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節:真君子利人利己,大丈夫多友多敵

11月8日,記者節。

就像護士節、教師節、婦女節、兒童節一樣,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日子,多半意味著這是一種曾經被歧視被透支被邊緣化過的、需要施加格外關懷的身份,就好比,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有總統節、明星節、資本家節,因為,他們天天像過節。

記者這個詞,曾經以時代號角、無冕之王和社會第四極的高貴,被添加了過量的情懷想像、背負了過量的公義寄託,然後隨著倫理道德的離亂、秩序良俗的崩壞,又被失望的民眾選作宣洩憤懣的標靶,認作資本的馬前卒、權貴盛宴的看門犬,承擔了最直接的失望和責難——它曾經有多接近神聖化,如今就有多容易被污名化。

畢竟,這些年我們已經在太多的世俗言說中,聽到「記者等於妓者」一類的判詞,彷彿那些本該視真相為生命的人,真的正在變成一群如蠅逐臭的,以戳人痛點、打擾人生活和剝奪人隱私為樂的挑梁小丑。

然後,媒介在轉型、網路在崛起、所有的信息接收人在同步完成傳播和生產、所有自鳴得意的觀察家和學人都在急不可待地告訴你:一個人人都可以主導和經營信息的美好未來,一個人人都自行充當一家媒體的輝煌世代,根本不會再需要專門的記者。

往昔的榮光遠離你,未來的轉型里沒有你,那麼,唯一的答案是不是,這個世界或許真的不再需要你?

可是,我在媒體這個行業里工作和學習了十多年,如今,我又在為它培養下一代從業者。所以,我太知道,「新聞」這兩個字下面,聚攏過多少勇敢的理想主義者,和多少有情懷的年輕人。

就像一切職業一樣,作為一種謀生之道和社會角色的記者,並不天然比其它的工種更加高貴,不同的記者之間,也有好有壞,有美有丑,有善有惡,同一個記者身上,也有高尚有利己,有理想有世故,有信仰有虛榮,有操守也有稻粱謀。

比佛利山莊翻檢名人垃圾箱的是記者,約旦河西岸親冒矢石傳遞戰況的也是記者,用一篇文章煽動民意逼死一個人的是記者,用一支筆叩開鐵幕打垮一個暴政的也是記者,收紅包、拿回扣、混吃混喝、把「今天拿了冠軍是不是特別感謝教練和國家」一類腦殘問題掛在嘴邊的是記者,為了自由和平等奔走相呼、永遠風塵僕僕、永遠不知疲倦、永遠無所畏懼的,也是記者。

杜魯門卡波特、喬治奧威爾、海明威、李普曼、法拉奇、瑪莎葛爾宏、羅伯特卡帕,他們都是記者。

如果一定要給這個職業配一句最恰當的描述,我以為,所謂記者,就是與這個世界之間一場綿密而恆久的、相愛又相殺的同行,一場隨時觸動、隨時共鳴、隨時保持異見與警惕的相伴共生。

當你畢生以追求和獲得真相為最高訴求,這個擺在生命旅程前方的、不可逆的標尺,與其說會幫你擁有涵養和知識,倒不如說,是給了你某種立場,有了立場,也就產生了力量。

所以人類文明史上,對於那些習以為常的、想當然的、無條件正確的東西,那些一葉障目的、盤根錯節的、瞞天過海的表象和陽謀來說,記者,從來就該是天然的異見者和挑戰者。

異見和挑戰,不值得作為標籤和自命不凡加以彪炳,但它們值得作為態度和思維習慣加以堅持。尤其在這個習慣擁抱秩序、享受整飭、消滅差異、嘲弄特殊的時代里,「找找有沒有不一樣」這個思維本身,可能就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新聞是歷史的初稿,而很多年前,為了留下真正的歷史,齊太史失去過頭顱,司馬遷失去過陽物。

曾經有多少新聞人因為對真話和真相的過於執著,而名列另冊、背井離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多少高貴的靈魂在囹圄中忍受著庸眾和暴民的作踐與譏笑,直至餓死在邊陲曠野上,某一座無人問津的勞改農場?

他們不知道權力和國家機器有多可怕?他們不知道庸眾和集體無意識會吃人嗎?他們不知道媚媚俗態、說說片湯話;對上寫寫大頌歌、對下寫寫軟廣告,就能輕鬆愉快、名利雙收、洋洋得意地把這輩子打發掉嗎?

但是,他們存在的價值,就是讓這個世界,讓這個時代,讓那些無良無趣又無恥的進化論者明白,某個用良知而非慾望生存的物種,還沒有全然滅絕。

他們不滅絕,另一些人就會警覺,有了警覺,就不會把事情統統做絕。

說真話,求真理,存真心,寫真實,這幾個真一甩出來,總有些習慣了活在假話和假意里,用虛偽和矯飾自肥的人,會感到難堪的。

或者是我心理變態,但讓某些我看不上眼的人難堪,真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情。

仁者性靜而感通,志堅而情遂。

如果沒有在人間反覆地追求不可能的東西,那麼,可能的東西也終將實現不了。

沒有人會看見草的生長,但每一片綠色背後,都有堅韌而恆久的抽絲拔節。

哪怕是自娛自樂,也好過「自愚」而自樂。

所以,報紙會死,電視會死,網路也許同樣會死,但是信息不會死,媒介不會死,民眾對於真相的渴求不會死,權力對於監督的恐懼不會死,所以,記者,就不會死。

還有記者為了錢和名利和職稱以外的東西在奔走的地方,還有記者為了錢和名利和職稱以外的東西在犯傻的地方,還有人為了錢和名利和職稱以外的東西在想要成為記者的地方,就是還有道理可講的地方。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90後的小盆友們,把「講道理」三個字,變成了一個微信朋友圈常用語和網路熱詞。

是啊,有道理可講,真好呀。

祝我曾經所有的老同學們,祝我所有的學生們,祝我一切工作在媒體的朋友們,節日快樂。

不要忘記出發時的理想,不要對這個世界認輸,永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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