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沾有雨意的白色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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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陳可抒可能的抒情

園
穆旦

從溫馨的泥土裡伸出來的

以嫩枝舉在高空中的樹叢，

沐浴著移轉的金色的陽光。

水彩未乾的深藍的天穹

緊接著蔓綠的低矮的石牆，

靜靜兜住了一個涼夏的清晨。

全都盛在這小小的方園中：

那沾有雨意的白色捲雲，

遠棲於西山下的煩囂小城。

如同我匆匆地來又匆匆而去，

躲在密葉里的陌生的燕子

永遠鳴囀著同樣的歌聲。

當我踏出這蕪雜的門徑，

關在裡面的是過去的日子，

青草樣的憂鬱，紅花樣的青春。

1938年8月

陳可抒說，

1937年，穆旦19歲，由於戰爭的關係，隨著學校從北京（清華大學）遷往長沙（長沙臨時大學），而在1938年2月，又跟隨長沙臨時大學步行團，行進了1600多公里（其中步行了1300多公里），歷時68天，抵達昆明，而到達昆明後的第五天，因為校舍不敷應用，又跟隨西南聯大（1938年4月由長沙臨時大學更名）文、法學院遷往300公里以外的雲南蒙自分校上課，為期一個學期，從1938年5月到8月。

這首《園》正寫於1938年8月，這個特殊的學期即將結束，穆旦正要「踏出這蕪雜的門徑」，他的感覺是「過去的日子」都要「關在裡面」了，一併關住的還有「青草樣的憂鬱」和「紅花樣的青春」。

蒙自分校的花木頗多，風景秀麗，穆旦的同學趙瑞蕻曾回憶，「有多少次，在課餘，在南湖邊堤岸上，穆旦獨自漫步，或者與同學們一起走走，邊走邊愉快地聊天，時不時地發出笑聲」，他還稱之為「一個充滿著希望的年輕詩人面對著大自然在放歌」。

所以，我們不難理解，穆旦在《園》這首詩里把蒙自寫得溫馨秀美，欲舍難離。而同樣的地點，1938年6月，48歲的陳寅恪教授寫的卻是：

《蒙自南湖?戊寅夏作》
景物居然似舊京，荷花海子憶昇平。
橋頭鬢影還明滅，樓外笙歌雜醉酲。
南渡自應思往事，北歸端恐待來生。
黃河難塞黃金盡，日暮人間幾萬程。

且不說「北歸端恐待來生」這樣十分消極的感喟，「鬢影還明滅」、「笙歌雜醉酲」的視角也是彷彿跳出事態之外的，很像是一位耄耋老人回顧自己已經蓋棺定論的前半生，「景物居然似舊京」，「居然」二字更是道出了心態之灰暗，彷彿連過去的影子都不再敢於奢望。

總之，對比之下，我們就更能看到穆旦當時的青年心態，雖然也是被迫經歷了長途跋涉，卻還是有著莫名的信心，覺得邊陲小城只不過是暫時落腳之處，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充滿詩意，而北歸恐怕也是很快的事，自己既然能匆匆而來，也就能匆匆而去——

全都盛在這小小的方園中：
那沾有雨意的白色捲雲，
遠棲於西山下的煩囂小城。
如同我匆匆地來又匆匆而去，
躲在密葉里的陌生的燕子
永遠鳴囀著同樣的歌聲。

隨著事態殘酷地發展，相信穆旦很快就告別了這種浪漫的情緒，而漸漸地體會出陳寅恪詩中的沉痛。兩年以後，穆旦撰文批評「舊的抒情」，即「自然風景加牧歌情緒」，正是《園》這首詩所採用的風格。

這首詩寫於穆旦的青年時期，並不算特別地好，不過也有一些不錯的筆觸。但是，文字僅僅是詩歌的衣服，真正的靈魂還是其中注入的情感，所以，逐漸成熟的穆旦才喊出了「新的抒情」的口號，要「使詩和這時代成為一個感情的大諧和」，所以，他才有後面的筆力的變化，才寫出了《還原作用》，寫出了《黃昏》，寫出了《讚美》，「有理性地鼓舞著人們去爭取那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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