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蘇小姐的閑話 —— 逛美術館時,我們都在想什麼?
我生長在武漢,一個一到夏天就非常炎熱的地方。
於是,每年夏天武漢的街頭都會出現一些十分後現代的景色:在各大商場門口,會蹲坐著一些納涼的人們。這些人們有的是爺爺奶奶帶著小孫子;有的是辛苦了一天的農民工,盤腿坐在大理石的地上腳邊還放著明日要用的工具;n還有的是等客的計程車司機,三個一堆,找個亮處斗著地主。他們的身後就是商場一樓朝外的玻璃櫥窗,各種國際名牌的廣告燈和巨大的美女像映照著這群蹭空調的人。n
許多年後,當我在一個美術館敞亮的展廳里蹭冷氣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小時候的生活畫面。n
其實,說白了都是閑逛和討一份清涼,如果家門口有座美術館可以供人納涼,或許對我國的精神文明建設有所幫助。n
許多年前,本雅明(Walter Benjamin)說,如巴黎一樣的19世紀新興資本主義大都市裡出現了漫無目的的都市遊盪者,在人人都在建設國家、努力工作的時候,會有以下三類人群最容易成為都市風景里格格不入的遊盪者:拾荒的人,妓女,和文人。
拾荒的人搜尋現代生活中被人們嫌棄和遺忘的角落,搜尋食物、搜尋家園;妓女的工作單位也包括街道,她們依靠著路燈,濃妝艷抹、搔首弄姿,客人上門就找去一個僻靜的城市角落;再就是文人,這類人包括作家、詩人和藝術家,其實和拾荒者一樣,他們也是在城市的一磚一瓦之間搜尋生存的資料——所謂的靈感源泉。
200年後,我們的現代生活,從一種理想的Modern age到現今的後現代社會,每個人似乎比本雅明時代的工人們還要熱衷於工作,人人都在拚命賺錢,趕車、趕場、趕時間;滿口都是創業和IP。與此同時,卻也有一批城市裡的閑逛的人,他們沒有「正經」的工作,執著地做著不被看好的、文化拾荒的事情。於是,那些常常出入美術館和博物館的人們,買了十元的門票進去看一些沒有「實用價值」的東西,他們不需要跟人訴說,他們在繁忙的都市裡,成為了格格不入的新型城市遊盪者。
(德國攝影師,Thomas Struth,博物館系列攝影作品)既然是閑逛,肯定有走累的時候。我觀察過一個細節,往往博物館裡供人們休息的落腳處比較多,而且這些座位的位置不會太差,甚至還可以n坐著長久地欣賞一個藝術品。這種博物館都有大量的古典主義作品和各種古文明的文物展品,參考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和巴黎的盧浮宮。
而那些主打現當代藝術的美術館則不會提供這樣的座位,尤其是不會把這些沙發等物放在展廳中間。是不是真的如人們猜測的一樣,一把普通的椅子只要一被放進明亮發光的「白盒子」(white cube)n里,它立馬就會變成杜尚之後的作品——使用功能的喪失,伴隨著新生的審美價值,好一個美術館裡的「行屍走肉」。n
於是,在後來多個場合證明了我的猜測。首先是在眾多一流美術館裡,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小警示牌,它們就放在一張展廳中央的沙發旁,告訴你「這是一件展品,請不要觸摸」,我在心裡回復它「這不是一隻煙斗」(參見馬格利特)。抑或是在牆根上置放著一個正方體的、或許鏡面材料的東西,它看上去就和宜家新款的換鞋椅、收納盒二合一基本一樣,但馬上你就會在牆面的某處發現它的namentag,哦 ,原來它叫 「遙遠的故鄉」 ,辛虧沒有坐上去 。
最有趣的一次經歷發生在邁阿密Basel期間,我在一家私人收藏美術館幫忙,那天我的任務就是保護展品免遭侵害。
那是一位紐約當代藝術家的裝置作品,他複製了n(或是買了一個,我不知道)一個按壓式飲水槽,把它裝在了展廳的一面牆上。由於過於逼真,我必須時刻守護在n它的身邊。大部分有心理準備的觀眾會保持距離地觀察一n陣子,然後通過name tag和我的存在發掘出飲水槽的藝n術性,然後朝我相視一笑,留下一句「它真有趣」然後轉身n離開。
但不幸也有不少趕集的藝術看客和他們的女朋友們真的就把嘴湊了上來。一次,我和另外一位工作人員正在說話,一不留神,一位金髮碧眼的高個子女士一個健步垮了上來。她一定是渴壞了,一隻手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式按了上去,另一隻手還習慣性地撩起了自己的長髮。
我和同事n都驚呆了,訝於她的矯捷身手和她就要吻上去的紅唇,大愕。下意識地,我們二人大聲齊呼——NO!!可憐那女士一定是被我們嚇壞了,一臉的懵圈和尷尬。她立馬意識到她當眾「冒犯」了一件藝術作品。
不知道她是被我們的舉動嚇壞了,還是自己被自己蠢哭了,最終 ,她在潔白的展廳和逼真的飲水槽面前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兩年後,我讀到了Marc Augé的一本書,叫做《Non-Place》,其中他描述了現代人超現代生活屬性里的一個造物,a non-place。相較於我們自古以來就有的,有清晰的身份和關係的地點來說,在Marc Augé他的定義里:「a space that cannot be definednas relational, or historical, or concerned with identity will be a non-place」,而生活的超現代性正式製造non-place的根本原因,意味著這些和從前的歷史文化沒有關係的「人造物」,它們是專屬的,有明確的功能性的,具備人為附加的功能和職位。(supermodernity produces non-places, meaning spaces which arennot themselves anthropological places and which...do not integrate the earlier places: instead these are listed, classified, promoted to the status of 『place of memory』, and assigned to ancircumscribed and specific position.)
(1967年的法國電影,Playtime , 導演是 Jacques Tati, France)
好,我知道很繞。簡單來說,就是隨著人類的發展,尤其是現代主義之後的人類生活里,我們製造了越來越多的、原來的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的、人為的 、次生的 、沒有身份的地方。它們就像一個透明的容器,或者是一個空檔的走道,連接著一個具體的地點和另一個去處,銜接著一種生活關係和人際關係。典型的non-place例如機場,酒店大堂,shopping mall,電影院。在這些地方,我們都是旅行者和過客,我們在這些地方永遠不會有歸屬感,(別跟我說湯姆漢克斯演的那個《幸福終點站》,他也沒在機場住一輩子好嘛)。在這些沒有歷史記憶的空間里,我們只是按照規矩行事,說著符合此宗場景的話語,交換著各種通行信息和wifi密碼。
(Anish Kapoor的作品展覽現場)這麼看來,美術館其實也是一個non-place,一個沒有自己身份(identity)的白盒子,一個提供交流和交換的場所。
這裡面的展品來來去去,各有所主。物件的意義都存在於一個臆想的空間和解釋性的語言里;而來到這裡的人們,學生、收藏家、記者、藝術家、工作人員,或是閑逛和納涼的人,都會根據自己的需求有選擇性地和這個場景及場地中的物件互動。
大家都知道雙肩包最好放前背,不要在展廳里吃雞腿;當然,碰到需要互動的裝置作品,我們也沒有在客氣的,在展廳里睡覺,在展廳里吃咖喱,在展廳里唱KTV。而那個掛在牆上的、無比逼真的飲水槽其實就和吸血鬼的棺材、小美人魚的尾巴、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都是人為創作出來的東西。而整個美術館,這個讓人平靜又讓人不安的白盒子,又何嘗不是呢?
好了,絮叨了這多,其實就是為了安利一下我的雜誌,《布林客BLINK》的11月刊一整本都在討論「逛美術館時我們在想什麼」。有人用2016上海青策佔領了美術館,有人把Maria Abramovic的《藝術家在現場》分析給你聽,有的人把監獄犯人製作的藝術品拿來給你看,還有的人講述了龍美術館裡Olafur Eliasson的金字塔,還有人回憶了在美術館裡的幾段「艷遇」。Ok,對此類討論還有興趣的話,請翻牆去看看我們的官網(因為我們的伺服器在美國),可以有完整的雜誌免費下載,包括之前的整整16期雜誌,都可以看,布林客BLINK如果想加入我們,歡迎關注我們的微信號,不想放二維碼影響美觀,真的有誠意的話,搜索一下ID:blinkzine,也不是很難的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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