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實習生-跟門診所見所想-1

其實到底什麼味道我並不知道，已經在自習室看文獻小半天了，自習室里只有安靜，安靜的喝著咖啡翻看著發黃捲軸的姑娘，安靜的盯著外面伸懶腰的貓凝神的姑娘，安靜的帶著耳麥聽歌並隨之輕輕搖擺的男生和安靜的給女朋友發微信並羞澀的笑出聲的男生...

其實這些都沒有，醫學生的自習室只有凝重臉+電腦+學霸三件套（水杯，坐墊和書包）...

作為一名科研型，卻沒有實驗室的研究生，自習室是周末如果不用去開會的話的首要選擇。我不會嫌數不清的文獻煩，因為要靠它們增長知識為祖國效力的；我不會嫌理不清的數據煩，因為是要靠它們得到循證證據指導臨床造福患者的...

其實都不是，只是為了畢業的。

所以我的行蹤就成了其他在實驗室刻苦研究的同學們非常好奇的一個問題：「你不用做實驗應該很閑吧」，「每天除了去實驗室還能做什麼啊」，「你不做實驗怎麼畢業啊」，諸如此類，數不勝數。那麼今天我就寫一篇文章來點亮你們的生活，照亮你們前行的路！

我每周要上兩天門診的，我老闆是肺癌領域很厲害的醫生，關鍵是醫德真的非常非常的好，我偶爾會去一些網站上面看患者就診之後對他的評價，幾乎全部是讚揚！於是就能升騰起一種自戀情緒，彷彿是掌聲和鮮花都降臨在我身上。自己的東西要是被別人稱讚著喜歡著，自己也會很開心，我相信應該是普遍的心理。

他醫德很好體現在兩個方面：

1. 上午的門診要看到下午兩點左右*3次/周。6個小時左右，午飯要結束了才吃，所以他用的診室下午是沒有安排其他醫生的。關鍵是這連續的六個小時，他只看20個左右的患者，相當於一個患者20多分鐘的時間。當然這六個小時還不包括給老患者的加號和給之前診過的患者免費看檢查結果的時間。

於是門診結束後，當我昏頭漲腦的去羅森吃便當的時候，我最喜歡的酸奶都賣光了。額，不是，我的意思是，而他卻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2. 太多了，多到沒有一枝獨秀，所以我還沒想好。

和別的研究生不同，和老闆接觸時間的增加讓我對他有了很多私人一點的了解，比如他家有幾套房，有幾輛車，貸了多少款，什麼時候還完...其實並不是，主要是性格上的了解。他的性格用溫婉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他對患者是和藹而又有耐心的，對學生是嚴格而又嚴謹的，對同事是很尊重而且謙遜的。我說的都是真的！這真的不是我拍馬屁的話！而且他也肯定不會看到，但如果看到了的話，我知道他一定會知道我寫的是他。因為這樣好，又好得這樣獨特，又有一個這麼崇拜他的學生的醫生，真的不多吧...

肺癌是中國因腫瘤原因致死的第一位癌症，發病率很高，死亡率也很高（如果寫文章可以用高低，大小這種字代替數字是多幸福的事）。會有很多他經治後生存4、5年的晚期肺癌患者，他們對他的信任可見一斑，而真的好醫生也會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吧。最令人惋惜的是年輕的肺癌患者。我見過最年輕的晚期肺癌患者是一個只有19歲的小夥子，皮膚黝黑，目光遊離，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麼。雖然看上去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但他有個鑲金牙，戴金項鏈的叔叔，這多多少少讓我有些寬慰。

其實很多人都會等著從醫生嘴裡吐出的生命的審判，他們用渴盼又戰戰兢兢的眼神緊緊盯著醫生的嘴唇，觀察他看檢查結果時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這種心情太迫切了。正因為這種「審判」的重要，醫生的決定就需要非常慎重，認真、審慎、不放過蛛絲馬跡，這正是我需要從老師身上學習的東西。對於我們主治癌症的醫生，尤為如此。當醫生判斷「不像腫瘤」的時候，他們會喜笑顏開，感謝醫生；當醫生判斷有一定可能為腫瘤的時候，又分為三種情況。

1. 兒女攜父親或母親就診，一般已經形成了先哄患者出門之後再和年輕人交待病情的默契。這種情況下，年輕人不但要抑制住悲傷的情緒，更要開始擔心治療費用的問題。治療肺癌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往往是中華傳統美德和現實的較量。我老闆一般會給他們介紹可能的治療方案已經背後需要的經濟額度，然後視經濟情況給他們推薦。我慢慢發現，對於醫生來說，患者的信任比他們帶來的經濟利益更能帶來精神上的滿足和成就感。

2. 中老年人自己來就診，我發現南方地區特別是上海的中老年人對自己健康狀況的關注不知道要好過我們黑龍江同年齡層的人多少倍。當爸媽經常說我沒事，不用你惦記的時候，對健康的忽視可能就已經在孩子心裡定植了，於是他們長大了，又變成了最有可能忽視疾病前期表現而喪失最佳診療時機的「爸媽」。

那就說一下南方發展地區的中老年人。聽不懂上海話的我，因為「哎呀我就擔心這個小結節，好幾天晚上沒睡覺」重複的次數太多，已經能聽得八九不離十了。我是真的懷疑好幾天沒睡著覺還能這麼底氣十足得說這句話的可能的。其實現在對於小結節的科普文章有很多，因為檢查靈敏度的提升，肺結節的檢出率也非常高。有一部分是真的有擔憂的必要的，而另一部分在我老闆反覆勸說之下還非常擔憂的，是有點過度矯情的成分的。

如果真的確診了肺癌，那種反應不用描述也可以想像，但在診室裡面，患者和家屬幾乎都保持著安靜和緘默。我會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他們，怕我心中的感覺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怕我和他們絕望目光對視的一剎那，自己的眼淚會先留下來。

3.年輕的患者就診，一個是很漂亮的33歲的姑娘，從我老闆口中說出「應該失去手術機會」的時候，就失聲痛哭，她說「醫生你救救我，我還想多活兩年照顧我家孩子」。我除了把面巾紙拿給她，幾乎沒有別的辦法可安慰。我時常會想，如果我也被宣告患了晚期肺癌，我會是什麼心情，我會不會開始從真正順從內心的角度思考問題和做出選擇。但那種打擊估計不親身經歷永遠都沒法靠想像去感同身受。

一般患者向我老闆要聯繫方式，他都不會給的，因為他平時工作很忙，而且診斷和治療需要結合很多影像資料和檢查報告，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這也是秉持著認真嚴肅的態度。但她跟他要聯繫方式，他就留給她了。年輕的患者，我們都心生莫大的同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