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四處發生的謀殺案——《足跡》影評
文/曹懷寧,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
我最近看了兩部電影,一部叫《足跡》,另一部也叫《足跡》。
前者拍攝於1972年,後者拍攝於2008年,後者是前者的翻拍。但又不是完全的翻拍。
兩部電影的架構和主線是相同的,從頭到尾都只有兩個人物——被搶走了妻子的名作家安德魯,和作為妻子的情人,前來找安德魯談判的麥羅。麥羅跟隨父親從義大利來英國倫敦謀生,是徹頭徹尾的草根階級,憑自己的努力在上流社會開始嶄露頭角,並俘獲了名作家妻子的芳心。他想要和愛人長相廝守,於是來到安德魯的家裡與他談判,希望他能夠簽署離婚協議。但狡猾的安德魯設計了一個圈套,他巧舌如簧地誘騙麥羅相信,他其實也已經厭倦了妻子,並對她的揮霍極為不滿,所以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麥羅裝作強盜破門而入,搶走價值連城的珠寶,這樣安德魯可以獲得保險理賠金與情人逍遙快活,而麥羅也能與他妻子雙宿雙棲。麥羅聽信了他的話,被他連蒙帶耍地指揮著破門而入,打開保險箱拿到了珠寶。但這時安德魯卻將槍口對準了麥羅,他無情地嘲笑了麥羅一番,並享受地看著麥羅在自己槍口下瑟瑟發抖、毫無尊嚴地痛哭求饒的可憐相,然後扣動了板機。麥羅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晚上,安德魯迎來了調查麥羅失蹤的探長。在回應探長調查的過程中,他口出驚人之語:他並沒有射殺麥羅,那一槍只是空包彈,目的是為了羞辱他,讓他斷了自以為是的妄想。但探長一口咬定安德魯真的射殺了麥羅,並在房中找到了血跡與血衣,安德魯被這出乎意料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慌亂失措地為自己辯解,被探長暴力拷問,面子掃地。而這時,劇情在這裡又有了巨大的反轉,探長突然撕下了自己的偽裝,原來他是麥羅假扮的,此舉是為報上一局的仇。
新舊兩版電影到這裡劇情都基本一樣,但後面的走勢卻有了不同,正是這些不同使得這兩部《足跡》在我眼中成了一個承前啟後、發揚光大的系列。1972年版的電影,接下來的劇情是麥羅一手炮製了一樁「謀殺案」,讓安德魯為了洗刷自己謀殺情人的嫌疑而疲於奔命地銷毀麥羅四處布下的「證據」。這一次,麥羅成了貓,而安德魯成了可憐的、被戲耍的老鼠,被麥羅玩弄於股掌之間,不得不拚命猜想麥羅那帶著滿滿嘲笑與諷刺的語言中的深層含義,好據此找到證據。在這一過程中,安德魯狼狽不堪,受盡屈辱,而草根階級,小人物麥羅,則終於深深地出了一口惡氣,將上流社會踩在腳下,實現了祖祖輩輩都沒能實現的夙願。最後,得知謀殺案是假的安德魯不堪忍受自己軟弱、卑微的醜態被麥羅盡收眼底,而真的舉槍殺了他。但此時,警燈已在門外閃爍,麥羅臨死前按下的按鈕讓客廳里安德魯苦心搜集而來的玩偶們統統發出尖銳的響聲,彷彿在宣告安德魯同樣不堪的下場。
1972年版的《足跡》,通過敘述這一故事,很好地揭露了人性中的貪婪、自私、軟弱與膽怯,並暗暗點出了上流社會對草根階級的壓制和輕視,以及草根階級的憤怒與反抗。它是一部還不錯的電影,但也不會給人太多的反思和回味,僅此而已。
但2008年版的《足跡》卻有了脫胎換骨的改變。導演已不滿足於對人性的反映,他想要對社會形態進行寓言化的解構。僅從住宅的內部陳設里,我們就可窺見一斑。老版的電影里,安德魯的家中陳設雖然繁複,但只帶有他鮮明的個人風格,目的是表示他極度的自戀。但新版的布置卻有了明顯的寓意:那是一幢充滿了靈感與藝術氣息的住宅,而且設計者是兩人爭奪的女子:Maggie。
我認為,Maggie在電影中象徵著繆斯女神,安德魯這個老牌作家曾擁有她,且功成名就。但進入暮年後,他雖財大勢大,卻已江郎才盡,繆斯女神離開了他,轉而垂青年輕而富有活力與創造力的青年演員麥羅。安德魯看似依舊住在繆斯女神的殿堂中,實際上卻早已失去了她,只能在其中顧影自憐,回味往日的輝煌。
這個時候,年輕一輩憑著自己的天才與勇氣開始向老一輩叫板。面對年輕人的挑釁,財大位高的「上位者」回報以諄諄教導:「在這個世界上,光有想法和熱情不行,我們首先得保證生活。如果連生活都難以維繼,那還談什麼理想?來吧,跟著我混,我能給你一個好前程。」這一招看似熱情關懷,實則卻是對年輕一輩的無情扼殺。君不見,多少有才華有理想的年輕人被「先取得財務自由,再實現精神理想」這句話說服,為了所謂的穩定,而將黃金時期的精力和時間耗在買房、考公上?可到了最後,絕大多數的人都再找不回當初的自己,那一槍空包彈,摧毀了多少人的精神世界!
少數倖存者從屈辱的泥淖中爬出來,懷著滿腔的怨憤開始了報復。他們用自己的創意狠狠扇了「上位者」們的耳光,讓「上位者」看到了自己軟弱與可憐的一面。但他們知道,這還不夠,還需要更深層的打擊才能真正扳回一程。在新版電影中,麥羅拔出了槍,毆打併威逼安德魯將珠寶拿出來給他。安德魯以為麥羅圖財,心痛之餘卻暗暗放下了心。但沒想到,麥羅拿到珠寶後卻沒有據為己有,而是將它們裝飾在安德魯的身上。看著「上位者」周身環繞他現在僅有的阿堵物,現出滑稽可憐的醜態,年輕人盡情地嘲笑了他,也嘲笑了金錢:從之前的屈辱中,他終於明白,自己絕不該為了金錢犧牲尊嚴與自由。而在年輕人看笑話一樣的眼神中,「上位者」也看到了自己如今的可憐相,他的高大形象已經搖搖欲墜。
但這一切並沒有完結,冷靜下來的安德魯面容一肅,再次提出令人震驚的建議:「我很欣賞你,讓Maggie一邊去吧!我們一起生活。我會用我的權勢,讓你真正躋身上流社會,去到你夢寐以求的地方,結識你可能一輩子也難以謀面的位高權重之人,比如,英國女王。」「上位者」動用了自己的另一張王牌——權勢,撩動了年輕人另一根深藏的敏感神經。對權力的膜拜,從來都更甚於對金錢的渴望。如果說金錢能讓人像個國王,那麼權力就能讓人成為上帝。擁有權力,會讓一個人產生「我無所不能」的幻覺。
麥羅猶豫了,他被誘惑了,而安德魯更進一步,誠懇地告訴他:「我欣賞你的思想。」麥羅淚盈於睫:「他們通常都欣賞我的身體,卻一點也不管我的思想。」是的,現實世界很殘酷,在通往成功的路上,起始的階段我們可能會失去很多。也許我們不得不媚俗,屈從於大眾直接甚至赤裸的口味和慾望。安德魯深知這一點,他肯定也曾經嘗過這種苦,所以他才能準確地把握住麥羅的軟肋。
就在此時,麥羅的手機響了,是Maggie打來的,她告訴他,她愛他。他心中的繆斯女神感覺到了巨大的危機,她努力想要將他動搖的心重新堅定起來,讓他拒絕權勢的誘惑。但是放下電話,麥羅繼續和安德魯一起編織「美好的未來」,並開始要求安德魯替他倒酒,好驗證安德魯對他的誠意和真心——
當麥羅接受安德魯條件的那一刻,就已經成了安德魯的附庸品,他的價值,只能通過「上位者」對他的態度來彰顯:寵你,你就是個人物,不寵你,你就什麼也不是。
當他把安德魯倒的酒一飲而盡時,又接到了Maggie的電話:她不愛他了,她要回到安德魯的身邊。
繆斯女神拋棄了他。
失去了繆斯女神的年輕人再次看清了現實,跟著「上位者」只會成為他的玩物。他從慾望的溫柔陷阱中掙脫出來,重又恢復了獨立自主的心性。他穿起繆斯女神的衣服,準備在她的陪伴下繼續前行,走自己的路,卻被「上位者」叫住。一回頭,槍聲響起。
這一次是真的。「上位者」雖然被年輕人徹底否定並鄙棄,卻還能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巨大的俗世力量毀滅他,毀滅這個真正的威脅。「上位者」的臉上平靜無波,而門外,繆斯女神將將趕到,卻已無力回天。
這樣的謀殺,天天都在我們身邊無形地上演。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前後兩部《足跡》時隔三十五年,卻有一位共同的演員參演其中,那就是邁克爾-凱恩。他在老版中飾演年輕人麥羅,在新版中卻成為了他之前拼盡全力反抗的「上位者」安德魯。三十五年的歲月,足以將年輕人眼中的活力與希望抹去,代之以滿眼的陰鬱和絕望——他也曾年輕過,有過無盡的夢想,但現在他已經成為了自己當初最痛恨的人。
以此為鑒,謹以自勉。
作者簡介:曹懷寧,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諮詢實踐超千小時,主擅領域包括婚戀情感、人際交往、兩性心理、人生規劃、家庭關係等。自2011年開通新浪微博以來,粉絲五萬多人,堅持定期回復私信,無私為近六千名求助者提供諮詢,諮詢解答超千萬字。《婚姻與家庭》雜誌特邀專家,多家媒體簽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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