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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芸:人生是不斷接受的過程

劉海芸,女,市一人民醫院眼科主任醫師,碩士研究生導師,長期從事眼科臨床和教學工作,尤其在視網膜疾病、玻璃體疾病、眼外傷診治,及眼科超聲診斷方面有較為豐富的臨床經驗。醫療專長:玻璃體、視網膜疾病的診治。

採訪唐曄編輯文刃

採訪筆記

離開她的時候,她已一點一點放棄了戒備,秀美清朗的眼神里露出了真性情,我突然想到王小妮的一段話, 「我的紙里包著我的火。這種紙,是北方那種乾燥、爽脆的牛皮紙。我的火恐怕帶著綠色,它不會太強大。我不需要濃烈的香味和紛爭的人群,不需要興奮。一杯白水,正適合我。」我覺得,這段話很適合她的現在。

市一人民醫院眼科,主任醫師劉海芸,擅長玻璃體、視網膜疾病的診治;尤其在視網膜疾病、玻璃體疾病、眼外傷診治,及眼科超聲診斷方面有較為豐富的臨床經驗。

開車的時候,她挺猛,她享受那種駕馭風的感覺,自由而熾熱。「坐車的人說,絕對不像你開刀的風格,他們知道我在手術台上,一步一步,格物致知,就如做一張試卷,每一道題都給出最好的答案,交卷的時候,這件作品已完成,再不多看一眼。」

她坦言壓力大,在這個領域最好的科室,每個人都被一種螺旋上升的推動力牽扯,不能也不願意退後一步,「久而久之,小壓力就不算什麼,大壓力代替小壓力,壓力的承受度也越來越強。」

「溝通是王道。」她說,這些年,她的性格改變了不少,習慣說一句,「我幫你。」前提是,把病人所有的情況,包括心態,經濟,家屬,期望值全都摸清楚了,然後把最壞的結果告訴他,「能接受嗎?能接受的話,我來幫你。」病人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善意,以及她的專業。

「最反感是那些反社會的病人和家屬,全是負能量,但是沒辦法,還得面對,安撫並聆聽,冰也許會化成水了。」

她說,我們都要習慣與疾病相處,這是一種生命的過程,自己種的因,自己收的果。

她是認真生活的人,也會有迷茫,「醫院就是人海,有時候,我也通過這些來來往往的人,確認我自己。享受什麼、害怕什麼、放棄了什麼又保留了什麼。心態一點一點放平,也知道我正一點一點變得更像我想要的自己。」

完善自己

十七八歲的時候,劉海芸對於自己的未來並沒有太多規劃,她生活得平平淡淡,高中畢業時碰到一個直升機會,進了上海醫科大學,就這樣開始了學醫之路。

五年本科畢業,也是波瀾不驚的,後來因為成績不錯,參加了5+2的項目,又多讀了兩年碩士,其後留在了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眼科。從1997年到現在,已經快20年了。

性格內向的劉海芸,擁有女孩子的認真,細膩,很多小手術沒人教,她就自己默默地自學,沒多久,就可以獨立操作。

前輩告訴劉海芸,眼科的手術難度沒有那麼大,做得好不好,首先看實踐經驗。有一次,她在老師的指導下,主刀一位病人的角膜幹細胞移植。她是第一次做這種手術,心裡有些忐忑。但是老師和那位患者都很輕鬆。患者得知主刀的是這位小醫生,微笑著問老師:「您帶學生呀?」老師點頭稱是,患者也沒什麼異議,就安心上了手術台。她的動作很慢,生怕出錯,一邊做一邊流汗。可是,老師一點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也沒有不耐煩自己動手,而是不斷在身邊指點她。

這種經歷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醫生來說,彌足珍貴。「現在因為醫患矛盾的加劇,患者都希望給自己主刀的是經驗豐富的醫生,但是哪一個醫生不是逐步成長過來的呢?所以我的心裡,一直很感激老師和當年的患者的放手與包容。」

多年來,隨著閱歷的增長,劉海芸在很多方面都有了改變。醫生這個工作本身一直在催促著她,要求她更加負責,更加細緻,想得更周到,並且磨去了不足之處,這就是逐漸完善自己的過程吧。

還是「劉阿姨」

在劉海芸眼裡,眼科沒有「好了七八分」的時候,特別是眼底病。「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了一點瑕疵,一切都會歸零。」

所以,她的手術風格是,特別細緻,能夠做到多完美,就盡量做多完美,每一步都要確認保險無誤了再進行下一步,這樣雖然會相對多花一些時間,但可以保證不會由於遺漏產生任何的手術併發症,術後也不需要時時刻刻擔心。「在過程中用心,好過事後補救。就像我考試的時候,可以保證每一道我會的題目都一定正確,決不允許出現計算錯誤,在完成之後,也不用再反覆檢查。」

因為這種風格,在劉海芸的手術室里,會更需要所有人精細的配合。眼底病手術需要一個系統的維持,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可能造成很大的影響。「一旦出現不該有的失誤或者意外,對眼睛來說後果都很嚴重。當沒有辦法去彌補的時候,就會非常非常著急。」

她說,會永遠記得剛開始獨立手術時,治療結果不是太滿意的幾位病人,「當時如果有現在的經驗、能力,有現在的手術設備,可能結果就完全不一樣。遺憾總是難免的,我們能做的,只是努力不出現更多的遺憾。」

當然,相比於遺憾,成功的病例肯定更多,醫生的成就感就在於此。有的病人不遠萬里來手術,治療成功後,肯定感激不已。劉海芸與許多病人關係都不錯,雙方變成了要好的朋友。還有的病人來開刀的時候還是小孩子,十幾二十年過去,結婚生子的都有了。但是他們依然沿用著當年的稱呼:「劉阿姨」。

二十年會發生多少事?每個人都在成長,太多的事物變得不一樣了。但,依舊是那個「劉阿姨」。

口述實錄

唐曄:如果碰到手術中的那些遺憾,我們怎麼跟病人開口呢?

劉海芸:這要看你如何跟病人講,每一個用詞都很關鍵。在門診第一次見到病人的時候,要做一個全面的評估,問自己:這個病人拿得下嗎?他相信我嗎?他的家庭狀況允許手術嗎?他對於手術效果有什麼預期?然後,要挑出其中最不利的因素跟他談,最有風險的地方告訴他,讓他心裡有個底,如果他能夠接受,我就幫他。

我很喜歡說「我幫你」,而不是「我讓你」做手術。因為我的確是在幫他,不是在賺他的錢,更不是想方設法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我喜歡把這些具體的點落到實處,如果能夠接受這些最困難的地方,願意做手術,這時候他就已經相信你了。然後,再跟他談其他問題的時候,接受度就很高了。

唐曄:您覺得,最幸福的階段是什麼時候?

劉海芸:大學畢業那時候可能是最幸福的。作為一個普通人,大學畢業剛剛踏上工作的崗位,一定是最興奮的,未來仍有無數可能,每天都有收穫,時時都在成長,成就感在增加,工作壓力不大,也沒有家庭負擔,沒有諸多束縛,感覺幸福程度最高。

唐曄:您是如何排遣壓力的?

劉海芸:做為一個醫生,承擔壓力的能力不能太低,是要比其他行業都要強的。承受壓力的能力是逐漸鍛鍊出來的,手術當中只要出現一個意外,頭上的汗馬上就下來了,第一件事不應該是驚慌失措,而是要馬上想辦法救急,沒有時間緊張害怕。

每個人都有承受壓力的能力,在於你是不是能夠把它發掘出來。人是可以逼出來的,醫生承受壓力的能力不強沒有辦法做醫生。成為醫生的過程,就需要你在各個方面都把自己逼到一個漸趨完美的程度。

我從來不想去怎麼排解焦慮和壓力,因為人本來就會很自然地作出相應的調整。你覺得自己不開心了,肯定會找開心的事情去做;覺得累了,自然會想辦法稍微休息一下。當這一切都變成自然而然的時候,你就習以為常了。

唐曄:您還在繼續追求嗎?

劉海芸:做醫生的,在讀書的時候,大多數都是好學生。到了醫院裡面,大家集中在一起,誰都不願意落在別人後面,都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再往前走一步。即便作為一個普通人,如果一直不讓自己努力去追求點什麼,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唐曄:您有什麼休閑生活嗎?

劉海芸:醫生的休閑生活都不多,我有空的話會讀讀各種書籍,也看網路小說,也喜歡看電視劇,或者出門旅遊,有機會的話也去打打球運動。很多東西我都喜歡,但是不會投入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最多就是藉此調整一下自己。

唐曄:會受到委屈嗎?

劉海芸:會,無論在工作中還是生活中,很多方面。其中工作中跟病人的糾紛肯定是會有的。我不喜歡那些反社會、反醫院的病人或者家屬。有些病人會鬧得很厲害,對醫護人員根本就看不起,對別人的工作一點都不尊重。

如果病人是這個樣子的話,就沒有辦法跟他溝通,挺難處理的。只能盡量在言語上安撫,多聽他說說話,讓他發泄一下。但是有一點,手術還是要做得乾脆利落,這個做不到,其他都白搭。如果手術不好,態度再好也沒用,病人也會不滿意。

唐曄:如果遇到沒辦法治癒的病人怎麼辦?

劉海芸:我有個雙目失明的病人,老是打電話來問我,劉醫生,現在有什麼好辦法可以救我的眼睛嗎?我現在真是生不如死。我沒有話可以安慰他,如果我說科技發展了,會有機會復明,那是在騙他。我不願意騙他。我在看門診的時候,就是就事論事,有機會治癒就是有機會,沒有機會就是沒有機會,我會直白地告訴他,或者讓他再觀察一段時間,有個心理上的緩衝。

我理解那些失去視力的病人,普通人是沒辦法想像的。生理上的感覺可以猜測,但是心裡的感覺沒有經歷,你是體會不到的。我們有的眼科醫生眼睛患了病以後,第一句感嘆就是,我現在可以想像病人是有多痛苦了。

唐曄:您覺得醫學的核心價值是什麼?

劉海芸:疾病對生理和心理都會造成影響。你去治療一個病人,是從疾病的角度去治療,希望讓病人獲得心理上和身體上的雙重獲益,讓他能夠克服疾病,同時也能夠儘可能地把疾病控制在一個範圍。

很多病,可能不需要治,或者治不好,也可能沒有必要做手術,但是確實影響了生活。這時只能說服他,你要跟病共同存在。人總是要生病的,你得習慣這種狀態。人的一生會碰到各種各樣的事情,不是每一個都能解決,也有很多無奈。當解決不了的時候,你只能接受。但這不是宿命,更不是說你可以不去努力。其實,大多數疾病治不好,只能穩定在某一個狀態,能夠治好的病可能還有各種各樣的併發症,既然得了,你就得接受。人活著就是不斷遇到事情,然後接受,反反覆復的過程。如果你的心裡一直接受不了,日子就會非常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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