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今天必須要自曝家底了！

我的外公，60年前是國民黨黨員；

我的外婆，60年前是大學高材生。

兩個人陰差陽錯，走到了一起。

去年寫過一篇關於他們倆的故事，不過那時閱讀的人很少。今天舊文重發，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那段真實的歷史。

在黑暗年代互相依靠的感覺，大抵如此吧。周末愉快。

外婆的父親，也就是外曾祖父，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是位古董商。

按照我母親的說法，他這人胖得很。具體誇張到什麼程度，母親說她曾在外曾祖父睡覺時，偷偷往他的肚臍眼裡倒了一整盅酒，全裝下了，一滴也沒灑。

當然，這位爺醒來之後也是一頓好罵。

外曾祖父十分喜歡下棋，嗜棋如命，天天纏著鄰居不放。某日，一白面書生路過棋局，觀上兩陣，忍不住手癢，和外曾祖父對弈幾盤。外曾祖父見那人棋品端正，心生好奇，與他攀談了幾句。

這一談不要緊，他發覺白面書生天文地理無所不曉，尤其精通國學及建築，日語也達母語程度。再細問下去，才知這書生的老師是日本一位頗有名氣的建築師。

那時，外曾祖父的女兒，也就是外婆，大學即將畢業，前途光明。外曾祖父便動了念頭，一來二去從中牽線搭橋，喜結連理。

這白面書生，後來成了我的外公。

二人相敬如賓，是外人眼中的模範夫妻。不料好景不長，時代的黑鍋壓到了他們頭上——那年是1949年。

外公是國民黨黨員。

這下可炸了鍋。外公的日本老師五次三番催促他儘早去日本繼續深造，遠離政治漩渦；國民黨同樣希望外公能跟隨他們去台灣，他們急缺建築工程類人才。

外公說，剛成了婚，就要分隔兩地，這一別也許就是一輩子。

我不走。

哪裡也不去。

後來，建國了。

戰亂過後，百廢待興，外公在家裡生悶氣。不避諱地說，外公對當時的形勢是有意見的。好端端的一才子，因為政治身份原因，成了誰也不敢碰的高壓線。

家道中落，外公鬱鬱寡歡，經常背著手在院子里踱步，一轉就是一整天。

有一次，外公在門口散心，一人急匆匆跑來，狼狽不堪，身後遠遠有黑壓壓一群追著。那人直奔外公的住處而來，外公也不慌，招呼他快快進屋躲避。

追兵隨後到達，詢問外公是否見有一人逃竄，外公隨手向遠處一指，這群人便又大呼小叫地趕過去，不一會兒沒了蹤影，留下塵土飛在半空。

回到屋內，那人千恩萬謝，說如果不是外公出手相救，今天非死即傷。外公擺擺手，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幾個月後，文革開始了。

外公這回遭了殃，憑他前任國民黨員的身份，不往死里整都說不過去。外婆也連著倒了霉，原本即將要成為學校校長，就因為和外公是夫妻關係，一紙批文被發回重新審查。

他們說，外婆只要立個字據，證明自己從此和外公斷絕一切關係，那校長的位置還是你的。

外婆不肯，把那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之後哭著回家。

從此他二人便搖身一變，成了天天被拉去批鬥的典型。

外公嘴笨，只會生悶氣，好在外婆有老師的底子，思維敏捷，口齒伶俐。別人來惹是生非，都由外婆擋著。她憑一張嘴，說得那些前來抄家的人臉紅心臊，算是免了皮肉之苦。

這天，據說這片地區的造反派頭頭，又要來家裡惹是生非。有人報了信，外公外婆早早在家門口守著。

又是黑壓壓一群，二老心想今天要遭殃。不料等走近了，外公一看這個領頭的人，笑了。

這不正是前段時間，被他救過一命的那人嗎？

這人一見是外公，二話不說，舉起拳頭起了誓：從今往後，我在一天，你家平安一天。兄弟們，走。

外公外婆二人從此相安無事。

文革結束，改革開放。

國家想要重用外公，他答應了，卻干不動了。

回頭想想，不知外公是福是禍。如果剛建國那時，外公擔任要職，文革時期一定會出事。職位越高，危險越大，普通老百姓反倒安全些。

外公用一輩子的職業生涯，換來一條命。

但換來的這命，也享不了多長時間的福了。

過了十年，我出生了。

又過三年，我三歲時，外公撒手人寰。

臨走時，他放不下很多人。他說最放心的是我，因為我這一生命里富貴；最放心不下的是我表妹，今年表妹也考上了不錯的大學。

他老人家應該會很開心。

所有這些故事，都是我坐在外婆面前，聽她講出來的。她說話時，聲音很低，不知是對我講，還是在自言自語。

外婆是勞碌命，年輕時護著外公，年老了又惦記著我們這些後輩。她喜歡吃兔肉，喜歡和表妹搶冰紅茶和雪糕，最喜歡下館子，念叨孩子們的趣事。

哦對了，她還特別喜歡照相。

所以我給她照了一張：

祝她老人家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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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摘自我的私人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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