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五城記

01-28

日本五城記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樓，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李白

《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

在日本旅行期間，我時常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打個比方，好像在異國拜訪一位同鄉，發現他家裡還保留了一些家鄉的習俗，錯諤之餘又不由有些感動，日本給我的感覺大抵如此。這種感覺來自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日本至今還使用年號紀年，今年是平成二十八年，而平成這個年號出自《尚書.大禹謨》：「地平天成」；比如日本用七曜（日月金木水火土）來命名一星期的每一天；比如日本的地名都古意盎然，像和歌山，嗟峨野，日暮里，長良川，八重洲之類的地名，放在武俠小說作為最終大決戰的地點簡直絲毫沒有違和感。

然而和我一起旅行的八歲兒子是無法體會這種感覺的，他雖然很乖的沒有抱怨，但是心裡恐怕會覺得四處奔波的旅程有點太辛苦。確實，這次旅行我們從休斯頓出發，12天里跑了東京，箱根，岐阜，高山，京都和大阪六個城市，很多時間都在路上，而這些城市裡除了大阪有環球影城，東京有迪斯尼以外，其他地方對他來說又沒什麼意思。所以我寫下這篇文字，希望未來他讀到的時候，能夠理解並原諒父親曾經給他安排了那麼艱苦的旅程。

一. n箱根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

陶弘景

《詔問山中何有賦詩以答》

想到日本的溫泉，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箱根。可能是因為我看了太多日本小說，而這些小說里的人物去箱根泡了太多次溫泉的緣故。這次日本游之後，我才發現箱根的溫泉出名主要是因為它靠近東京，得了地利之便。就溫泉的品質而言，恐怕箱根在日本不是第一流的。直白的說，如果日本游期間只能訪問一個溫泉的話，我會推薦你去位於岐阜縣高山市的新穗高溫泉，那裡有日本最大級的露天溫泉，是我太太衷心稱讚，稱為」人間仙境「的所在（我太太的話，總是沒錯的）。

當然箱根還是值得一去，特別是作為東京附近短途旅遊的目的地，更是不二之選。

首先，箱根溫泉旅館非常值得一住。因為開發日久，其設施之完善，食物之精美是新穗高溫泉不能比的。在箱根山下的湯本到山上的強羅之間，散布著上百家溫泉旅館，我們這次選擇的小涌谷真奈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旅館依山而建，是我見過的絕無僅有的前台設在頂樓（五樓）的旅館。溫泉有大浴池和私湯兩種，分別在一樓和二樓，設計合理，讓人非常舒適。

然而最讓人驚艷的，不是溫泉，而是這裡的飲食。在這裡我們吃到了相當好的懷石料理，水準比我們後來在京都米其林二星餐館「八寸」吃到的也不遑多讓，但是價格就可愛多了。

（真奈邸懷石料理的幾個Course，及菜單）

除此以外，箱根登山軌道電車也非常值得一坐。這段8.9公里的鐵路，從湯本到強羅，最大坡度80‰倒不是特別驚人，其之字形軌道才是真讓人驚心動魄。當火車在懸崖峭壁上大拐彎的時候，乘坐者能明顯看到前後兩節車廂之間成一個150度左右的鈍角（車廂之間是嚴格禁止通行的）配合令人牙酸的鋼鐵摩擦聲，真是叫人銷魂。

（箱根登山鐵道，圖片來自其官網，侵刪）

另外此鐵道是單軌鐵道，只在特定的地方（如車站）設有雙軌供會車用。而運營方為了提高使用效率，喪心病狂的採用了「兩車同時進站，同時出站」的運行方式。這種運行方式要求在短短三分鐘的時間裡，兩列迎面開來的火車完成進站，上下旅客，出站這三個動作。不能有半點差池，否則就要相撞。坐車時我一直在腦洞大開的想如果兩車司機配合不好怎麼辦，還好這種事情最後沒有發生。

我們去的早了一點，據說7月初，鐵路兩邊有紫陽花盛開，景色會很漂亮。

如果天氣晴朗的話，可以乘電車到終點站早雲山，然後乘纜車遠眺富士山。但是注意這裡說的晴朗，不是一般的晴天，而是非常晴朗，萬里無雲的那種。否則你只能象我那樣，念念陶弘景的詩「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來安慰自己了。

整段纜車很長，從早雲山一直到山腳下的蘆之湖。但是我的建議是只坐一站到大涌谷站就夠了，在大涌谷能看到活火山活動，據說能看到熔岩，還是很有意思的。可惜我們去的時候大涌谷火山活動太厲害，直接引發了山火，導致大涌谷景區整個封閉了。

（大涌谷火山活動）

而蘆之湖的海盜船完全是浪費時間，除非是隨行者中有五歲以下沒坐過船的小孩，否則不建議乘坐。我是不會告訴你我們為了坐這個破船等了一個小時，而坐的過程中我兒子都無聊的要睡著了這種事的。節省下來的時間可以去參觀別的景點，像附近的強羅公園，小王子博物館，以及山下小田原城，應該都值得一看。

另外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是火車時間，如果你打算從箱根去名古屋，京都，大阪等地的話。需要先乘箱根登山火車到小田原城，在此乘坐新幹線。前往名古屋方向的快速列車每隔兩小時才有一班（從下午2:08開始），一站就能到達名古屋，用時約1小時。如果錯過了，則只能乘坐每站都停的慢速列車，需兩小時才能到名古屋。

二岐阜

「人生五十年，於天地相比，不過渺小一瞬。

看世事，夢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當前

此即為菩提之種，懊惱之情，滿懷於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見敦盛卿之首級

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

《敦盛》據說織田信長在桶狹間之戰前吟唱過這首歌

在岐阜，我之前提到的違和感到達了頂點。一方面，這裡老舊的市政設施，大街上跑的豐田皇冠計程車，以及夕陽下騎自行車回家的高中生，無不讓我回想到我長大的那座南方小鎮。而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故鄉已經在城市化進程中被推倒重建，不復存在了。不僅如此，我甚至還清楚的記得，即使在當年，我的故鄉沒有這樣整飭的街道和便利的生活設施。換句話說，這裡是我記憶中的故鄉的美化版。在現在這個飛速發展的年代，有多少中國人能有機會回到自己記憶中的故鄉美化版憑弔一番？從這個角度來說，雖然岐阜的旅行乏善可陳，我還是不後悔來這裡一趟。

更何況這是織田信長的城市。

很少有人能說某城市是他的城市。偉大如蝙蝠俠，恐怕也不敢說哥譚市是他的城市。但是織田信長就可以自信滿滿說岐阜是他的城市。一方面，歧阜城確實是在信長治下發展起來，甚至」歧阜「這個名字也是織田信長起的（取自周文王發跡的「西岐」和孔子誕生的「曲阜」，歧阜也是日本唯一一個以中國地名命名的城市）。

另一方面，歧阜人民對織田信長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敬之情。這裡的人們尊敬的稱呼織田信長為「信長公」；他們提前一年就開始為「信長公為歧阜命名450周年」大型紀念活動做準備；這裡幾乎所有的特產和特色活動都強調「信長公最愛」，包括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鸕鶿捕魚；這裡信長的形象無處不在，因為信長在四十八歲的盛年死於部下發動的本能寺之變，因此他的形象永遠是一個頂盔摜甲，面色陰沉的中年男人形象。

曾經有人說：「人的真正死亡發生在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死後。」從這個角度說，織田信長並沒有死，他的靈魂還活在著這個城市上方，睜著一雙巨大的眼睛，沉默的觀察他的子民。

除了「故鄉情結」和「信長情懷」之外，歧阜本身的旅遊乏善可陳。號稱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鸕鶿捕魚」，其觀賞體驗是非常糟糕的，數十人在一條船上，在夜裡，遠遠的觀看四五隻鸕鶿反覆把腦袋探入水下，其觀賞效果還不如在旅館看一部關於「鸕鶿捕魚」的紀錄片。此外，歧阜城（稻葉山城）早已在戰火中焚毀，現在的是鋼筋混凝土複製品，觀賞價值也很有限。

比較值得一提的是此處的長良川溫泉是比較少見的酸性泉（含鐵質多），據說有美顏功效，名列日本百大名湯之中。另外，歧阜的各種餅乾真是好吃極了。如果有機會去一定不要忘了多買一些，在其他地方買到的歧阜餅乾就是沒有歧阜買到的好吃。

（日式傳統鸕鶿捕魚）

三. 高山篇

「唯有美食和溫泉不可辜負」

－－指間沙《舌尖上的上海》（有修改）

從名古屋乘新幹線北行兩小時即可到高山。

高山是我們一定會再來拜訪的地方。因為這裡集中了一場完美旅行所需的所有要素：特色活動（溫泉），美景和美食。

我一向以為好的旅行地點不應該只有景可觀，而是應該有一些可以參與的特色活動。高山的溫泉就是一個完美的例子。這裡毗鄰奧飛驒溫泉鄉，由五個溫泉區組成：平湯，福地，新平湯，櫪尾和新穗高，每個溫泉區都有其特色。我們這次因為時間有限，只去了新穗高溫泉區的一個著名溫泉旅館－－水明館佳留萱山莊－－已經大感不虛此行。

水明館佳留萱山莊是日本秘湯協會的成員。這裡的露天溫泉，號稱日本最大的露天溫泉之一。

（佳留萱山莊的露天溫泉入口）

（佳留萱山莊露天溫泉一角）

這裡的露天溫泉分三部分，男士，女士和混合浴區。其中混合浴區需要裹著毛巾進入。除了公共溫泉以外，這裡還有三個私湯（私人小浴池），以三號私湯景緻最好，稱得上是「人間仙境」。

（佳留萱山莊三號私湯，iphone直出，無後期修飾，順便膜拜一下我太太的攝影技術）

佳留萱山莊的溫泉如此出色，其住宿條件和飲食與之相比就遜色很多。尤其讓人不能容忍的是房間沒有洗手間和浴室。但是我注意到這裡的溫泉實際上是對外開放的，要價不過8美元（包括一套溫泉裝備）。因此一個合理的計劃是住在別處（比如新平湯溫泉），然後乘車來此處泡溫泉，泡完溫泉可以直接去坐車去乘新穗高纜車觀景。

從美景的角度說，我們此次去的夏天不是最好的觀景時間。其他三季都有美景：春天可看櫻花，秋天可看楓葉，冬天可看豪雪。尤其是冬季，奧飛驒地區是著名的豪雪地區。這裡有一種特色建築：合掌屋，就是為了方便屋頂除雪設計的。另外冬天還可以去白川鄉看著名的點燈儀式。

新平湯溫泉還有一個小型滑雪場，特別適合家庭滑雪。想像一下，白天滑了一天雪，晚上泡溫泉放鬆，還可以享用美食，該是何等愜意的旅行安排呀！

從美食的方面說，高山市所在的奧飛驒地區是著名和牛品種飛驒牛的原產地。這裡能吃到最頂級的飛驒牛，當然價格也是不菲，好的飛驒牛能達到80美元50克的驚人價格，而且還需要預定。不過說實話，以我在東京吃伊勢牛（另一個和牛著名品牌）的經驗來說，和牛特色在於入口即化的口感，在口味方面和美國Angus牛肉只能說各擅勝場。似乎不能完全justify這樣高的價格，當然也許飛驒牛比伊勢牛更有特色，那就非我所能知了。

除了高大上的飛驒牛，高山地區還有幾樣大家喜聞樂見的食物。一是用高山牛乳製成的各種乳製品，特別是冰激凌，奶味特別香濃；還有就是本地特產香魚（歧阜鸕鶿捕的那種魚）特別適合烤著吃；另外還有高山拉麵，以湯頭濃郁知名。

總之，因為時間關係，此次在高山只停留了一晝夜，頗有一種「入寶山和空手而歸」的遺憾感覺，期待未來有機會再來訪問，一定要在山裡多停留幾天，把各個溫泉及景點都訪問個遍。

四. 京都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直千金，被服麗且鮮」

----曹植《名都篇》

京都的格局是這樣的: 鴨川是市內的主要河流，兩岸民居和店鋪如棋盤般排列。其中最繁盛之處，稱為袛園。袛園中心有一座四條大橋，連接西岸的河原町和東岸的八坂神社。我們這次旅行在京都的住處，就是位於袛園四條大橋附近的一棟聯排公寓。雖然價格不菲，但是勝在位置優越。距離鴨川，建仁寺，和高台寺等景點都在步行範圍內，離世界文化遺產清水寺不過公交車兩站距離。

早晨六點，我們從袛園四條橋出發，沿著鴨川東岸的人行道南行。鴨川的水清可見底，目測深不及膝。然而就是這既清又淺的河水中，卻偏偏有大魚遊動，完全顛覆我「水至清則無魚」的認知。豐富的水產，引來了漁人在此垂釣，也引來白色的水鳥在此捕食，更有綠頭鴨在河上遊動。這種和諧的生態環境，偏偏出現在京都的鬧市區中，讓人不得不佩服日本在環境保護上的成績。

（鴨川上的捕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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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鴨川的小知識：

我們今天見到的鴨川寬不到十米，深僅及膝，如小動物一般溫馴，然而在歷史上它曾經嚴重泛濫，最嚴重的平安時代，河面能從東側的大和大路通（我們此次的住處），一直蔓延到西側的河原町（現在的地鐵站），有數百米之寬。讓最有權勢的白河法皇都束手無策，絕望的把「鴨川不平」列為世間三大不如意事之首。後來在江戶時代，人們在兩岸修建了堅固的堤防（寬文新堤），才逐漸形成今天「堤內水行，堤外街市」的熱鬧局面。即使這樣，鴨川漲水時把兩岸的人行道淹沒也是很平常的事。

另外，據說鴨川上風景最美的一段，不在袛園，而是在上游的賀茂御祖神社（又稱下鴨神社）一帶，那裡是賀茂川和高野川兩條河流交匯之處，此處有一片森林，景緻優美，經過這片森林，就能到達下鴨神社（世界文化遺產）。河對岸有天皇居住的京都御所（參觀京都御所需要在日本宮內廳網站上提前預約）。從下鴨神社出發沿著賀茂川向北走四公里，就能到達賀茂別雷神社（又稱上賀茂神社），也是一處世界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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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步行約1.5公里，就到達清水五條大橋，這裡是傳說中源義經和武藏坊弁慶初相遇的地方。在五條大橋旁上有一座雕像，就是紀念這件事的：

（五條大橋畔的義經和弁慶雕像，圖片來自網路，侵刪）

源義經的一生波瀾壯闊，此處不詳述，簡單的說就是縮小版韓信，只是源義經的「劉邦」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源賴朝，給他更蒙上一層悲劇色彩。武藏坊弁慶的故事要簡單的多：

「傳說弁慶是一位名叫湛増的寺院住持強奪某大納言的女兒為妻，懷胎18個月而生的（弁慶物語是3年）。生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兩三歲小孩的大小，髮長及肩，牙齒齊全。湛増視之為妖孽，本欲殺之，賴為叔母所救，帶到京都撫養，命名為「鬼若」。大概在十來歲的時候，鬼若去了比叡山修行，本來是想混倆月就在那裡定居做和尚的。怎料他行為過於暴力，隔三差五就把自己的師兄給抓來狠揍一頓，引起了山中寺院長老們的極度不滿，別說留他出家了，連寺廟都不讓他待了，沒幾天就將其趕下山去，並勒令永世不得再來。本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想法，鬼若很從容地走下了比叡山，自己給自己剃了度，然後自稱比叡山高僧武藏坊弁慶。從此招搖過市，行走全國。在播磨國（兵庫縣）的圓教寺里，因和住持和尚一言不合，弁慶便手執剃刀狂舞一番，傷人無數之後意猶未盡，還當堂放了一把火，這才大搖大擺地離開。後來弁慶來到京都，看到京都的有錢人經常佩戴裝飾好看的太刀，於是五條大橋進行「刀狩」，只要看上往來武士身上的太刀便要求比武，在遇到源義經之前已經收集了999把太刀。源義經武藝高強、身輕如燕，讓弁慶輸得心服口服。從此弁慶便跟隨在義經左右，成為義經最親密忠誠的家臣。弁慶跟隨義經開始討伐平家，也成功為義經打勝了不少戰爭。平氏覆亡後，功高震主的義經受其兄源賴朝迫害，四處躲藏，弁慶一路相護，最後由北陸逃到奧州，投奔藤原泰衡處。得知義經在奧州的賴朝，脅迫泰衡討伐寄居在衣川館的義經。在最後一戰中，弁慶以一敵百，即使內臟流出體外，他多次把內臟塞入，繼續戰鬥，捨命護主，仍究寡不敵眾，最後身中萬箭站立而死，即著名的「立往生」。

弁慶的而「立往生」，和三國演義中典韋之死何其相似。然而小說中典韋之死，其根本原因是曹操因好色而納張綉嫂，讓人在讚歎典韋的勇猛之餘不免感嘆他死的不值。而弁慶之死，則因為源義經的末路英雄形象，其悲劇意義得到了升華。我想這是千載之下還有人來弁慶石前憑弔的原因吧。

參觀完弁慶石，我們過五條大橋沿著大和大路通返回住處。路上偶遇的建仁寺則是此次京都之行的最大亮點。建仁寺是臨濟宗的十五座大本山之一，開山的榮西禪師曾兩度到中國留學，是在日本推廣茶葉種植和飲茶的第一人，日本人尊之為「茶祖」。可能是因為沒有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建仁寺的遊客不像清水寺那麼多。但是建仁寺可賞玩之處我認為不下於清水寺，比如這裡的法堂棚頂上有小泉淳作所繪製的雙龍圖（真品）：

（小泉淳作雙龍圖及其說明）

原畫面積180平方米，畫中雙龍神態俊逸，當得上「栩栩如生」四個字（照片不能表達原作氣韻之萬一）。看畫的時候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段故事：南朝時張僧繇善畫，曾經為金陵安樂寺畫了四條龍，但是沒有畫眼睛。別人問他為什麼，他說：「畫了眼睛，龍就飛走了」。大家不信，逼迫他把眼睛畫上，他無奈只好給其中兩條龍畫上眼睛，果然這兩條龍騰雲駕霧的飛走了。小時候看這個故事覺得太誇張，但是當我看到這幅「雙龍圖」時，感覺傳說也不無可能。後來我看一旁的文字介紹，上面說這幅畫正式完成前，寺里曾經為它專門舉行過「點睛儀式」。想必是因為有高僧鎮壓，這兩條龍才沒有飛走。

另外這裡的大方丈是室町時代（公元1599年）的建築，有精巧的銅屋頂，至今保存完好，遊客可以隨意遊玩。在這裡陳列了江戶時期的著名畫家俵屋宗達的代表作「風神雷神圖」（高清複製品），

（俵屋宗達的風神雷神圖）

以及桃山時代的畫壇巨匠海北友松所畫的「雲龍圖」和「竹林七賢圖」（高清複製品）。

（海北友松所繪雲龍圖）

這幅「雲龍圖」的奇妙之處在於觀者從不同角度觀察都感覺龍的眼睛在看著自己，人稱「怒目八方之龍」。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雲龍圖」是臨濟宗的一個特色。每座臨濟宗的大本山都有自己的「雲龍圖」，有的還不止一幅。但是並不是每座大本山都像建仁寺這樣慷慨的將自己的「雲龍圖」公開展覽的，比如名列世界文化遺產的天龍寺，其」雲龍圖「就只在周六，周日和節假日才開放參觀。因此能觀賞到雲龍圖是一件大有機緣的事，有機會一定不要錯過。

參觀完建仁寺我們回住處休息。之前提到過，我們的住處是大和大路通上一棟「聯排公寓」。「聯排公寓」是我生造的一個詞，在美國和中國，這種上下兩層，和鄰居共享一堵牆的住房稱為「聯排別墅」（Townhouse）。但是以這個小房子100平米的面積，叫「別墅」有點勉強，所以我覺得「聯排公寓」是個比較準確的描述。公寓雖然面積不大，但是所有設施一應俱全，而且設計非常合理，甚至還單辟了一個房間供冥想用（至少我對它的用途是這麼理解的）。我想這就是所謂的「螺絲殼裡做道場」吧。

（日式公寓里的一個小房間）

中午稍事休息，下午我們去參觀了清水寺。這是我們在日本期間最糟糕的旅行體驗，沒有之一。倒不是清水寺本身不好，而是遊人太多。我們在夏天悶熱的下午，被幾千人簇擁著在清水寺走了一圈，除了一些小紀念品之外，沒有什麼收穫。我覺得遊覽清水寺一定要趁早上，實際上那裡早上6點就開門了，那時應該遊人很少。想像一下在滿山紅葉的秋天，早上登上清水寺的舞台觀景，想必應該很美吧。

晚餐是很早就預定好的米其林二星餐館「八寸」。京都號稱是世界上米其林餐館最多的城市，僅在袛園附近，就有米其林三星餐館3家（菊乃井，千花，未在），二星餐館12家（閼伽井，安久，京洛肉料理，祇園さゝ木，祇園にしかわ，祇園又吉，祇園丸山，菊乃井露庵，建仁寺祇園丸山，千ひろ，八寸，和久傳高台寺）。

這些餐廳各有特色，而我們此次選擇的「八寸」則以日本傳統的懷石料理出名。懷石料理不是由客人點菜，而是由廚師搭配當季時令的蔬菜，魚和肉類。像這次我們的主菜是四種生魚片（金槍魚，比目魚，魷魚和虎蝦），我太太是愛吃生魚片的，她的評價是」史上第一「。

（八寸的包間）

（生魚片）

配菜有烤岐阜香魚和銀鱈湯。各種蔬菜中我印象比較深的是蒓菜和日本紅薯，最後的主食是野生鰻魚飯。服務生細心周到，考慮到我們是外國人，特別準備了一本英文的動植物圖譜給我們講解各種食材的學名，以及品嘗的部位。總體讓我感覺不虛此行。

吃完晚飯，天色尚早。我們在袛園四處閑逛，街上來來往往的和服男女也是一道別樣的景緻。此時恰逢高校暑假，所以很多大學生情侶結伴出遊，都以傳統和服裝束，他們都正當盛年，身上洋溢的青春氣息和燦爛笑容。除此以外，還有盛裝打扮的藝妓。以前我是不太能接受藝妓把臉塗成白色的妝容的，但是在京都的花見小路遇見，卻覺得和周圍環境分外融合。此情此景，讓我很自然的聯想到曹植的《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直千金，被服麗且鮮「感覺用來形容京都，是再貼切不過了。

因為第二天我們就要出發去大阪，因此我特意早起了一點，去訪問了高台寺。高台寺是豐臣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小名寧寧）為豐臣秀吉祈福所建，也是寧寧最終老死之所。德川家康雖然在豐臣秀吉死後篡權，但是為了安撫豐臣秀吉舊部，在高台寺建造過程中給予了大力的財政支持，因此高台寺建造的美輪美奐。可惜我去的太早，還沒有開放參觀。高台寺的繪馬（一種木質紀念品，用來祈福用）不像其他地方的繪馬那樣有精美的圖案（建仁寺的繪馬上印的就是宗達的雷神圖），只是簡單的一個「夢」字，聯想到豐臣秀吉和寧寧的前世今生，讓人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