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K-11:老朋友,新起點(下)
一群什麼樣的人?
這張照片是今年8月6號在貴陽西西弗書店,《貴州日報》記者拍攝的。這四個女孩是貴州大學當年同一宿舍的姐妹,一起看《讀庫》,一塊兒畢業,之後天各一方。2016年8月6號,她們從安順、畢節等地趕來。她們宿舍其實不是四個人,而是六個,另外兩位正在家坐月子。
這可能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個讀者群體,大家在某一段時間相遇,一起成長,成長中有一些共同的東西。
前些年我去廣州、杭州時,都能得到熱情的接待,但是最近兩次接待規格有點低。廣州的兄弟告訴我,大家來不了,是因為都在家帶娃呢。我認為這個理由很好,並不表示我的人品出了問題。這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讀小庫」的存在理由。
上周我們在微信公眾號里做了一個小測試,起因是微信剛剛推出了針對個人的分銷功能。原來的分銷只有機構號才能做,現在的分銷用個人微信就可以了。如果你的朋友從你分享的鏈接進去購買產品,你可以從中得到傭金,聽起來是一個很不錯的推廣工具。但是當我們聽到這個功能時,心裡非常發毛,覺得「這個不大對吧」,所以就想測試一下,在微信號里做了「日課」系列的個人分銷嘗試。
這是其中有問卷調查的結果。第一個,問大家願意不願意成為銷售員,有三個選項。結果有三百七十六票認為這是可以的,也真的有四五百人加入分銷,化態度為行動。第二個選項可能也是民意的一個很重要的體現,不想「把朋友圈淪為商品傳銷中心」,有三百六十五票。選第三項的有一百九十二人,至少對我們還網開一面。總體來說,對分銷無感的其實佔一多半。所以這種銷售工具,並不是說開發出來很好用,你就要用。每個人都會有一筆小小的獎勵或傭金。對於如何分配這個回扣,我們設置了幾個選項。有百分之四十五的人選擇和下單的朋友共享,百分之二十八的人選擇把這筆錢全部退還給朋友,百分之十三的人選擇「感謝朋友讓我掙到錢,我用更多的錢請你吃一頓」,這個選項竟然很高。有百分之十四的人選「私藏小金庫」。
看了這個之後,我發現在其他商業環境中暢通無阻的銷售手段,在我們這裡可能就行不通。
我們把書做出來,還要把書賣出去,但是通過這些朋友們的表態,包括我們此前已經做了十來年的經驗來看,在「賣出去」上也並沒有下太多的功夫。靠廣大的讀者,已經幫我們完成這個行為了。所以對我們來說,「賣出去」要做,但是並沒有那麼重要,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把書做好,做一個安靜編書的美男子好了。
今年夏天,我跑了七個城市。秋天時編輯工作太重,否則的話還想再去幾個地方。即使在天南地北,都切身體會大家需要得到一些幫助,尤其是兒童閱讀方面。所以我們也在想,我們把書做出來,把書賣出去,不是說到此為止了,我們更應該做的工作,其實是售後。
所謂「售後」,並不是物流查單、簽收好評,然後就交易成功,高興數錢了。我所理解的售後,是幫助小朋友把買來的書打開來,把書讀進去,這可能比我們把書賣出去更重要。我們今年下半年開始籌建團隊,準備好好做,不僅僅是編書,還要幫助大家讀書。
目前已經積累了一些東西,除了版權內容,還有已經錄製好的三百六十六集《今天》、讀小庫低幼年齡的繪本,我們也都做好了有聲化。
前段時間微博上有位朋友@我,大意是他已經好幾年不訂《讀庫》了,突然發現我們還在,他說,打心眼兒里為我們高興。
我這個恐龍啊,也是過了好幾天才反應過來:其實這種讀者也很好啊。而不是看到我們不行了就說「活該」,看到我們紅紅火火就說「早晚也沒幾年了」。
讀庫做了十幾年,現實生活中能夠維持十幾年的愛情和友情又有多少?更何況這種並不緊密、並沒有契約束縛的編輯和讀者之間的關係?十幾年來,大家都在變化,也許變化之後依然覺得很對路,繼續同行;也許覺得不那麼對了,分道揚鑣。我覺得這都很正常。但是把我們扔掉幾年、然後發現我們還在的時候,真正打心眼兒里為我們感到高興,能夠有這種心態,就很讓人感動了。
相隔幾年再見,發現讀庫還在,並且彼此還能留有善意,保持那份真誠的祝福和長久的信任,就很美好。
為什麼一些朋友離開我們?因為《讀庫》已經讓他讀著不過癮了。《讀庫》大部分的文章都是三五萬字,如果它能夠起到一種藥引子的作用,讓某個人對某個領域產生濃厚的興趣和強烈的了解慾望,從三五萬字擴充到去讀這個領域的三五十萬字的東西,甚至去讀三五十本三五十萬字的書,我覺得這種結果是更美好的。所以對於有一些朋友拋棄我們,奔向更加美好的彼岸,我們也為他感到高興。
我們也需要在《讀庫》選題的廣度和深度上開拓,每期既有堅守,也有變化,而不是固定性的思維。希望《讀庫》最近搜羅的選題,在接下來還能夠讓大家不離不棄。
今天現場的這樣一群人,本來天南地北,毫無關聯。剛才入場時看到四個女生,她們好像是通過網上認識的,借這個機會,大家提前兩小時來,一起吃個飯聊聊天。我認為這種從內部生長出來的關係、理念,可能遠遠超出那些商業教科書記載的案例。
我們希望做的很多事情是出於內驅力,而不是靠外面的因素來推動。希望我們都不要有固定性思維,而應該是一種變化的、進步的、成長狀態下的思維。
還有懷疑精神,我們可以彼此質疑,相互批評,而不只是追求一種簡單的肯定,一種粗暴的確定無疑。大家也能夠包容彼此之間的分歧,這些共同的東西,可能就是我們這樣一群人既模糊又具體的畫像。
閱讀鏈
雖然這兩年有很多沒有做好的地方,但是最好的一點,是已經確定了「閱讀鏈」這個概念。
不管是我們分年齡段、分領域的讀小庫,還是成人書之間的匹配和銜接,這種閱讀鏈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重複,而應該是一種螺旋式的上升。我相信如果再給我們三五年的時間,就能夠把這個閱讀鏈完成基礎建構,然後,就是我們長年累月、皓首窮經的雕琢、調整、開拓和優化。
在幾座城市流竄之後,我還多了一份自信,發現自己真的有一種濃厚的託兒所氣質。活動現場有很多特別小的小孩,他們見了我居然不哭,也不害怕,並且還能聽進去,待上一兩個小時。
讀庫小報的微信號里前兩天發了一篇文章《一間可以安身立命的屋子》,講的是我們的老朋友賈輝豐老師。他「文革」期間自學英語,「文革」結束後聯合國在中國首次招聘工作人員,他就考上了。1980年去了日內瓦,按照賈老師的說法,他一到那兒,就感受到輝煌燦爛的文化給自己的那種震撼。他後來常駐日內瓦和紐約,周遊列國,搜羅了很多書。他的藏書都不是那種只用來保值增值用的珍藏版,皆為大眾版本,都是他自己讀的。我們去拜訪他的書房,也是去找一些樣本供參考。
每次去賈老師那兒,我都會感到雙重絕望。第一個絕望是「自己還做什麼呀」,現代出版業六七百年的歷史,圖書幾乎沒有變化,就那麼幾種形態,前輩和同行已經做得那麼好了,有時候你真的不得不絕望。
另外一個絕望是賈老師問我們的問題:「現在還有人看書嗎?」他的意思是即使有能力做好書,但已經沒人需要看好書了。對於第二個絕望,我們自己並不擔心,但賈老師的體會更深一些。有時候他兒子過來看他,他說哪怕你就在我的書架前站一會兒都可以,但人家對他的書房確實沒有興趣。晚上我們和賈老師一起喝酒,賈老師兩瓶小二下肚,就有點動感情了。他說你看我這一屋子書,我自己搜羅了這麼多年,什麼都有了,既有講生存技能的,也有能滿足藝術審美和求知慾的,包括可供靈魂安放的,全都有,這就是一間讓人安身立命的屋子。如果我父母當年給我留下這樣一個書房,我會高興死的。
聽了賈老師的這番話,我就想:也許我們做的工作就是讓人安身立命。當然,現在安身立命的路徑非常多,並非獨此一處。我們就用我們的努力,給大家提供林林總總選項中的一個。
我在木遙老師的微信公眾號里看到一句話,說是引自基辛格:「我們正在從通過閱讀學習的年代轉向通過觀看來學習。當你的認知來源於文字時,你會逐步建立抽象概念,讓這些概念層層相扣。當你的認知來源於圖像時,你的看法會建立在印象和情緒上,而它們很難復現,所以你甚至沒法回頭檢查自己究竟是被什麼東西所影響的。」
這段話說得非常好,我都懷疑是不是出自基辛格老師了。
書到底是必需品還是奢侈品?就這個問題,我們走訪過很多讀者,我們自己還是堅持做必需品。有一個商業術語叫「高頻剛需」。不知道圖書這種東西的需求頻率是不是高,是不是剛需。希望如此。
這些年來,我們和大家一起進步,不斷檢討自己,讓自己有所進步。我們在學習編務,學習印務,學習管理,學習合作,學習整合,其實更關鍵的,是學習語言。
你學習了一種語言後,它會有利於你的思考,也利於你和其他人溝通。就像今天在座各位,其實已經有了屬於我們的共同語言,但我們要是進到另一個場景,雖然說的都是中文,但是彼此可能既不理解也不認可。學習語言不僅僅是小朋友的事,對大人來說可能更加重要。
我們也一再提醒讓自己注意時間管理。接下來我們會用很具體的方式,邀請幾萬名讀者,幫助監督、敦促我們。
我剛看到一個說法,一個小孩剛生下來的時候給他一塊錢,月息百分之六,然後累積,當他到八十歲的時候,會得到多少錢?八十年一共九百六十個月,算起來是1.06的九百六十次方,是將近二十億億億元。我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放在時間尺度內的,只是我們原來不自知。
我們的讀物,能給大家提供一種什麼樣的理念、什麼樣的技能呢?我原本有一個朦朧的想法,就是教給大家不要只干那些機器人也會做的事。但是你現在發現,這個界線越來越模糊。從前很多單位都會專門配一個打字員,但是後來打字成為人人都會的事情,打字員失業了。現在有了語音輸入,未來可能都不需要打字了。這是不是機器人也會做的工作?
據說現在在美國,年輕的法律系學生不太容易找工作,因為IBM的超級機器人沃森已經取代了很多法律諮詢。人類在法律條文方面的準確率是百分之七十,沃森能夠做到百分之九十。所以美國已經號召那些法律系的學生改行,或者至少讓大學法律系縮減招生規模。對癌症的診斷也是,機器比最有經驗的醫生準確四倍,你說未來做醫生會不會……人類真是步步退守,不知要退守到哪一步。
有一個好消息:現在人的平均壽命,每年增加三個月,隨著醫療技術和其他技術的發展,這已是定論——到2036年,每年會增加一歲。
此前幾年,人類的平均壽命從七十九歲到八十歲用了幾年,未來這個加速度會非常快。所以奉勸在座各位,2036年之後,也許我們還會有《讀庫》×××年,那時候可能變成三位數了。大家戒煙、戒酒,好好運動,我們好迎接活得不耐煩的時光。
但是我們的未來是什麼樣?真的是太難預料了。我們現在要對未來做什麼準備?我剛看到消息,AlphaGo已經準備打遊戲了,之前它是下圍棋,現在它要玩《星際爭霸》。到2018年,第一輛全自動駕駛汽車要使用了,大概到2020年,基本上大家就不用考駕照了,汽車的需求量降低九成。車永遠在路上跑,你用手機點一下就能就近為你配車,把你送到目的地。未來人們會開車就像現在有人喜歡騎馬一樣。那時候交通事故將大幅下降,保險業也將改觀,許多保險公司要關門。
屬於我們的未來是什麼樣?這個時代物質越來越豐富,現在所有的東西,包括讀庫出品的所有東西,都不是必需的了。商家的責任就是給大家提供一個「非買不可」的理由或說辭。肉體上的慾望極容易得到滿足的時候,未來精神、娛樂、文化方面的需求是什麼樣?這可能是我們未來還有事可做的一個空間吧。
《讀庫0600》的扉頁,我給自己留了一個彩蛋。十一年前的今天,這本書出生。十一年過去了,我自己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一年。2006年11月6日是我三十六歲生日,第三個人生的本命年,明年是下一個本命年。在這一個輪迴中,我找到了自己一輩子要做的事,就是我們現在的事業。
我們不像很多投資人和商業奇才,他們做公司就是養豬,養大了賣掉。我們做《讀庫》,既是原因,也是結果;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既是旅途,也是終點。過去,現在,未來,我們與你相伴。
謝謝大家!
現場拷問
讀者:六哥您好,第一個問題,我們想知道你這一年在讀庫和讀小庫上花的時間和精力哪個比較多。我是《讀庫》的粉絲,但不是讀小庫的粉絲。我們感覺這一年《讀庫》的質量有些下降了,不單在外表上,還有內容方面。所以我們在一起討論時會想,會不會是六哥花在讀小庫上的精力多了,所以顧此失彼,造成《讀庫》這樣的狀況。
第二個問題是關於改版。就我個人而言,是不滿意的。我認為老版的《讀庫》在氣質上還可以跟讀小庫比,因為讀小庫特別漂亮特別好看。雖然老版的《讀庫》說不上漂亮,但它在氣質上更高大上,有一些清高,但這種清高大家能夠接受,也比較喜歡。但新版感覺在外表上不行,在氣質上更不行,這是我個人的感想。
第三個問題,我們覺得讀小庫挺貴的,想冒昧地問您,讀小庫的銷量是否如您當初的預期,雖然貴但還是有很多人買?
張立憲:第一個問題,我給自己確定了底線:其他的書我最後終審就可以,《讀庫》還是我自己組稿,自己編輯,一字一句都是我自己編的,所以大家的不滿意跟其他編輯沒關係,沖我來。我也不想推罪給外部的環境。剛才所說的「固定性思維」和「成長性思維」,在這個過程中,有沒有顧此失彼、見異思遷,我們一起往前走走看。如果實在不耐煩,可以先拋棄讀庫一陣,過兩年再看我們做得怎麼樣。
除了一年六本《讀庫》,其他書今年出的相對較少。這不是今年,而是去年造成的。去年和前年,我們團隊人手不夠,與計劃和產能不匹配,導致今年很多書拖了很長時間沒有做出來,這確實是失信於讀者,也失信於作者,讓我們羞愧難當。三百六十六集的《今天》、幾百首《日誦》,配了很多有聲書,也拿到了很多版權,都還在我們的寶庫里放著,沒有和大家見面,這是被我們嚴重滯後的事情,需要檢討。
第二個問題,改版後的《讀庫》您不喜歡,相反我很喜歡。上周在杭州,有讀者提到《讀庫》前年發表的《下鄉養兒》,他自己非常不喜歡,認為怎麼能發這樣的文章呢?我說,我不能說服你,你也沒必要改變你的態度。但不妨看看,也許另外有人喜歡,其他和你持相反意見的人也許會讓你看到問題的另一面。
《讀庫》改版的想法,已經專門寫文章解釋過了,但永遠沒有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方案。對我來說,2016年的《讀庫》放在2006年,不可能出成現在的形態,但在2006年形態下出的《讀庫》放到現在,我們也希望它有所變化。這種變化就是降低閱讀的儀式感。我想閱讀應該是自然而然、隨隨便便、平平常常的事,這可能是我們改版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除了降低儀式感之外,還有一個考量,就是不要太拿自己當回事。《讀庫》改版爭論最激烈的時候,世紀文景的沈宇老師也發表過意見,他說別人可以很喜歡你、尊敬你,但你不要太高抬自己。這次《讀庫》改版,其實是我們降低姿態的一種嘗試。只能跟您說一聲抱歉了,希望您不要因為我們的外表懷疑我們的心靈美,也不要因為心靈暫時不美,懷疑我們的本質不美。
第三個問題,讀小庫到底貴不貴?不以出品方、不以商家的身份來說,單獨做為第三方,我也認為讀小庫不貴。大家都有消費海外圖書的經驗,也可以對比一下讀小庫和海外圖書的品質,看看有沒有差距。如果沒有差距,再對比我們定價上的差距是多少。許多海外圖書都是在中國印製的,並且中國印廠做海外圖書,還有出口退稅的待遇,我們要承受的成本不比國外圖書低,甚至更高。說到銷量,不瞞您說,銷量不是很高,但也可以支持我們把事情繼續做下去。
這也是為什麼下一季讀小庫出版比較慢的原因,讀小庫出了兩季,已經創造了很不錯的成績,起點也很高。但需要調整、檢討的地方也很多。做完前兩季之後,有朋友說你這個做法太好了,為什麼?一年出四季,四季中每個年齡段的全年定價是兩千塊,自然就把針對的人群給選出來了。經他這麼一說,我反倒嚇了一跳,我相信一年願意花兩千塊錢給孩子買書的人不是少數,但這也意味著把另外一些人拒之門外,所以此次調整也跟價格有關係。我們不能通過降低品質、偷工減料來降低書的定價,那就想些別的辦法,讓一些家長沒有那麼大的經濟負擔。
不管怎麼說,讀小庫還只是非常小的品牌,在童書市場上也只是滄海一粟、九牛一毛、不顯山不露水。雖然今天濟濟一堂,支持的人很多,但可提升的空間還很大,我們也擔心能不能把描繪的閱讀鏈藍圖真正實現。也許每一步都很驚險,我們沒有邁著大步充滿信心往前走的自信,只是希望明年、後年還能做下去,能夠把自己的計劃、規劃實現就很不容易了。在過程中也需要適時停下來檢討、反思,把所有人的意見匯總到一起,雖然不能讓所有人滿意,但至少拿出一個最不壞的方案。
今年好像是我說話最多、最話癆的一年,僅次於做《讀庫》的第一年。2006年,我寫了很多文章。只有當內心不清晰、不篤定的時候才會說這麼多話,通過語言表述來梳理自己的思路。我到現在內心還有很多不踏實、不確定的東西,今天和大家在一起溝通,希望能夠找到一些答案。
讀者:您好,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是關於《讀庫》的問題,絕版的《讀庫》有沒有再版的可能?現在早幾年的《讀庫》已經找不到了。如果在淘寶上搜絕版圖書,會發現很多絕版《讀庫》價格炒得很高,很希望再買一些老版的《讀庫》。
第二問題,讀小庫套裝裡帶的AR樂器的產品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兼容性不好,我的意見是,《讀庫》做書做得很好、很精緻、很棒,如果有精力還是應該把書做好,AR有很多廠商在做,並不新鮮。所以還是把書做好,這是我的個人建議。
張立憲: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AR確實有各種問題,但也有很多驚喜在裡面啊。允許我們試一試吧,希望嘗試不至於把很多人氣走。
今年有一件很痛心的事,江蘇有家紙廠因經營不善關門了。我們把他們庫存的紙全部買了回來,但是很快會用光,之後這種紙就沒了。當時感到痛心的原因是市場不支持它了,我們在做自己的事時也是如此。出版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眾籌,一種團購,支持的人多了就能做得很好,支持的人少了就灰溜溜地收回自己的念頭,所幸現在我們的眾籌和團購過程中還算順利。
舊版書再版,考慮到庫存和流通率的問題,暫時還做不到。如果未來我們品牌做得更大是可行的,所以我既不能給您一個肯定的答案,也不能否定這種可能。
去年我們嘗試過數碼印刷,按需印刷,這是一個可行的道路。但數碼印刷其實是列印、不是印刷出來的,還是略有差距。況且我們能不能和印廠對接好,兩種書之間的這個差距大家能不能接受?我們未來可以嘗試一下,如果可行,也許會更快一些實現您的意願。
讀者:您在長江商學院到底學到了什麼?對於《讀庫》實際的經營有沒有什麼具體的幫助?如果說回頭看的話,有沒有更好的學習方式?
我發現近一兩年推出的讀小庫非常受歡迎,我每次也會購買。另外我也看了您在讀庫公眾號發表的《讀庫的生意經》那篇文章,但我發現好像在今天的分享里,您的主意又變了,要求加快速度做一些特別的事情,這些是不是都和就讀長江商學院有關係?
張立憲:長江商學院的門檻很高,我是拿了獎學金才去讀的,如果讓我自己花錢去讀,可能暫時也不具備這個條件。但確實非常有收穫,彌補了我很多知識上的短板。在長江商學院也是在學習一種語言,這種語言是我原來不掌握的。
您所說的加快速度,和我們原來所說的精雕細刻並不矛盾。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一本書遲遲不出版,並不是因為我們在精雕細刻,而是因為自己的無能、低效、拖沓、管理不善造成的,必須要把問題改正過來。時間成本要保證,但又不能成為一個借口。
讀者:我第一次來參加《讀庫》的讀者會,我感覺六哥今天說話好像不如碼字和編書那麼優秀。我是七零後,有一個快九歲的女兒,我本人是《讀庫》的讀者,也正在培養我的女兒做讀小庫的讀者。我覺得目前在國際或在國內都有一種多元化的趨勢,包括現在的年輕人,七零後,中年人的閱讀習慣,對閱讀所需求的信息,所獲得的感想,對閱讀價值的理解都是很多元的,所以我覺得《讀庫》可能也不一定非要做成適合普羅大眾的讀物。這也是相知的過程,你做的書符合我的價值,符合我的觀念。我對它的興趣度是跟個人的閱歷、興趣有關係的。但我覺得不能因為個人的想法,個人的興趣愛好,就否定《讀庫》這本書的價值和背後編輯的付出。
另外,讀小庫的價格可能不便宜,但是讀小庫本身印刷特別精美,我自己非常喜歡。將來需要想辦法讓更多的人知道有讀小庫。現在的學校,特別是小學,也在加強小學閱讀習慣的培養。我覺得讀小庫也可以走進學校去,跟學校一起把好書和這種閱讀的試驗教程結合起來。這個建議僅供參考,謝謝。
張立憲:其實我們做的很多事,第一個考慮的是怎麼打消對方的顧慮,把書往學校推,顧慮不僅沒有打消反而會增加。我們的書放在網上,您來買,自己心甘情願歡天喜地。如果放在學校,您的小孩帶回家說「媽媽,學校讓買這個書」,您會怎麼想?尤其現在反腐形勢這麼好,老師和家長不敢做這個事情,他們也為了避免一些嫌疑,確實有時候做事,旁生的枝杈太多了。
當你在做童書的時候,周圍的人也在做童書,不可能不管不顧,就做自己的,也不可能完全向其他人看齊。對我們來說,最好去做別人不會出的書。即使我們賣得非常棒的書,像《花園小象波米諾》、《大自然》,甚至像《綠老鼠大鬧大飯店》、《猜盒子》這樣的書,都不是我們搶來、爭來的,而是這些書放在版權公司根本沒有別人要。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的價值,一開始確定做讀小庫的時候,我就想盡量選擇「非迪士尼」的作品。迪士尼肯定是好的,深受小孩喜歡,但是小孩也不能全看迪士尼,這是我們的考量。
成長和閱讀,可能就是心智編碼和解碼的過程。我們盡量給小朋友提供更豐富的選擇。
讀者:估計年年都有人問,《讀庫》的電子書到底什麼時候能做出來?一直說慢慢做,但也太慢了。
張立憲:當我們在路上走的時候,外部的風景也在發生很大的變化。就拿《今天》的視頻來說,這三百六十六個故事,我們是從去年開始錄的。攝製組給了一個很優惠的價格,估算好成本,我們就做了。做的時候沒有想太多經濟回報的問題,但是在做的這一兩年的過程中,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如視頻傳播的方式,大家也願意為視頻付費,已經遠遠不是去年和前年的環境了。當我今年向一些土豪介紹,我們有三百六十六集視頻的時候,他們都覺得這是大IP,說明視頻的市場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是電子書市場的變化我還沒有看到。
現在很多年輕人也已經習慣了用電子書長期專註閱讀,但是在電子書行業里,這兩年的數據比前兩年還稍稍難看了一點點,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我自己檢討,我們沒有拿出拍《今天》三百六十六集視頻的魄力來做電子書,原因是視頻馬上就能知道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是電子書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沒有想清楚。只要方向確定了,做起事情來反倒簡單。可以想像一下,今天大家手裡拿到的這套《山是山水是水》,若是變成電子書是什麼樣子。
再觀望一下吧,也許技術的突破明天就能到來。
讀者:您好。我是私人發起書店的一個參與者,在我們張家口遇見書店裡有一個書架,專門放著讀庫所有的書,每次到書店,其他的書我都推銷不了,唯一有成就感的就是站在讀庫書架前,對來的讀者,我會特別熱情積極地推薦讀庫的每一本書。為了做好推介,我研究了很多讀庫書籍介紹,還有視頻介紹。我在想,精神和品質,是可以用來共享,甚至是分享的,它是一種積攢了美好的享受。
張立憲:昨天我接到一個微博私信,有一個開書店的哥們兒賣掉了一本《讀庫1604》,他很高興,說這是給《讀庫》十一周年最好的禮物。
他的書店開在衡水中學裡面,在一所高中賣掉一本跟高考無關的書,真是不容易,確實是很有意義的時刻。
余總:我是巴慕達中國的總代理,《讀庫1502》里講的風扇就是我們的產品,我稍微談一下我個人對分銷的看法。大家現在都使用微信,你會通過微信把你認同的東西發給朋友,而自己不認同的則絕對不會向別人傳播。通過微信,大家會了解到你是一個怎樣的人,擁有怎樣的「三觀」。這個行為的本質是什麼?是我們想把好的東西與別人分享,而不想把不好的東西給別人分享。
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都可以把自己認為正確的、美的東西跟別人分享。也許「分銷」這個詞有點不合適,如果把它換成「共享」,我覺得可能就會好很多了。
張立憲:我也相信大家都並不反對,而且非常樂於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推薦給朋友,只是不願意這件事還與利益有瓜葛。接下來,我們還是安安靜靜地做我們的書好了。分銷也好、免費也好、推廣也好、傳播也好、擴散也好,就讓它自然而然地發生吧。
讀者:2016年我對讀庫不太滿意。您老說自己是個老男人,但其實很開放,關注很多東西,包括正在做的讀小庫、藝術設定集系列。但是這兩個系列對我來講完全沒有需求,我覺得您很多精力被佔用掉了。做出版,是不是應該只做自己擅長的、更有優勢的東西,還是說必須要照顧到市場?這裡需要有一個平衡。
我希望您能夠給我們這些讀者一個比較清晰的脈絡:讀庫到底是順著什麼線在做?讀大庫是主線,還是以後就只做讀小庫?是順著年齡線在走,還是說遇到什麼好的,隨便抓過來就做?我想知道未來讀庫能給我什麼。
張立憲:最近這兩三年,我一直處在高度密集的信息洪流中,不可能沒有反應,也不可能誰的話都聽。我想這兩年真正讓我耗費心力的就是這一點:身處信息洪流,如何自處?大家的各種意見、各種反饋,風起雲湧。當年我們全年訂戶一千人,現在我們全年的訂戶一萬多人。有時候我感覺自己的大腦處理器都運轉不過來了。
幾年前我收到一位老師的投稿,這份稿件並不適合《讀庫》,我就給拒絕了。這個老師在投稿時說自己對《讀庫》非常認可,也非常喜歡;而稿件被拒絕之後,他提到《讀庫》基本上就是嗤之以鼻,不過爾爾了。過後我想,不是有個說法叫「不問動機」嗎?拋開這種情緒化的東西,其實這位老師說的意見,很有道理,我應該聽進去。
關於讀大庫和讀小庫的問題,什麼賺錢我們就做什麼嗎?肯定不是。我們也做許多不賺錢的事,但與此同時,又不得不考量商業因素。讀庫原來只有我一個家庭,我和我太太,再壞又能怎樣呢?現在已經是有六十多名員工的團隊了,身後是六十多個家庭。所謂利潤,「潤」就是要潤澤上游和下游。剛才提到的今年倒閉的紙廠可能就是因為沒有下游的潤澤才關門的。
遊戲設定集這類書,去年之前,我也沒興趣,我到現在也不會玩遊戲。我們做這類書,不是因為它很能掙錢,而是覺得它應該有。
現在的文化創意公司,各種動漫公司、遊戲公司,有沒有真正學習西方成熟遊戲製作公司的開發、創意思路?還是僅僅學了一些套路?我們是想通過遊戲設定集向大家呈現遊戲的創意過程和脈絡。結果很不幸,到目前為止,買這些書的依然是遊戲玩家,那些真正的從業人員卻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去學。這確實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我老覺得遊戲從業人員這麼多,每本書的印量都是幾千冊。但這些書賣得並不好。唯一一個有遊戲從業者參與的案例,是一家遊戲公司的老總買了很多本,當投資方跟他催進度的時候,他就甩給對方一本《〈輻射4〉藝術設定集》,看看人家國外做一個遊戲花了多長時間。
這套書對我們來說不掙錢,對從業人員來說也無所謂,我也不知道往下該怎麼走。但是其他出版機構對它有興趣的也不多,如果我們不出它,這個門類在市場上就沒有了。我們在做書的時候,第一考量是這本書應該被出版,這也許是我能回答您的最確定的一句話。至於說它是否賠錢——賠也賠不到哪兒去,掙也掙不到哪兒去。
就我個人而言,我的基因是讀大庫的基因,但這兩三年因為團隊建設不足,導致讀大庫的出版沒有跟上,令大家有所失望。今天我最害怕有人說的最刻薄的話,就是「你說的一套又一套,但是出的書卻越來越少」。非常慶幸,今天沒有人這麼說我,但並不是自己就想不到。不能再「一套一套」地說話了,明年我們會出什麼樣的活兒,請你再等等,再看看。
讀者:我從來沒有玩過遊戲,也不喜歡玩遊戲,但是我買了《〈功夫熊貓〉藝術設定集》。我在翻這本書時,深深體會到細節的重要,還有關於匠人精神的傳承,所以我忍不住想跟讀庫的粉絲們分享一下。
我們不能站在現在卻永遠活在過去。讀庫其實並沒有強調它跟讀者之間的關係有多麼深厚、多麼溫存,而是兩者一直在分享對於美、細節、精神的共同感情。我們活在今天,卻能夠通過一本書,通過一系列的書去看過去、看未來,在這一點上讀庫做得非常好。時代在變,人也在成長,為什麼一本書不能成長?讀庫為什麼在未來不可以變大,海納萬千世界,做各種各樣類型的書給各種各樣的人看呢?為什麼一定要鎖定「中老年」,給垂垂老矣的人看呢?
張立憲:記得幾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探討對於那些民間工藝者,我們應該記錄什麼。不要老是記錄他們累得腰酸背疼,手上全是老繭,不要記錄動作片的那一部分,而是要記錄他們腦力活動的那一部分。
《讀庫1605》已經付印,這期的頭篇就是講一位做漆器的工藝美術大師。這篇文章很少描寫他多麼刻苦,而是著重講他如何把這個活兒幹得漂亮。我一開始給這篇文章起的標題是「漆匠」,但這個標題被受訪者否定了。他們不喜歡被稱作「匠人」,或被評價為「有匠氣」。
我也不知道現在所謂的「匠人精神」到底應該怎麼理解,我覺得首先應該是專業。
記得年中一席談的時候,我們說到希特勒那個例子。二戰時期,盟軍在制訂諾曼底登陸計劃之前,請哈佛大學的穆雷教授做一個課題,研究分析希特勒的性格特徵。穆雷來哈佛之前,就研究日耳曼民族。穆雷教授和他的課題組最後給盟軍指揮部出具了一份《希特勒性格分析報告》,其中第五條是:當納粹德國處於失敗境地時,希特勒有可能躲在地下掩體,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選擇自殺。報告傳到盟軍高級將領手裡,據說巴頓將軍當時就把它撕碎了,認為純屬胡扯。當時納粹德國正如日中天,希特勒不可一世呢。
當時穆雷教授做出了這樣的分析,我認為這就是專業。那麼我們乾的每個行業,有沒有可能做的這麼地道?
《讀庫1405》里有一篇文章《半畝山池半壁天》講半畝園,作者是清華的賈珺老師,研究園林。賈老師跟我說過一件事情,是關於圓明園的。
圓明園和凡爾賽宮、聖彼得堡夏宮大概是同時期修建的,因為那三個皇帝都是特別喜歡搞大場面的人。圓明園裡面的大水法是怎麼做的?那時候沒有機器,怎麼讓噴泉噴出水來呢?就需要從高處有水注入,這樣的話水才能流出來。問題來了,怎麼從高處注水?解決之道是什麼?
一開始是用牲畜運水,但後來覺得成本太高,就讓官府去大街上抓老百姓,去監獄裡抓囚犯,因為人比牲畜還便宜,還好用。這就是圓明園美輪美奐的藝術效果背後的真相。我們的人力太不值錢了,我們的人工到現在也是這樣。人工太便宜,便讓我們放棄了去尋找一個更好解決之道的機會。對人不尊重,對人的靈性、理性、智慧的疏於挖掘,最終吃虧的是誰?
讀者:我是做童書的,說一些有關童書的事。經典童書太多太多,現在引進的很多國外童書,並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外表花哨。其實國外的童書要有內涵、高深很多,對兒童的影響也是非常深的,童書的色彩是作者經過很多的構思和設計才選擇的,並不是簡單地搭配在一塊兒。
讀小庫的設計風格,完全延續了讀大庫的成人風格,從我個人的經驗來看,似乎稍微冷門一些。您說想做一些別人沒有做過的、相對比較冷靜,但也很有需要的童書。然而我覺得兒童看書和大人是不一樣的,他是完全感性地、從興趣點切入的,如果不能從最開始的切入點吸引他的話,內容對他的影響也不會有我們成人所認為的那麼大。小孩和大人看書完全是不一樣的,是兩個思路。
讀小庫很美,從大人的角度來看確實很漂亮,品質也比很多其他童書好。但是能不能從它最本質的內容入手的同時,兼顧它的設計風格,從兩方面讓它達到更合適、更完美的效果。
張立憲:讀小庫我們醞釀了兩三年,一直在困惑,一直在折磨自己,但前兩三年的時間也沒有今年一年給自己的衝擊大。因為事情一旦做起來,面臨的更多問題就逼著你必須做出選擇、做出調整。夏季套裝時,有一本書已經要印刷了,但是覺得不太對,得停下來,最後只好放棄印刷,有很多這樣反覆的過程。我們都在學習,涉及兒童心理、兒童接受度等方面,我們沒有一點點自信。現在通過引進國外的這些好的內容,不僅僅是產品、商業、利潤,而是學習,希望儘快把這一課補上,能夠讓我們的進步速度趕上大家的承受程度,趕上大家對失望、對壓力、對差距的忍耐程度。我都不好意思再問大家要時間了,但是時間就這麼過去了,看我們接下來做的事吧。
忽然發現今天快變成一個檢討會了,其實還是其樂融融的。今年我們幹了很多活兒,很多活兒也幹得很漂亮,但也擋不住我們居安思危、吹毛求疵。
今天大家讓我的大腦又開始風起雲湧、風雲激蕩、風雲際會,接下來我得拿出足夠的時間來消化整理,和我們的斯巴達六十六壯士一起,把事做好。
DK-12,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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