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蓮》的委屈,孩子都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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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上去,《我不是潘金蓮》是一個《秋菊打官司》式的故事。

農村婦女李雪蓮,由於假離婚變成真離婚,把丈夫告到法院,法官判她敗訴,她一氣之下將法官一併告到了法院院長那裡;院長不管,又將院長一起告到縣長那裡;縣長不管,就去找市長……所到之處,相關官員都被她一併上告,一直告到中央。最後,院長、縣長、市長、省長都被撤了職。真是一言不合就告狀,掃落一地烏紗帽。

不僅如此,她還堅持十年不放鬆,每逢北京召開人代會,就進京告狀。

她一直說:我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呢?!

可是,大家都以為自己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們一直勸她:不要再胡鬧了。「胡鬧」這個詞後面,是因為他們對李雪蓮定了性:一個一根筋、自私、狡詐、陰晴不定的偏執狂。

影片結尾,終於不再告狀的李雪蓮,遇到了當初因她而撤職的縣長。他說你為了一間房而假離婚,她說,不是為了一間房,是為了多要一個孩子,大兒子給了前夫,她肚子里小的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生下來,前夫背信棄義、跟別人結婚了,她掉了腹中的孩子,告狀,是為這。

所以,她委屈的是:憑什麼她的兒子就成了後媽的兒子,她肚子里的胎兒又流了產?失去兩個孩子,假離婚的主意還是她出的,她能不悔、能不恨嗎?!

此時我們才恍然大悟,這個女人為什麼這麼倔。可是這麼幾句話,怎麼就等了這麼多年才說?

因為,無人聆聽。

地位的不平等,和目的相互衝突,使李雪蓮一直在說,卻沒有被聽到。

王小波寫道:在人類的一切智能活動里,沒有比作價值判斷更簡單的事了。假如你是只公兔子,就有做出價值判斷的能力——大灰狼壞,母兔子好;然而兔子就不知道九九表。此種事實說明,一些缺乏其他能力的人,為什麼特別熱愛價值的領域。倘若對自己作價值判斷,還要付出一些代價;對別人作價值判斷,那就太簡單、太舒服了。

這種人士帶給我們的痛苦實在太多了。

李雪蓮正為此而痛苦,我們也是。

16歲,我高一,成績下滑。母親看到我鬼鬼祟祟地鼓弄裝著日記的抽屜,從而斷定成績下降的罪魁禍首是秘密日記,限期讓我交出抽屜鑰匙。我一氣之下燒了所有日記,搬到學校宿舍去住,決心與她斷絕關係。

兩星期後,她到學校來給我送感冒藥,同學說,看到她是那麼和善的一個人,那麼關心我。後來,她突然不再跟我計較對錯,她說在我離開家的那段時間,她一直在想:我這麼愛我的女兒,為什麼愛得她逃跑了?!

在此以前,依戀、仇恨、輕蔑和同情,胡亂地混合在一起,就是我對她的感情。小學四年級,我所有的數學作業上都是一半對號、一半錯號,我把這些作業紙都藏起來,後來這些紙輾轉到了我姥姥家,在點燃灶火之前被我舅舅發現,以至於在我考上大學那一年,他們還笑話我說,小時成績糟透了,考上大學真是奇蹟。而我媽一直念叨著,說我從小就會背著她。

我知道,讓她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麼結果。我5歲,她教我寫數字,5和6分不清,3是趴著寫,她教了好久教不會就大喊大叫,嚇得我直哆嗦。好在,從那以後,她對我的學業不再抱有希望,在學業成績上,我們之間的衝突並不多,在我叛逆的青春期,倘若她強令我考個什麼樣的成績,結局必定是一場災難。

我四歲的女兒說:我好想念小時候在媽媽肚子里的時間,想離媽媽多近就多近、想離多遠就多遠,想蹦就蹦,媽媽肚子里有個按鈕,一按就蹦得很高很高(估計是個遊樂設施),不像現在,你總罵我。

我說:你感覺我總是限制你,不讓你把塑料珠子放在嘴裡、也不讓你沖小朋友大喊大叫,你想要掌控和媽媽之間的距離。

她說:嗯,我太喜歡媽媽了。

她想要掌控她的生活,和她愛的人。這是她邁向獨立的必由之路。

而當我早上忙著出門,她在一邊因為衣服、鞋子不滿意而抱怨、不肯穿衣服時,我就體會到當初我母親的憤怒:養育孩子並不容易,我付出了這麼多,她卻百般挑剔、故意作對!

她出生時我還不知道養育孩子需要花費這麼多時間和精力,有時連喘息片刻都是奢侈。當她打亂了我原本的節奏、破壞了我預定的目的。

她的種種不合我意的行為,我都能替她找到「原因」:

?t在大庭廣眾下哭鬧?故意與父母為難,威脅父母。

?t學習不好?努力不夠,不專心,凈想著玩。

這何嘗不是一種我自以為是的價值判斷?為人父母常有的判斷,那些我們聽到過的,還有:

?t看有性愛描寫的小說?早熟,有早戀的跡象。下流、齷齪。

?t打遊戲、看偶像劇?膚淺、幼稚、空虛、網路成癮。

?t看兇殺小說和鬼故事?思想陰暗、變態慾望。

?t跟朋友黏在一起?膚淺的友誼,浪費時間和精力。

……

我們迫切地需要為孩子的每個行為找到一種解釋,而這種解釋,常常是一廂情願不明就裡的價值判斷。

在我做老師的第一年,有個女生下課以後興奮地跟我談同性戀話題,我支吾了幾聲就趕緊走開了,因為我曾見她和另一個女生有非常親昵的舉動:我在想,如果她真是同性戀,如果她向我尋求認同,我該怎麼辦?

身為權威,我總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意義重大,想一直做「正確」的事,然而很多時候,我並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不知道,在「老師」這一角色里,應該如何對待這個問題,書上沒教過、學校里沒學過。

經常有家長問我:該如何對付熊孩子,解決孩子的「問題」?

看起來不但我不知道,很多家長也不知道。

時間久了,別人問我做的是什麼,我就說:我教人怎麼「對付」孩子。因為我發現這個說法最通俗易懂,往往立刻引起對方的興趣,前來諮詢的,絡繹不絕。

我開始講:如何通過孩子的語言和行為,了解孩子背後的感受和想法?如何尊重這些感受和想法?有哪些舉動表面上是在和孩子溝通、實際上卻關上了孩子的心門……

讓我意外的是,好幾位聽過我親子溝通技巧講座的群友說:聽你講的時候,我一直在臉紅,因為我之前一直沒有意識到我對老公說話的方式是有問題的。

在兩個勢均力敵的人之間,傾聽更容易發生,卻仍然有我們不自知的揣想和判斷。

那麼,對孩子,我們就會傾聽嗎?

孩子磨蹭、拖拉、不愛學習,玩遊戲、看小說成癮,跟父母無話可說,或者就一件雞毛蒜皮的事反反覆復地抱怨和糾結,。。。當孩子有了這些「問題」,我們卻執著於如何「矯正」他們的這些行為。

傾聽,這中間,常常被忽略了。

正如李雪蓮,一直被「矯正」,卻從未被聽到。

聽到,只能發生在兩個平等的人之間,當我們站在制高點,考慮如何去引導和「矯正」孩子的問題行為,我們常常失去了傾聽的心態。

譬如那個女生,她在課堂上聽到我講同性戀問題,就來找我探討,倘若我對她說的,表現得好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她一定會失望,因為老師連這麼簡單的事實都不知道。而且,她能分辨出真正的興趣、故意的虛心和誇張的好奇之間的差別,她也能感覺到我的尷尬和不自在,於是她很知趣地走了。

我忘了一個事實:除了師生和長幼關係,我和她還是兩個單獨的個體,在兩個人之間,訴說和傾聽就很美好。除去固有的角色束縛,傾聽更容易發生,因為我們可以承認我們都有著對美和善的共同追求,也都有著人性無法避免的各種缺點。教育的關係,說到底是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影響,只有在能夠彼此「聽到」的情況下才能發生。

正如被撤職的那位縣長,當李雪蓮攔住他的車找他伸冤時,他害怕麻煩、匆匆逃走;當他在小飯館裡巧遇李雪蓮時,一切的利害關係都不存在了,他和她,才能真正對話。

我們,究竟能不能放下自己的任務、目的和職責,聽聽孩子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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