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夢

圖來自網路,侵刪

文:@喬朴澤

一、

蒙岩被困在自己的夢裡了。

剛睜開眼,蒙岩就知道自己還在做夢。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醒來,再一次看到的日出告訴他,時間確實是在流逝。

第一次醒來時,他赤腳站在沙漠中,沙漠遼闊,目光所及,除了他就剩下沙子和他身上背的包。他在秦山下的小鎮活了十七年,十分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到過沙漠。所以,這一切都在他的夢中。

做夢的人知道自己在做夢的時候大概就可以醒來了,蒙岩是這樣相信的。本想待在原地等夢醒,可是等了大概十幾分鐘,他實在是無聊得緊,晃晃悠悠的在沙漠里走著。

還好是夢,不然赤腳走沙漠腳肯定要燙得起泡。剛有這樣的念頭,蒙岩就感覺到腳底傳來的熾熱和刺痛。抬腳看,竟是偌大的水泡。

往地上一坐,隔著褲子還是很熱。蒙岩把兩隻腳懸空,這才想起自己還背著個包。鼓囊囊的應該有不少東西,蒙岩找了一會,還真的有燙傷膏。麻利的給自己抹上藥膏,也不敢亂動,省得再燙傷或者把藥膏粘的哪哪都是。

太陽西落,天邊的顏色美得耀眼。蒙岩此時還真沒什麼興趣看風景,即便他從未到過沙漠。沙子還帶著白天的餘熱,四周已經開始慢慢堆積起寒意。蒙岩看了下腳底板,倒沒有像什麼似的光滑,卻是真真的一點傷都沒有,蒙岩稍微訝異一下。

所以說是夢啊。他這般想著,卻也有些憂慮什麼時候能醒來。黑色壓下來,夜越發的涼,蒙岩的氣息禁不住粗起來。僅有的光亮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卻像是蒙了一層紗,看不真切。蒙岩也不困,夢裡怎麼會困呢?他無奈的攤手,又很快收回去。哪有人會看他的動作。

在包裡面摸了摸,觸到一件毛衣又或者是毯子的東西。管他呢,蒙岩只管把自己裹嚴實,然後閉了眼。

身體很誠實的,腦子卻是不能不休息。也許再睜眼就醒了呢?

耳邊有輕微的聲響,像是風打落了一些沙子的聲音。放空大腦,久久之後,眼皮有跳動的血紅。蒙岩睜開眼睛,看到了初升的太陽和玫瑰金色的沙漠。蒙岩不敢相信,又一次的強迫自己閉眼休整,意識的流失到最後的重聚,他還在原地。

「我被困住了,就在自己的夢裡。」

不自禁地說出聲,蒙岩稍稍獃滯了一下。他在想做夢之前自己在哪裡,打遊戲?上課?好像都不是,蒙岩揪著自己的頭髮,大腦卻像突然壞掉似的,怎麼也想不起來。驀地,他猛咬自己的胳膊。咬得烏青發紫,咬得見了血絲。他還在原地,清風拂面,帶著熱度的沙子,熱烈的陽光還有像個傻子似的咬自己的他。

蒙岩其實很清楚這樣一點用都沒,畢竟之前被沙子燙得起泡都沒有從夢中醒來,也就意味著,所有的一切,沙漠,疼痛感,包括他自己都是夢裡的假象。支配者明明是他,可是蒙岩感覺不到一點掌控權。就像冥冥之中,有什麼規則。想到這裡,蒙岩就地坐下來。昨晚用來避寒的是一條毛毯,蒙岩用它當披風蒙住臉遮擋毒辣的太陽和風沙,只露出兩隻眼睛來。

毯子?蒙岩頓了下,用手指在沙地上寫下:背包 燙傷膏 毯子

他在「背包」的後面畫上兩個箭頭,分別指著「燙傷膏」和「毯子」。

「背包」是一開始就背在身上的,因為全然沒當回事,所以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自己檢查過裡面有些什麼。第一次打開是因為被沙子燙傷,裡面有不少東西,但是現在想想竟然記不得除了燙傷膏以外的任何一件。也就是說,一開始,蒙岩就是抱著要找燙傷膏的想法打開書包,然後,他就找到了燙傷膏。第二次打開是在夜裡,什麼也看不到,但是他需要一件禦寒的東西,襯衫和毯子相比,毯子更適合禦寒。所以,最後出現在他手上的是毛毯。

燙傷膏和毯子的出現是因為有需求:炎熱和寒冷。由於沒去過真正的沙漠,所以蒙岩心目中的沙漠還是書本中的沙漠。晝夜溫差大,白天特別熱,夜裡特別冷。蒙岩記得自己開始是沒感覺到燙腳的,直到他有了「赤腳走沙漠腳肯定要燙得起泡」的意識時,腳底發燙,這才發現被燙起泡。毯子的出現同樣是因為蒙岩覺得這樣的夜晚一定會很冷的想法。

所以說---蒙岩隨手把字抹掉,又寫上了一個字:我

所以說,自己真的是這個夢中世界的中心。蒙岩捏了一下拳頭,嘴巴輕抿,蹙起眉毛,然後又把字抹掉。

[我餓了,需要吃東西。]

蒙岩在心底默念,半晌,他把手伸進書包摸索一下。同樣是有很多東西,擠壓著分不清是什麼。但是當他摸到一個塑紙包裝,內部柔軟的東西時,他有一種莫名的確定的感覺。

[對,就是這個。]

蒙岩把它拿出來,是一袋吐司麵包。

[我餓了,我要喝水。]

他又故技重施,這次拿出來的是一瓶礦泉水。

那麼……

[我要醒來。]

片刻後,他並沒有醒來。

太陽西落,萬物歸寂,他依然沒有醒來。

蒙岩盤坐,雙手托腮,胳膊肘支在腿上做思考狀。按照夢裡的時間,從他意識到做夢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三天。最後一點夕陽落在背包的上面,蒙岩瞟了一眼,猛地坐起身。背包比起之前癟了不少。

如果背包看起來就是空的,那我還能從裡面拿到我需要的東西嗎?

想到這裡,蒙岩又把麵包和水放了回去。只要他不給自己下暗示,他就不會感覺到飢餓和乾渴。突然,他拍了下額頭,然後從包里拿出一雙鞋給自己穿上。穿鞋的時候,蒙岩在左腳鞋帶上系了三個結。即便赤腳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但是蒙岩更希望有來自全身被包裹的安全感。

毛毯包裹全身,一雙眼睛沉浸在黑夜中,映有微弱的月光。他不知疲倦,亦不需要睡覺休息。大腦艱難的運轉,誰也不願意被困在自己的夢裡。大概又整理了一下思路,蒙岩仔細琢磨著最後得出的結論。

一切都是想像,想像的主體是自己,想想可以具象化,但是不可以無中生有。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我不能立刻醒來,但是我可以慢慢發現走出去的路。想到這裡,蒙岩露出笑容。

[明天我會慢慢發現走出去的方法。]

二、

左腳的鞋子系起了第四個結,這是被困在這裡的第四天。沙漠上有一排淺淺的腳印,稍微揚些沙土過來就能覆蓋的不留痕迹。腳印的大小剛好跟他的腳契合,蒙岩就沿著這排腳印向未知的地方走去。偶爾被廣闊的沙漠恍惚了心神,他便從包里拿出水瓶,潤了潤嘴唇。

蒙岩時不時地跟自己交流著,或是說說自己的感受,或是給自己講故事。實在沒話說了,便講些葷段子,儘可能地讓自己動口動耳和思考。

如果回不去,孤獨都能將他殺死在這沙漠里。也許活著,活成一個不會說話沒辦法交流的野人。

「媽的,這樣老子就出名了。」想到這裡,蒙岩自己就笑了,笑得眼睛多了些許的閃爍。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瞅著天就要黑了。追尋的腳印越發的模糊,蒙岩跑了起來。僅剩的陽光是希望,腳印的延伸是希望,路的終點也是希望。於是,他在希望的終點看到一間小房子。就在最後一點餘暉下,小房子出現在他目光所視的盡頭。

「門的那邊,是哪裡?」拼了命的跑了過來,蒙岩摸上門把手,沒骨氣的腳軟了一下。可是,誰會回答他?

「老子他么的受夠了。」看了看四周的黑暗,蒙岩擰了把手推門進去。

話說蒙岩剛剛還在沙漠,此刻卻在集市之中。周遭是喧鬧的人群。,一磚一瓦,儘是古香古色。

「公子想好買什麼了嗎?」眼前的婦人手捧的籃子里有著新鮮的花枝。紅的白的粉的花,襯著綠的嫩的帶露水的葉。煞是好看。

「不用了。」蒙岩一頭霧水的回應著,卻看見「自己」伸手挑揀了幾枝還付了銀錢。

很快,他便知道了那不是自己,那老婦人問的也不是他。他只不過是站在那人的身上了。那人買過花之後便走開了,蒙岩情不自主的跟了過去。沒錯,真的是情不自主。這裡的他,連個實體都沒有。就像是被綁定了在那人身上一樣,隨著他進進出出。蒙岩跟著那人進了一間庭院,進門的時候,他瞅見牌匾上寫著「盛達武館」。

這裡是……江湖?

沒有人看得見他,蒙岩在這裡呆了四五天後認清了現實,四仰八叉的躺在羅漢床上。

好歹…好歹走出了沙漠不是。蒙岩聽到自己心底傳來的嘆息,卻是無能為力。可是這一切,依然是夢啊。他不過是從一個夢又到了另外一個夢,或者是,沙漠中的他的夢中的世界,這片江湖。

也不知是第幾次,蒙岩對著桃花兒的丫頭喊著,「妞,給爺捏捏腿。」桃花兒是他給這個甩不掉的人尋的稱呼。反正沒見得著他,蒙岩老神在在地晃蕩著二郎腿。丫頭沒動,倒是桃花兒過來照著蒙岩的屁股就踹了過去。

「少主怎麼了?」

「你出去。」桃花兒一擺手,屋內就剩蒙岩和他二人。

「你這小鬼膽兒挺肥的,三翻四次的騷擾我家婢子。」桃花兒一腳踩在羅漢床上,俯視著蒙岩。

「你才是小鬼。」蒙岩頂了回去,心底發酸。莫名其妙的進到了夢裡醒不來就算了,這有無端進到另一個夢裡。之前好歹是個人,還算是世界的中心,這回倒好,人不人鬼不鬼,沒了實體,失了主動權。屁都不會一個,連個一般的鬼都不如。想到這裡。蒙岩嘆了口氣,順便回踹了回去,「媽的,你不是看不見嗎?」

到底是練家子,桃花兒隨手一擋,便避開了。把蒙岩往裡面推了推,也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自己順勢躺了下來。

「小鬼,你整天嘻嘻哈哈的調戲女子,是不是做鬼的都沒什麼煩惱事。」

「我被困在自己的夢裡了。這算嗎?」

「瞎扯。」

兩個人就這麼躺在一張床上聊起天來,彼此訴說起煩惱。一個不信,一個不屑。其實這些都沒什麼,他們彼此需要的只是一個宣洩口罷了。自蒙岩進入夢境以來,只遇著桃花兒一個人可以交流。桃花兒說,父親臨死前給他留下的遺願,希望他集齊武靈碎片。然後把脖頸上的掛繩拉了出來,繩子底下墜著一塊薄薄的碎片。蒙岩本身沒有太多的興趣,江湖上的血雨腥風,他沒經歷過不代表他沒見過。隨便地一瞄,蒙岩一把把它拽了過來。

什麼武靈碎片,這分明是他的校園卡,碎片的一腳還有他的名字里的「岩」字。

「你在哪搞的這個?」蒙岩問他,可能是表情太過嚇人,桃花兒奪回了碎片,「我爹給的。」

「所以,你爹說的集齊武靈碎片就是把它拼完整?其他的武靈碎片呢?是不是也是這樣子?在哪裡可以拿到,我跟你一起。」

根本不顧桃花兒的回答,蒙岩一個人做了決定。就像之前在沙漠中他是主導者一樣,這個世界依然有他的痕迹,而這些屬於他的痕迹必然是指代著什麼。

桃花兒告訴蒙岩,武靈碎片一直都存在於江湖,一共有三片,他家保留的是其中的一片。剩下的兩片都在武林盟主林升手裡,一片是林升私有物,還有一片是武林共有,由盟主林升代替保管的。

「那你爹是想讓你當武林盟主?」

「也不全是,林盟主的女兒在比武招親,極有可能支持女婿當盟主。我爹大概是這個意思。」

「那你就去啊。」

「我還沒有遇到我的意中人。」 聽到蒙岩這麼說,桃花兒說得有些委屈,其實就是不想自己的生活由別人決定罷了。

是了,誰又希望自己失去自己生活的選擇權。蒙岩用手指輕叩桌面,「這可是——你爹的遺願啊。」

同桃花兒相處的這幾天,蒙岩早就摸清了他的性格。雖是不羈,卻極其孝順。正如蒙岩所料,桃花兒的眉毛皺成一團,這便是妥協了。

蒙岩跟著桃花兒在這江湖裡奔波,行人不少,不過大多看不清面容,像是被模糊工具大力的修改過一樣。荒誕又破洞百出的武林夢,真是像極了十七歲少年夢。蒙岩嗤笑一聲,抱著胳膊看桃花兒練武。

事情進展的格外順利。桃花兒的自家真傳,武藝高強,位列前幾名。又加之年輕有為,外形俊朗,林盟主的女兒一見傾心,非君不嫁。當桃花兒拿著三片武靈碎片給他的時候,蒙岩略顯遲疑。將碎片拼接完整,一張藍色的塑料校園卡,右下角是他的名字。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壓抑在蒙岩的胸口。像是塞了團棉花在胸腔,不疼不癢,就是堵的難受。

桃花兒把頭湊過來,「哎,這兩個字怎麼這麼像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桃花兒你本名是什麼?」

「我叫蒙岩啊。」

指尖傳來疼痛感,手裡的校園卡碎成細小的渣子。蒙岩吃驚地看向桃花兒,周遭的一切卻陷入一片混沌。灰色的迷霧以他為起點蔓延四周,充斥世界,逐漸膨脹。緊接著的是細微破裂的聲音,這個夢中的武林世界開始坍塌了。蒙岩還保持著向前看的姿勢,那個方向本應站著桃花兒的。此刻,眼前破碎的世界一點點的剝落,逐漸浮現的畫面是一面黑板和一名老師。

三、

腰窩被人捅了一下,「老師叫你呢。」

蒙岩立馬站了起來,一併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這是一間教室,教室很安靜,老師也很安靜。可是他看不清老師的表情,以及黑板上的字。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聲音也聽不到。除了身邊這個人,他小聲地給蒙岩念著。蒙岩便跟著說了出來,「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語文課?他這般想,然後得到的是集體的鬨笑。蒙岩茫然環顧四周,隨即發現視野清晰了。同時,他也看清了黑板上的數學題。

老師黑著臉,「我問你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原來你在想別人嫉妒你的美貌啊。」蒙岩低著頭,朝著旁側的人踹了一腳,默默拿起課本去教室後面站著。

老師繼續講課,內容是幾何模型的證明。蒙岩站在後面,腦子裡亂到不行——這是醒了?還是另一個夢境。他認識教室里的每個人,每一個人的模樣在他的記憶里都是有印象的,尤其是他的同桌兼好友王小川,他喜歡的女生楊木。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真實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老師覺得我罰站的時間差不多了,過會就可以回自己的座位了。]蒙岩給自己下意識指令,靜等幾分鐘,並沒有效果。這便是自己沒有主導權了。彼此都有實體,除了最開始那一會的適應,並沒有出現在之前的武林夢中那樣看不清楚除桃花兒以外的人的情況。

想到桃花兒,蒙岩又糾結了。為什麼桃花兒的本名和他的一樣。

下課鈴響了,老師根本沒搭理蒙岩,直接走掉。王小川過來叫他一起去廁所放水。解決生理需求之後,王小川從兜里摳出兩根煙,遞了一根給蒙岩。蒙岩稍稍猶豫,接過煙叼在嘴裡,借了他的火,吞吐起來。

「我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蒙岩吐了口煙圈,沒有一點熟悉感,卻意外的順手和習慣。

「我他媽哪知道,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已經抽了啊。」王小川奇怪的看著他。又低頭吸了幾口,見煙燒到屁股了,才不捨得捻了捻,丟掉便池。

蒙岩瞅見他對著便池還舔了舔嘴唇,「怎麼著?想食屎了?」話一說出口,蒙岩稍有些意外。王小川倒是沒什麼反感。只是兩個少年間玩笑般的廝打,鬧歸鬧,不大會兒兩人就又回到了教室。蒙岩還在回味嘴裡的煙味兒,新奇的感覺讓他格外興奮。他可以確定這煙味兒是真實的,王小川也不是他想像中的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包括剛剛被王小川打了一拳微微發紅的胸口。沒有人會因為他的意識而改變想法,也沒有東西會因為他的需要而出現。

放學時間到了,蒙岩的歡樂時間也結束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說來也是奇怪,蒙岩到目前為止,對「家」都沒有什麼概念。就在蒙岩糾結自己該去哪裡的時候,最後一個同學也離開了教室。蒙岩坐在桌子上,窗外有夕陽,橘色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空蕩蕩的教室只有蒙岩隨意敲桌子發出的聲響。當蒙岩打算出去隨便轉轉,背起書包轉身的那一瞬間,窗外的陽光變得耀眼,有人推門進來,蒙岩看過去。

「早上好啊,蒙岩。」楊木對著他打招呼。

蒙岩稍頓了一下,對楊木一笑,「早上好。」坐回原位,蒙岩看向窗外,那陽光奪目,是早上七點的太陽。

王小川是最後一個到教室的,在此之前,蒙岩一直保持著看書的姿勢。只是抿起的嘴唇和皺起的眉頭無不訴說著本人的壞心情。蒙岩滿眼複雜的看著王小川,「你昨天放學去哪了?」王小川把書包塞進桌兜里,聲音也放低了些,「去打遊戲了啊。我媽是不是又給你打電話了。」他又拿出包子往嘴裡塞,「你可別說漏嘴了。」

蒙岩靜默,包子味兒直竄到他的胃裡。沒想太多,蒙岩就把王小川剩下的兩個包子收到自己的肚子里。這裡的他感覺得到飢餓。

這一天是除了課程,沒有什麼不同的一天。沒有人知道蒙岩經歷過什麼,也沒有人告訴蒙岩那消失的時間是怎麼一回事。蒙岩牙根發癢,拳頭捏的暴起青筋。這模樣把王小川嚇了一跳,「哥,你咋的了?」

蒙岩緩了緩情緒,「你去過我家嗎?」

「啊?去過啊。」

「晚上去我家吧。」

「好呀。」

每個人都很正常的,互不相擾的存在著。和他關係最好的王小川,會跟他打招呼的楊木,看他不順眼的老師。如果不是消失的夜晚那段時間,他可能就相信了這一切。然而,他還是在夢裡,醒不過來。

放學之後,蒙岩跟著王小川回到自己家,他看到了他的父母。爸爸很和藹,媽媽很溫柔,完美得挑不出什麼毛病,卻讓蒙岩徒生出一種距離感。王小川輕車熟路地換鞋,吃零食,看起來跟他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吃過晚飯,王小川給自家打電話報個信兒。電話那邊嘈雜一陣,看起來極其普通的母子對話卻讓蒙岩的心底萌生出一些羨慕。

這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沒有出現時間消失的情況。王小川睡得相當熟,蒙岩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無眠。

他猶豫了。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相當的不錯。他不記得自己之前的生活是怎樣的了,但是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了嗎?父母很好相處,距離感隨著時間的長久也會慢慢消失的吧。好朋友王小川,看起來就差穿一條褲子了。還有楊木,蒙岩覺得,如果給他一些時間,他們會有以後。無論是家庭,友誼,還是愛情,都是相當圓滿。

第二天,蒙岩決定再試一下時間會不會消失。如果要在這裡平靜生活,生活里就不能再出現奇怪的現象。一如往常的上課下課,放學之後,蒙岩留在教室。沒有消失的時間,只有在天黑時走進來的楊木。

「你還沒走啊。」楊木又是對蒙岩一笑。

「小川那傢伙今天磕了一地的瓜子,我剛掃了掃正準備回去。」蒙岩指了下腳邊的掃帚,「你呢,忘帶東西了嗎?」

「是呀。」楊木到自己位置抽了本練習冊,「我們一起走吧。」

蒙岩越發的沉溺在這個夢境,溫柔的世界幾乎將他整個融化掉。哪有什麼不真實的存在,楊木的嘴唇明明是那麼的柔軟甘甜。即便是有,不真實的也該是他自己才對。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外來者是他。

四、

石宇是剛來的轉校生,當蒙岩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蒙岩的後面。石宇很安靜,或者說是存在感極其微弱。蒙岩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有一種讓蒙岩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就像是……同類?蒙岩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心底萌生出一種恐懼,對未知的恐懼。這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又要失去了嗎?

蒙岩問他了很多問題,石宇本不想回答,大概是礙於剛認識,沒有直接拒絕,大多都做了回應。蒙岩琢磨了好幾遍都覺得石宇的過往很合理,但是他總覺得哪裡有問題。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他越是這樣這樣想心底的疑問就越大。

沒幾天,王小川在旁邊嚷嚷著最近這片總是有股藥味。蒙岩笑他矯情,自己的表情卻嚴肅起來——他什麼味道都沒聞出來。

終於,這天放學,蒙岩帶著滿肚子的疑問跟在石宇的身後。看著他拐進一個又一個小巷,蒙岩心底越來越不平靜。這一切,熟悉得就像是他每天都從這裡經過一樣。接著,蒙岩聞到了所謂的藥味兒。越來越濃烈的中藥味道從他眼前的小房子裡面傳了出來,蒙岩走得近些,透著玻璃窗,看到了熬藥的石宇,以及……

「媽!」驚呼出聲,蒙岩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慌張地逃離這裡。

那個女人,跟他家中的母親明明是兩個人。但是,蒙岩知道,那是他的母親,現實生活中的母親。那麼,石宇是誰?如果石宇的母親是他真正的母親,那家中那個溫柔待他的女人又是誰?

失魂落魄的蒙岩回到家中,父母已經在餐桌等了他很久了。蒙岩迷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一句話也沒說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夢中困了多久了,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大概還能記得的事是武林夢中叫「蒙岩」的桃花兒沙漠的炙熱以及這一切都還在他的夢中。而這一晚,他做夢了,夢到了石宇的家。臉色蠟黃的石宇的母親咆哮著,對象是正在熬藥的他。蒙岩盯著夢中的自己看,「他」也看向了蒙岩,驀地哂笑。

於是,蒙岩醒來。他睡的時候聽到報時是十點,看了眼手機時間,這場夢用去了五分鐘。然後是一夜無眠。

石宇很難與其他人打成一片,可能是轉校生的原因,畢竟相識時間短,也可能是性格原因,他很少與人打交道。再見到石宇的時候,蒙岩是有些尷尬的,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真實生活中母親在夢中的孩子。可能是蒙岩的神色有些奇怪,石宇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些許的複雜。

過去了幾天,日子平淡到讓蒙岩懷疑那場夢是自己看到石宇的母親而臆想出來的。這樣的話,自己多疑的毛病剛好又可以解釋夢中看到自己給「母親」熬藥的場景,再或者,石宇的母親並不是蒙岩以為的真實的母親。

就在蒙岩幾乎自己都信了自己的結論的時候,他又夢到了他的「母親」。

小心翼翼的討好似的請求繼續學美術的「蒙岩」和果斷拒絕他的「母親」,每一個畫面都真實的像是發生過。

接著的幾天,蒙岩做夢的頻率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多,有時候一晚上甚至能做很多個夢。從他與「母親」的種種矛盾到他與身邊人的矛盾,親情,友情,愛情,他全都沒有了,他再也沒辦法去忽視這些夢了。

蒙岩現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石宇,夢中的自己像極了他。

「我知道你也做夢了。」放學時石宇在蒙岩耳邊小聲說,「去樓頂。」

蒙岩等班裡人走的差不多的時候,也去了樓頂。

「我們都在你的夢裡。我是你,你是我。」也許是聽到有人來了,石宇便這樣說。他背對著蒙岩,風吹得他的校服鼓起來。

蒙岩在離他有一些距離的地方停了步子,「你胡說些什麼。」

石宇扭過來,湊到蒙岩跟前,嘴角勾起一邊,「你不知道?」

蒙岩推開他,後退了幾步。風很大,頭髮吹得凌亂,眼前凌亂,石宇的笑也凌亂。

「蒙岩。」石宇對著他說,「你該醒了。」

蒙岩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沒有聲音也沒有圖像。他揮舞著胳膊,觸碰到了刀尖。

他大吼,「石宇,你在我的夢裡。我死了你也就沒了。」

回答他的是一聲輕微的「噗」,蒙岩知道自己又能聽到聲音了。尖刀刺破肌膚,蒙岩感受到了痛和血的溫熱。

「這樣我們就可以做自己了啊。」石宇這麼說,然後抱著蒙岩向樓頂的邊沿撲去,兩人急速墜落。

蒙岩聽到耳邊風聲急促,他努力地捕捉眼前的圖像,只在最後的一瞬間看到石宇猙獰的笑。

被壓縮的時間飛快流逝,一個個溫柔緩慢的秒分化作尖銳的刀片分割著蒙岩。忍著痛的睜開眼,蒙岩看到快速變換的世界以及他經歷的一個又一個夢境,以倒敘的方式將他拉回現實。

一束亮光打了過來,蒙岩側了下頭,再看時,什麼都變了,也什麼都沒變。

幽暗的小房間,常年沒有陽光的腐朽和潮濕的味道。蒙岩起床,去門口的水龍頭捧了水抹了抹臉。然後再往肚子里灌幾口壓下飢餓感。

他醒了。

到教室上課,沒有人理會他。蒙岩坐在角落,看著石宇和王小川打打鬧鬧,看著楊木輕撩起耳邊的碎發。沒有失落感,一切都習以為常,即便夢中不是這樣。

課間,美術老師叫他出去問他到底還要不要參加藝考培訓。蒙岩抬頭看她,她稍後傾了身子。蒙岩說,「再等我兩天可以嗎?」對方擺擺手走了。

放學回家,剛進門就被扔出來的硬物砸了眼角。蒙岩沒吭聲,揉清了視線,看到滾在一邊的是他的一瓶顏料。撿起來擦去灰塵,蒙岩帶著它進屋。

迎面是一個指尖,指甲干黃髮灰,手指蠟黃枯瘦。這是他每半個月都要去修剪的,他母親的手。自動忽略掉持續的叱罵,蒙岩瞅見垃圾桶扔著其他的顏料,胃適時地痛了一下,像嘲諷每天不給它喂早餐也落不著好。

母親罵累了之後,蒙岩去廚房給她熬藥。熟悉的味道暈開,迷濛之中,一瞬間他想起了夢中的世界。那時可不是聞不到藥味兒,只是習慣了罷了。

蒙岩伸手攪亂了蒸汽,眼神清明回來。之後給老師打電話,明確的拒絕了參加藝考培訓。

夜晚,蒙岩躺在床上,睜著眼睛。

——活著,怎麼就那麼不是滋味呢。

他翻了個身兒,聽到了隔壁傳來熟睡的呼嚕聲。在這熟悉的聲音里,他慢慢入睡。

蒙岩又去了夢裡,那裡他有父親,有美好的家庭,健康而溫柔的母親。他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不需要背負太多,不用深沉,可以活成少年的模樣。

莊周夢蝶,到底是誰的夢?他究竟是醒了還是睡著?誰知道呢。這生活早就不是他要的生活了。

清冷月光下,他閉著眼,臉上帶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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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小辣雞喬噗噗噗噗嘖~@喬朴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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