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薛征:所有的運氣背後,都是無盡的努力

薛征,主任醫師,醫學博士,中醫兒科專業博士後。現任上海市中醫醫院兒科主任、兒科教研室主任,兼任中華中醫藥學會兒科分會常務委員、副秘書長,世界中醫藥聯合會兒科分會常務理事,中國高等教育學會兒科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中國中醫藥研究促進會綜合兒科分會副會長,中國民族醫藥學會兒科分會副會長等多項職務;為全國第三批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繼承人;上海市首屆中醫藥領軍人才。長期從事兒科臨床、教學及科研工作,繼承總結名老中醫學術思想及臨床經驗,崇尚中醫經典與臨床實踐相結合,形成自己獨特的診療優勢。擅長治療兒童高熱、急慢性扁桃體炎、咳喘等肺系疾病及吐瀉厭食等脾胃病,致力於癲癇、兒童多動症、抽動症等小兒腦病的研究與治療。

先後在國家級、省級醫學刊物發表論文40餘篇,主編及參編兒科著作20餘部;主持、參與省部級以上課題及國家自然基金20餘項。

採訪 唐曄 編輯 王玉

採訪筆記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子,放著家鄉安逸的日子不過,一路求學,北上南下,尋找詩與遠方理想的生活。我只能說,這是個遵從內心,主意大過天的醫者。「內心該有多麼強大呦。」她自己也笑了。

她現在是海派徐氏兒科第5代學術繼承人,該拿的項目拿了,該打的擂台也打了,「眼界寬了,資歷有了,但是,我現在最需要沉下來,不可以浮在忙忙碌碌中。」這是她經常思考的問題,但是,科室,團隊,專業學術,都是她的責任,沒有退路。

在這一個半小時,她一直在說她的老師們,從山西到天津,從天津到上海,從中藥藥理專業到中醫兒科。她說,她的身上有老師們的影子,有他們的夢想。「都是老師給的,所有治病的套路,我只是在老師的肩膀上,坐享其成。」

我問她,勤奮,天賦,運氣,在她身上的比重。她想了一下說,一直以為我是個與運氣結伴同行的人,其實現在才知道,沒有勤奮,運氣來了都抓不住,我對自己一向自信不夠,所以只認得勤奮二字,別的該來的都會來。

她不願意多說自己的醫術,話里話外,她承認自己的局限性,但我知道,這是一種自省的智慧。

「世上很多東西,明知道是好的,但卻學不來。這儘管聽起來讓人沮喪,卻是真相。人生就像是一座迷宮,要想最快走出去,關鍵是要先知道,哪些路是一定走不通的。否則,勵志和作死,不過是一碼事而已。」說到學習中醫的過程,她這樣回答,她很留戀工作十多年後再度學習四大經典時,那種「暮然回首,燈火闌珊」的況味。

我問她,兜了一轉,是否突破了瓶頸,是否願意回去面對你的故鄉。

她說,曾一意孤行,離家久了,欲說還休,無關於炫耀,無所謂虛榮。

我點頭,曾幾何時,那個窘迫又苟且的我,最不忍心讓最親近的人看到,曾用一個謊言遮蓋另一個謊言。「我對家人說,這裡不缺錢也不缺愛,有乾燥溫暖的大房子,錢包鼓鼓的,每個朋友都能肝膽相照。」

她聽了笑:「那時你還年輕,可是我闖蕩大上海,已經四十歲了,老家的人說,你待不住三年,我說,別擔心,好不好?」

苦中作樂學醫路

「我女兒今年高三了,她跟我說,媽媽,我不要學醫,太苦了。」上海市中醫醫院兒科主任薛征說。

對於女兒的選擇,她不置可否地笑,「其實,任何事情想做好都很辛苦,哪怕炒一碗蛋炒飯,要想色香味美,也需要功夫。所謂的辛苦,是因為你不喜歡,喜歡的事情,是苦中作樂。」

她說從醫,是自己的心愿。緣於小時候自己很親近的人病逝,童年的她暗想,如果自己是醫生,醫術高明是否就會有回天之力?長大後,父母覺得她性格沉靜,建議她報了中醫專業。

在醫學院,她勤奮好學,畢業時覺得自己對中醫已有所了解,可是到了臨床,卻一下子懵了,所學的不知道該如何運用。她迷茫了,感覺越學越糊塗,跑去問老師,我怎麼越學越糊塗了呢?老師說,這就對了。當時,她以為老師是應付自己。等到真正從醫十多年後才發現,這是一句大實話。

「當你把機械的內容生搬硬套在一個活生生的病人身上,那怎會有用?」多年後,她經常對年輕醫生說,很多經典,在從醫一段時間後甚至會認為它們是錯的。但是很多年後,在某一天會發現,當所有的路似乎都走不通,給你靈感的還是你曾經拋棄的經典理論。「『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中醫經典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中醫是哲學,需要領悟,大道至簡。要感興趣,才能悟到它,才能學好。」薛征這樣說。

畢業後,薛征進入一家集團公司醫院,醫院規模很大,雜而廣的病人來了都要處理,在臨床中慢慢磨礪。兩年後考研,她報考陝西中醫學院腫瘤專業,當時年輕氣盛,一心想做大專業,最後由於家庭等原因,她選擇調劑專業回山西。

說來也是緣分,當年山西唯一的中醫專業碩士生導師——王世民教授恰好還有一個研究生名額,,於是薛征跟著王教授讀研,學習方劑學,從事中藥藥理專業。

定位兒科求發展

讀研究生的日子薛征記憶猶新。「那時候的研究生很辛苦,有時候甚至一個人要養一百多隻大白鼠,自己騎著自行車到處去找敷料木屑,看到哪個工地上有,趕緊裝在一隻大口袋裡馱回來。」條件艱苦,但是有老師和師兄師姐們帶著,經常是夜深了,學校里漆黑一片,可實驗室的燈還亮著,那時候,她體會到什麼是團隊合作,師門兄弟姐妹親如一家。畢業的時候,兒科教研室缺人,當時的兒科主任希望她能去兒科。「一見面,我就喜歡上了兒科主任,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宋秀琴老師。我自己本身也喜歡小孩子。那是1997年,留下來去了兒科,心就留在那裡了,看到孩子們一點點痊癒,感覺每天上班心情特別燦爛,有勁頭,對兒科的感情越來越深。」

此後,她拜師全國名老中醫賈六金主任,得到真傳。「老師把經典用活了,並且總結出自己的東西,不斷更新知識體系,直到現在,老師每天睡覺前還必讀書。」跟了老師三年,薛征的用藥漸漸沉穩,不僅兒科專業大有提升,看雜病也更加得心應手,跟最初的自己用方用藥不一樣了。老師不僅看兒科,內婦兼診,使她眼界大開,「來上海前,我在門診也看成人呢。」她笑著說。

能得老師真傳,一生無憾。老師也很高興有這麼一個認真求學的學生。老師背地裡對別人說薛征最像他,「這大概是老師對自己最大的認可吧。我也越來越離不開兒科。」

從事兒科醫教研十年後,薛征感覺遇到瓶頸了,她想要出去看一看,於是報考天津中醫藥大學馬融教授的博士。馬融教授以中醫藥防治小兒腦病為主要研究方向,擅長診治小兒癲癇、抽動症、多動症等疑難病症。「馬老師對我有知遇之恩」,薛征說。

名不見經傳的小醫生憑著執著敲開了馬融教授的大門。薛征追隨的這位馬融教授,出身中醫兒科世家,是全國第一位中醫兒科專業的博士,中華中醫藥學會兒科分會的主任委員,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院長。起初,薛征不相信中醫可以治癒癲癇。馬教授改變了她的看法,對她影響很大。「老師治療癲癇擅長用硃砂琥珀等,把一些重鎮毒性的藥用得神乎其神。治療小兒腦病,行業內有句話,中醫治療小兒腦病找到馬融醫生就找到頭了——意思是,他如果都治療不好,其他人也很難治好。」

跟著老師,薛征受益匪淺。不僅是學問,在做人做事上更是收穫很多。「歷來文人相輕,每個專業人士在一定領域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馬老師卻能把全國的中醫兒科大家團結起來,共謀發展,是個很成功的管理者,人格魅力強大。」而馬教授也對這位踏實肯乾的學生大為認可。有一次上海辦學習班,請馬融教授來講課,老師的講題內容是用銀翹散治療難治性癲癇。她看到後欣喜若狂,給老師發簡訊:真是您的學生啊,我也在用銀翹散治療癲癇。「老師治癲癇用藥從重鎮到輕清,是千帆過盡,而我是誤打誤撞,只會用這一個方,但在多年後,和老師在某個思路上能不謀而合,確實無限喜悅!」

獨闖上海登平台

從天津學習結束,薛征回了山西,走出去是為了打破瓶頸,回去感覺又回到了原點。她跟老師說想到上海看看,四十多歲闖上海,這是一位一直追隨內心的醫者,腳步不肯停下。

2009年,她到上海中醫藥大學讀博士後,師從上海市中醫院院長虞堅爾教授,虞教授是全國第五批名老中醫學術傳承班導師,上海中醫藥大學中醫兒科專業博士後合作導師、首批全國中醫藥傳承博士後導師。臨近出站,上海市中醫藥發展辦公室立項海派中醫臨床基地建設項目,適值虞院長出國在外學術交流,請她代表自己學術打擂,有老師做後盾擂台打贏了,總基地花落市中醫,老師希望她留下來在上海發展。

當時上海市中醫醫院兒科在虞堅爾教授的帶領下,已經是衛生部國家臨床重點專科、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重點學科、重點專科,上海市中醫臨床優勢專科、上海市中醫特色專科、上海中醫藥大學臨床優勢學科、海派中醫流派(徐氏兒科、董氏兒科)傳承總基地,平台大壓力也大,幾經猶豫她留了下來。

2012年新開兒科病房,2013年擴建兒科病房,面對下級醫生診療經驗不足,尚未完全適應從門診到病房的轉換的局面,一邊與醫院相關部門協調改善新病房運作之初的種種不足,一邊耐心指導,提升住院醫師對疑難、危重患兒的診治能力。目前兒科以哮喘、反覆呼吸道感染和厭食為重點病種,逐步拓展到小兒肺系、脾系、腎系疾病、小兒腦病以及中醫流派傳承研究等領域,重點進行中醫藥防治相關疾病方案的持續規範化、優化以及特色有效方葯、診療技術的研發。其間種種的困難,她不是沒有退縮,甚至想打退堂鼓,是老師始終站在她的身後,「沒辦法,只能進不能退!是勇氣也是無奈。」薛征說。

去年年底,各醫院兒科住院爆滿的時候,有一天半夜來了一個小患者,肺炎,從專科醫院輸完液後,病情並無轉機又住不進院,家長心急如焚,坐在計程車上,司機說推薦一家好醫院吧,直接就把孩子送到了市中醫醫院,經過兒科醫生精心治療,孩子很快恢復。從此,這個孩子生病就再也沒去過別處,「家長說,你們這裡既有西醫手段又有中醫方法,我們信得過,聽到這些信任的話,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我會跟學生說,學醫做學問和做事情是一個道理,一是要勤奮,二是不怕吃虧。我被那麼多大師選中,不是因為我聰明,反而是因為我笨,因為笨所以不容易被誘惑,能夠堅持下來,才能看到最後的美景。」把經典和臨床結合起來。她從老師身上不斷學習汲取學術精髓和精神力量。「所以,如果我有一點點成功的話,那是站在老師的肩膀上,我是被托起的,很幸運。」薛征坦言,因為努力,所以幸運,因為幸運,就必須更加努力。

口述實錄

唐曄:您認為,做中醫人的素養應該具備哪些?

薛征:要有悟性。勤奮是基本的,但是僅僅有勤奮是不夠的。西醫中醫各有長處,做一個好的西醫要勤奮,不斷接觸前沿的東西,接受培訓,不斷地和國際交流。但是,中醫不是勤奮就可以的,而是要有一點「靈氣」,看再多的書,再勤奮,如果一張紙捅不破,還是沒有用,就像悟道那樣。我有一個學生不善於和別人交流,也不忙於寫論文發表,但是他喜歡五運六氣,沉得下來,專心看書,我就鼓勵他按照自己的領悟來學習。

唐曄:有什麼遺憾嗎?

薛征:沒有,所謂的遺憾是成長過程中必須要付出的,當時沒有做到,是當時的心智不夠,只有合適的時機才能做成那件事。我並不會後悔以前沒有做到或者錯過的事情。懂得中庸之道,是典型的中醫人思想。我幸運在成長過程中的每一步,都找到好的老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名師指路。一路走來最值得驕傲的就是一路有恩師,對中醫專業,對人生觀、價值觀都有很大的影響。

我對陝西中醫藥大學腫瘤學的那位老師印象深刻,我那時24歲,去面試,老師已經67歲,他把我請到家裡,家裡一屋子的書,老師和師母都在,他說:我之前不收女學生,但是我所有的男學生都很有出息,他們學完了都離開咸陽,我不能限制學生的發展,所以你可能是我最後一個關門弟子,我有一個要求,學完之後要留在我身邊兩年。我當時答應了,回來家人一致勸阻,最後只能長信一封,留書給老師,心裡一直愧疚,卻再無聯繫。

唐曄:您現在還閱讀嗎?

薛征:閱讀的,但是真正能坐下來的時間越來越少了。除了臨床工作還有教研和一部分行政工作,我希望自己能靜下來,多看看書,多陪陪家人。

唐曄:您現在對自己滿意嗎?

薛征:我在不斷選擇,為了這些選擇該付出的,還沒有達到自己滿意的程度。如果我沒有來上海,我會對自己比較滿意。但是既然我選擇留下了,我會覺得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做好。現在已經不能自己想放就放下了,這樣不僅影響自己,還影響了別人,所以只能朝前。現在我還達不到一個自我滿意的狀態,估計十年後可以做到。

唐曄:您如何理解中醫?

薛征:中醫內涵很深刻,不是簡單層面上的科學標準,我傾向於把中醫理解成一種文化。中醫的辨證論治、天人合一,是我們中國文化的一部分。針和藥物是文化中治療疾病的手段。我們都知道草書和潑墨的藝術精髓,近看和遠觀是不一樣的,中醫也是這樣,不可以拿局部來看,要在一個整體上,才會看到美感。

唐曄:現在還有往上的目標嗎?

薛征:我想沉靜下來,在中醫兒科上領悟更多的東西。對中醫的探索是沒有止境的。

唐曄:一路走來,您覺得自己幸運嗎?

薛征:所有的運氣都是經過艱苦努力換來的。當年在山西的時候,生活工作悠閑壓力小,人們都比較放鬆,但是我在讀書;別人去休閑娛樂,我也在讀書工作,有了這些準備,才會在真正需要的時候抓住機會,這也就是所謂的好運吧。


推薦閱讀:

別的國家的人大便後會洗屁股嗎?
如何看待年輕媽媽當眾哺乳的行為?
東方和西方的審美差異體現在哪些方面?
12部熱播國產劇的英譯名,你喜歡哪個?
如何看待醫藥行業里的付不起錢就得死?

TAG:医学 | 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