊為泰斗的名家,著作等身者不在少數,然而宗白華先生卻是一個特例。因為與其他美學家相比,宗白華著述甚少,幾度整編才得以成冊,但這些絲毫沒有妨礙到他的作品影響深遠。他的文字不僅與大部分晦澀難懂文論截然相反,他的著述如詩般清新,彷彿一縷微涼的春風,似是閑手拈來,卻深邃悠遠,叫人茅塞頓開。又像是一位同游春郊的長者,用樸素又不失優美的語言,娓娓道來了他一生精到的思考。

如果說朱光潛、鄧以蟄、宗白華等大師一起奠定了中國現代美學的根基,那麼我想宗白華先生的作品,一定是向所有徘徊於美學門檻之外的人探出的那一枝春光燦爛的杏花。

博古通今學貫中西

1897年12月15日,宗白華出生在安徽省安慶市的外祖父家裡,書香世家的宗家長輩們為他取名為「之櫆」,字伯華,意為「北斗星」。然而他的一生果真沒有辜負這份來自家族的殷殷期待,成為了現當代中國美學史上舉足輕重的一代宗師。

歷史厚重的金陵,風光秀美的青島,開放進取的上海,幾段輾轉求學的經歷讓宗白華在充分繼承了家學淵源的同時,也不斷地汲取到了西方文學與哲學的精髓。

外祖父方守彝一生鍾愛吟詠詩詞,時而鐵血豪情,時而蒼涼靜穆,時而壯思飛揚,時而閑適淡雅,那些經過歷史大浪淘沙遺留下來的古典詩句,在他的心裡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那個負手吟詩的稚子,很快就長成了字句空靈的詩人。而那些他反覆咀嚼回味的古詩,卻隨著年歲的增長化作了他心頭越釀越香的老酒。

在那個風雲際變的時代,所有的知識分子都是身處時代變革前端。無論是父親宗嘉祿,還是宗白華自己,都盼望著為腳下這一片土地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宗白華就讀的中外合資的學校,用優渥的教育資源和優秀的外籍教師為宗白華接觸更多西學做好了鋪墊。為了提高自己的德語水平,宗白華開始閱讀尼采,叔本華等哲學家的著作,得天獨厚的時代和家世,深厚的文化積澱,讓年僅二十歲的宗白華,發表了他生平第一篇哲學論文《蕭彭浩哲學大意》,打破了十年間王國維以來再無人探討叔本華思想學說的局面,徹底轟動了學界。

也許那個還在學醫的少年並沒有想到,從那以後,哲學與美學的研究就這樣貫穿了他的一生。

熱血為燈 丹心為燭

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主義」迭起,思潮湧動,富國強兵的社會理想和對民族未來的熱切憧憬,蕩滌著每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宗白華於1918年參與了「少年中國會」的籌建工作,成為早期的主要領導人,許多對中國近現代史產生了巨大影響的人物都曾經出現在它的會員名單上,其中,就包括了我們的領袖——毛澤東。

1919年上海《時事新報》慕名聘請宗白華擔任了副刊《學燈》的主編,他一生唯理崇真的信念,讓《學燈》迅速彙集了無數學界精英的作品,扣著時代的脈搏,向著真理與未來探問。

集主編和撰稿人於一身的宗白華在精心發展《學燈》的同時,始終筆耕不輟,詩歌、評論、關於哲學和美學論文都時時引起學界的矚目。儘管面對著社會黑暗、國家虛弱、民生貧困的社會現實,他這一腔熱血並沒有被打擊得消沉頹廢,反而促使他立足於現實,針砭時弊。他始終懷著積極樂觀的態度,用手中的筆不斷鼓舞著同行的知識分子們一起尋求中國的理想前景:「我們青年的生活,就是奮鬥的生活」,「我們的生活是創造的」。在他的眼中,我們不僅僅只是為了祖國過去的輝煌歷史而為他驕傲自豪,從而熱愛祖國,我們應是為著祖國將來的進化而愛國。

高山流水《三葉》情重

郭沫若在自己的自傳里這樣寫到:「但使我的創作慾望爆發了的,我應該感謝一位朋友,編輯《學燈》的宗白華先生。」而對於宗白華來說,發掘郭沫若並與之相識相知,又未嘗不是他一生得意之事呢?

當宗白華翻閱到從日本福岡寄來的信箋,這個留學生浪漫熱烈卻又燦爛瑰麗的詩篇深深地打動了他。彼時還籍籍無名的郭沫若並沒有令他猶豫,而是選擇了毫無保留的支持和力薦。

早年宗白華與田漢因少年中國會而結緣,總是在不多的會面中相攜同游,在學術上互通有無,引為知己。同樣留學於日本田漢很快就在宗白華的介紹下,與郭沫若相識。此後上海、東京、福岡的信件便頻頻往來,郭沫若戲稱:「三人都不曾會面,你一封,我一封,就像陷入了戀愛狀態的一樣。」

年輕的他們一起研究歌德的作品,一起撰寫文章向中國青年介紹歌德。這三位將來在文學界赫赫有名的大師,就這樣憑藉著鴻雁傳書的精神往來,用嚴謹真切的態度,談論了包括人生、哲學、國家等多方面的內容,也分享著彼此的作品,互相指正,互相鼓勵。集結出版的時候,這本彙集了三人的十九封往來信札被田漢起名為Kleeblatt,即三葉草,象徵著三人最真摯的友誼。《三葉集》一經出版就在社會上引起了熱烈的反響,三人在信箋中談論的問題也引起了社會廣泛的關注和思考。在《三葉集》出版60年後,宗白華用歷史的眼光審視自己的作品的時候,評價它是難得的現代中國思想史資料,因為它承載的是那個時代青年的坦蕩胸襟。

一生之憾 學界遺恨

多數學者都有過撰寫學科史的理想,宗白華先生也並未例外。

最值得一提的是1952年全國所有的大學的哲學系都併入了北大,一時學者雲集,宗白華先生開始為他的撰史計劃做了充足的準備,《近代思想史綱要》和《中國哲學史提綱》都是在這一年完成的,他甚至已經完成了的一整部《西洋哲學史》。1960年美學作為一門學科終於得到了足夠的重視,宗白華先生將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中國美學史》的主編工作中。然而由於時代與政治的原因,這部《中國美學史》終究半途夭折,令人扼腕。他寫就於60年代的作品也同樣被時代政治所束縛,未能繼續完成或順利出版。

這些珍貴的手稿它們一直被宗白華先生小心收藏在屋角的地下,以免被「革命小將」付之一炬。所幸的是,家人在整理他的遺物,終於使這些一生心血的結晶重見天日,也為後世的我們稍稍彌補了一些遺憾。

然而中國美學與宗白華先生失之交臂後,又需要多少的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再造就一位堪比宗白華先生的才情的大師呢?

畢生所學 傾心相授

宗白華先生早在少年中國的學會調查表中,就一筆一划寫下了他願為教育事業奮鬥終生的偉大理想。他生於書香門第,深諳中國古典文化,又恰逢中西交融的時代,遠赴德國師承名家,飽覽歐洲藝術作品,再加上他天縱奇才,一生勤勉,中西文化的燦爛輝煌都在他的胸懷間。

宗白華先生為哲學系首次開設了《美學》和《藝術學》,摸不著頭腦的學生們一開始甚至有些不敢選這兩門課。然而無論學生多與少,他總是投入到自己的講課本身,復旦大學教師將孔陽先生回憶起宗白華先生的講課這樣說道:「他的課除了內容的豐富不俗外,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的感染力,使你覺得這位老師講的是出自他的肺腑,是他真心誠意所相信的。」很快這種深入淺出又發闡幽微的講課方式,就受到了學生們的追捧。他講課的教室總是被擠得水泄不通,窗外都圍滿了來自各個專業的學生。

相傳亞里士多德講課時有一個習慣,邊講課,邊漫步於走廊和花園,因此被稱為「漫步學派」。歌德也曾經說過:「我最寶貴的思想以及最好的表達方式,都是在我散步時出現的。」

宗白華先生在《新建設》雜誌的發表的一篇《美學的散步》中提到,他相信這在自由漫步的精神自由時刻,更容易啟迪智慧,探討問題。

正是這樣的理念,宗白華先生的講課和作品才透著與眾不同的鮮明個性。他本就是個浪漫的詩人,而非刻板的理論學家。他習慣於用藝術家的敏銳去感受世間萬物,又用小詩般行雲流水的語言訴諸筆端。無論是學生回憶中他的講課實錄,還是他的經典著作《美學散步》,他永遠都帶著詩一樣優雅和直指人心的感染力。無論學習者功底深淺,文學素養如何,他總是能找到隨處可見的生活點滴進行精確的比喻,這些通俗易懂的言語間,往往叫人醍醐灌頂,卻讓人在幾度思量後又有能有新的進益。

我想,即使拋卻了他在美學和哲學的學科地位,單論他在教育界的成就,宗白華先生也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名師。

宗白華先生一生紮根於中國古典文化,精通西方文化藝術,是一位將中西藝術的精髓融於一身的大師。他是一個最傑出的捕風者,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被他用精準的文字輕輕一兜,總是會喚起別人曾不經意被美學打動的瞬間,猶如被擊中。

他並無意於為我們構建一個完備的美學的體系,也從未試圖用條條框框來闡述和定義美學。他僅僅只是從容地散著步,向所有聆聽或閱讀他的人,分享著自己對於藝術,對於美的理解。

作者:熊貓痕

後記:

小時候就有逼格很高的小夥伴給我推薦《美學散步》說這個書多麼好,自己念大學的哥哥姐姐們的老師推薦云云……

然而我一直都是「奉行著什麼年紀做什麼樣的事情」的人,等自己讀了中文系又被老師念了好幾次。想想也是讀這本書的時候了,屁顛屁顛地跑去圖書館借了一本回來,翻開沒讀幾頁,唯有驚艷二字可以形容我的感受。

毫無我想像中的那股拗口學術風,句子彷彿是作者信手拈來的,清新而流暢。

無論是對藝術鑒賞上,還是在寫作方面,都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哪怕無聊的時候,隨手翻閱,也能有所收穫。

我很喜歡這本書,吃我一記安利!

在學校圖書館裡,我借的是這個版本噠,圖文並茂提到的名畫都有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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