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僧連載——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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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中,宋漢城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睛,透過柱廊後牆壁上的窗洞,一線晨光照進了室內。值事僧正站在床側,微笑地看著他。
宋漢城連忙起身。昨夜他就枕著背包和衣而睡,此時頭頸有些僵硬。
值事僧告訴他一個消息,今天清晨,甘多松朗的治安警察在村裡貼出了告示,整個山谷和邊境地帶已被宣布為軍事禁區,當地政府哈從其他地區調派了更多警力,地方不對現已控制了進山的通道。
宋漢城聽了一驚。對方如此大動作布局,顯然已提高了警戒,堤防可能出現的任何干擾,J博士的考察隊那邊可能也有所發現了。雖然並未禁止村民進入山區,但如此一來,他也失去了行動的自由。
「宋巴迪長老可知道此事?」
「他一早已離開拉瓦納村去往附近其他村寨化緣行腳,一個月後才會返回金邊。」
長老沒有流而下任何提示就離開了這裡,但他昨晚言語之間似乎早已作好了安排。
「長老吩咐我帶您去一個地方,我們吃完早飯就上路。」值事僧不動聲色地對他說道,似乎並不擔心。
「回雨居寺?」可是進山的路都被封住了啊。
值事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引導他走出了房間,來到了寺後搭起的竹棚處。村民每日供奉的食物就放在那裡,僧人們都在那裡進餐。與東南亞很多寺廟一樣,這裡也秉持著過午不食的僧規。因此,早餐是一日之始比較正式的進餐。
僧眾們在禮敬送餐的村民後,才開始進餐。宋漢城和考羅上尉他們在另一個棚子里和幾個村民一起吃了早飯。
餐畢,他們四人就出發了。這回似乎走了與昨晚來時不同的路線。
拉瓦納村和雨居寺所在的扁擔山脈是一系列東西橫貫的連綿山嶺,當年南方軍修築的秘密公路雖已廢棄,但從碎石塌方截斷處開始,往上的一段卻並未損毀,樹木、藤蔓、落葉和腐土已覆蓋了它,偶爾可以看到露出地表的平整路基。
值事僧在前引路,考羅上尉緊隨其後,四個人在叢林里摸索前行。這條已不成路的路,比山間小道要難走得多。
這條廢棄的簡易公路通往何處?
一路上,宋漢城沒有問值事僧任何問題,只是向考羅上尉問起了披蓬那邊的情況。
考羅上尉告訴他日本那邊已經鎖定了嫌犯南部織也,現正耐心等待時機,不日就可以正式收網,將他一舉擒獲。而柬埔寨這邊,線人已經提供了瓦立涉及文物和毒品走私的犯罪證據。中村的下落也已掌握了初步情報,目前正在進一步核實中。
看來,披蓬已大有進展。
「這裡離泰國邊境有幾公里?」他問考羅上尉。
「沿著這條路穿越那個山坳,翻過那道山嶺就是泰國,當年正是根據山脈的分水嶺劃定了兩國邊界。」
他們離開了那條廢棄公路,來到了一處緩坡。考羅上尉他們從村民那裡借來了砍刀,一路吃力地劈砍著攔路的藤蔓。聲響驚擾了棲停在一處寺廟廢墟里的林鳥,那些無名的鳥兒撲扇著翅膀,飛入了叢林深處。無數盤根錯節的大樹在殘垣斷壁間頑強地向上生長,枝丫刺向了碧空,猶如苦苦掙扎的幽暗靈魂。這些樹木與藤蔓已將過往的一切凝固定格。
日光照耀下的叢林蒸騰起了陣陣濕氣。由於不習慣叢林跋涉,宋漢城這時已大汗淋漓。他手搭涼棚仰望前面的山峰,此時,山頭已霧氣籠罩。考羅上尉說,如果雲霧在正午前還不消散,午後就非常可能迎來一次雷暴雨。
通過那個山坳時,可以看見左右兩邊低矮的混凝土建築,當時可能是用作了崗樓哨所或地堡。他們四人已來到了通往秘密洞窟的最後一段上坡路。
過了山坳,隱形公路開始繞著山體盤旋而上。回頭往山坳里看去,你可以從植被的顏色上依稀看出它一路延伸的方向。低於周圍叢林的樹木和藤蔓呈現出錯亂雜陳的綠色和褚褐色,有如某種測試色盲的圖案。這條叢林色帶止步於一道山樑前。
中途休息了一會兒,一行人又繼續前行。往上的道路愈加難走了,盤山公路在這裡徹底失去了蹤影,蔓延生長的植被每天都改變著這裡的地貌。
值事僧似乎也迷了路。
「您什麼時候到過這裡?」
「二十年前,在宋巴迪長老門下受具足戒時。」
「我們的方向沒錯?」
「洞窟和雨居寺在相同的海拔高度,應該就在上面的山腰處。它們在地圖上剛好和拉瓦納村構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
他們在茫茫林海中尋找著另外兩個坐標點的位置。右前方,他們看到了森林裡裊裊升起的煙縷。已近午飯時間,村裡的家家戶戶此時已燒起了柴火,炊煙升起之處就是拉瓦納村。
考羅上尉拿出了地形圖,值事僧和他一起研究起來。按照與柏威夏寺、蓋西卡吉利瓦拉寺的相對位置,先確認了雨居寺的坐標,然後,再確定了拉瓦納村的坐標點。他們用筆在地圖上畫出了一個等邊三角形,三角形的另一個端點處就是洞窟所在地了。
值事僧帶他們前去的洞窟大致位於與雨居寺平行的山腰上。
「我們走偏了一點,要調整一下方向。以前我們沿著盤山公路可以一直走到洞窟口。」
考羅上尉和他的手下再次出發探路。他們往下走了一段,重新有回到隱形公路的斷點,然後按著地圖指示的方向繼續向上攀登。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們回來。
「公路在下面不遠處碰到過塌方,我們重新找到了路基。」
他們折返回去,沿著路基小心地摸索前進。下午兩點,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陡峭崖壁前的一片開闊林地。
「洞窟就在前方。我和宋巴迪長老二十年前離開此地時,用石頭把洞口給封了。」
順著值事僧指點的方向,考羅上尉用砍刀清出了一條通道。宋漢城正好站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他看著腳下,似乎發現了什麼。他蹲下身,用手撥開了落葉,岩面上出現了一個帶圈的漢字:「南」。如果這個洞窟是當年南方軍的秘密基地,那麼這定然就是基地的代號了。
他們幾個人一起動手,開始搬移洞口的壘石。他們清出了可容一人通過的一個豁口。這裡是當時所設計的一條暗道。那條簡易公路一直通到了附近的主洞口。當年日軍撤離時,炸掉了洞窟上方的山石,將那個可容卡車出入的戰備通道給徹底封住了。
考羅上尉準備讓手下去坎些用作火把的松枝,被值事僧阻止了:「用手電筒,考羅上尉。」
值事僧在前,然後是考羅上尉,記人依序進入了洞內。當三支手電筒一同照亮時,除了值事僧,其餘三人全都驚呆了:三道光束照及之處,洞口兩邊爬滿苔蘚的沙袋狀障礙物後面,堆滿了碼得齊齊整整的板條箱,這些箱子一直排向洞口裡面。就著光亮,宋漢城拂去箱子表面的污穢,看清了上面的日文標記:高性能爆葯。這是烈性炸藥。
再往裡走,洞穴開闊了許多,腳步聲過了許久才傳過來,這個洞穴的體量很驚人。手電筒光因為照射距離拉長變成了三道細長的光柱。四人繼續向里走去。到了巷道盡頭,出現了一個闊大的空間,這裡似乎是一個中央倉庫。
這裡堆放了更多的炸藥、山地大炮、炮彈和槍支,這是個不折不扣的軍火庫。這個洞窟基地的所在位置扼守著泰國、柬埔寨、寮國三國交界的戰略要衝,南方軍當時顯然是作好了殊死抵抗的準備。
常年的封閉讓這個昔日的軍火庫不得不屈服於自然法則,漆黑的地面潮濕黏滑,無處不在的地衣成了真正的統治者,它們侵佔了整個空間。那些貌似無用的武器彈藥已被層層覆蓋的苔蘚所擄獲,猶如被時間釘住的一頭頭怪獸,它們那意欲殺傷人類的本性卻仍然蟄伏其中。空氣里充滿了一種古怪難聞的霉變氣味。
穿過這個黑暗大廳,它們向洞穴更深處走去。值事僧告訴考羅上尉,這裡有兩道門安裝在嵌入岩石的滑槽里,需要扳開門口兩側的機關才能打開。由於年月久遠,機械裝置很可能已徹底鏽蝕。不過,可以試上一試。
值事僧打著手電筒確定了位置,考羅上尉他們摸索了一番後咋牆上找到了大門的啟動閘口。這裡還完好保留著當年的電力開啟裝置,在按鈕開關旁邊的金屬面板上,甚至可以看到標著日式漢字「手動」的標誌。他們打開了面板,裡面是一個巨大的帶旋柄的絞盤。
考羅上尉和手下兩人開始用力扳動那絞盤,可那絞盤卻紋絲不動,彷彿已長到了石頭裡面。
怎麼回事?果真全部銹住了?
值事僧在考羅上尉他們身邊轉悠著,他在回想當年和宋巴迪長老開啟這道關口的情景。
「啊!是這裡!」他在電動按鈕開關和「手動」面板之間找到了那個轉換開關。
考羅上尉他們再一次扳動絞盤,門槽那裡發出了吱吱嘎嘎聲,大門微微分開了一條縫隙。宋漢城和值事僧兩個人各拿著一個手電筒看著地面和大門兩盤的槽口,清理掉那些不知從哪裡長出來的藤蔓和碎石。
開啟到一尺多寬的時候,這道門卻再也無法扳動了。不過,對於體形還算正常的四個人來說,已經可以讓他們從門縫間擠過去了。
他們來到了軍火庫後的又一條通道。手電筒只能照到近處的東西,因此不知道這條通道的盡頭通往何處。但光照所及之處卻看得很分明。這裡,沿著通道鑿出了許多帶有拱門的隔間,每個隔間約五十平米大小,隔間里又是層層疊疊的板條箱。這裡要比前面乾燥得多。
宋漢城走進了離洞口最近的隔間,當用手抹去上面的積塵時,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符咒般的字母Ravanna!出現在中村郵件中的疑問已迎刃而解。
考羅上尉打開了其中一個已掉落在地上的木箱。
木箱里另外裝著一個鐵匣,鐵匣上鐫刻著在「大象使館」所見的十六瓣菊花紋章,與今天日本護照上的菊花紋章雖然相似,但護照上的菊花紋只有一重,這個紋章暗示了這些物品與皇室的聯繫。
木箱四壁都夾有保護軟墊,如今雖已朽爛不堪,卻還保持著當初封裝時的原貌。考羅上尉用砍刀砸開了鐵匣上的鎖扣。鐵匣的盒蓋開啟後,他們看到了裡面所裝之物:一尊精美的玉石佛像。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其線條輪廓之美仍然令人讚歎。在埋藏深山洞窟數十年後,這具佛像終於再現於人間。
他們決定不再驚動這裡儲藏的物品。現在,首要的是查明這個秘密洞窟的情況。
宋漢城起了更多的疑問。Ravanna寶藏當初為何會被轉移到這個軍火庫和秘密基地呢?隱修派的石板經文也在這個洞窟中?高木繁護於這個洞窟又有什麼關聯呢?他也曾身在此處?
種種疑問,很快就會見分曉。
值事僧領著眾人繼續向左側通道走去。
三支手電筒光搖曳不定地照亮了地面。走了很具,還沒走到頭。這個通道顯然橫向貫通了山體內部。值事僧這是要把他們帶往何處?
俞往前走,通道就變得俞窄。他們在黑暗裡走下了一排向下的石階,然後進到了一個天然洞穴——在東南亞叢林常見的鐘乳石山洞。不過,這裡顯然還留有人工修整的痕迹,他們之前看到的秘密洞窟也許是利用了山洞的天然構造改建而成的。
洞內漆黑一片,卻可以聽見溪水的潺潺流動聲。順著水流的方向,在前方的山洞頂部,依稀可以看見微弱的光線從山體罅隙間透進來。
值事僧沒有說任何話,輕車熟路地一個人走在了前面。
從走向上判斷,他們正在接近柏威夏寺、蓋西卡吉利瓦拉寺和雨居寺的連線方向。這個鐘乳石山洞通往哪裡?他們的探險旅程將在哪個出口結束?
他們順著洞中溪水的流向走著,水聲漸漸響了起來。再往下走一段路,鐘乳石洞變得更為開闊,這裡完好保留了原始地質面貌。值事僧在石頭叢中不疾不徐地走著。
他停在了一片石牆邊,雙臂張開,示意考羅上尉來幫一下忙。他們合力將一塊一人高的石頭推移到了一旁,石牆上出現了一個低矮的洞口,只能容一個人鑽過去。值事僧回過頭,如一個盡心守責的列車員正通報著到站地名。
「宋先生,您要尋找的答案就在這個洞口後面。」
宋漢城他們鑽過洞口後,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難以描摹的奇特空間。這個洞穴的上下空間非常開闊,四壁形成了層層疊疊的梯田般的岩層。在其頂部斜側方向出現了一個拱形的天然豁口,豁口處甚至可以看見一線薄天和樹木枝丫。日光從那個豁口照射進來,一直投射到他們所立足的洞穴底部。豁口下方的岩面上,雨水滴濺形成的溝槽清晰可見。溝槽正下方出現了一個天然儲水口,適才走過的大鐘乳石的幾股溪水在此匯合一處,流出了前方的洞壁。
值事僧丟下他們幾人,爬到了最上面的岩層。他掏出火柴,點燃了原已放置在岩石壁龕里的油燈,然後逐一點著了這一層的其他油燈。
宋漢城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值事僧,再也沒有移動腳步或跟隨而上。
值事僧點亮了最上層的油燈後,又走到了下一層。每點亮一盞燈,都虔誠地合十禮敬。
洞穴漸漸明亮了起來。借著光線,他們看到了洞穴中央的一個石台,石台上放著十多個蒲團。不,不是蒲團,而是蒲團狀的墊石。類似的場景,讓宋漢城在羅斯金牧場的石屋已見過,那是隱修部派支提窟辯論道場的標準布置。
時間彷彿已凝滯。
宋漢城的腦海里,此前所有的事件和印象一一閃回。站到此處,他所追尋的答案終於有了實在感。所見並非虛妄,他已站在了答案的中心點。惟一的缺憾,就是直子此時並沒有站在他身邊。
值事僧已點亮了洞窟里所有的油燈。他走下石階,示意他們幾個走過去。
他手裡提著沒點亮的三盞油燈,走到了池水旁邊。他手指著豁口下的一處岩壁,吩咐考羅上尉把燈點著了放到那裡去。那塊岩壁有一處天然形成的內凹,沒有梯階,只能徒手攀爬。
考羅上尉依命行事。他們繞著池塘走到了洞穴底部,然後小心的爬了上去。油燈點亮後,宋漢城看清了岩壁上的物事:那是佛足、法輪、手印的浮雕。與雨居寺不同,這裡的浮雕線條似乎鑲嵌著金粉。燈火映照下,浮雕顯得無比神聖莊嚴。
值事僧引領著宋漢城走上了第一層岩層。
油燈照明之處,四面圍合的洞窟看得出人工平整的痕迹,鑿刻其上的字跡清晰可見。宋漢城所站之處的岩面上正好刻有一段梵文經文,那是佛陀持缽入王舍城乞食遇天魔波旬時,與天魔波旬的一段偈頌體對話,在南傳上座部《相應部》和北傳《雜阿含經》中皆有記載:
天魔波旬即說偈言:
「若常有我者,彼悉是我所,
一切悉屬我,瞿曇何所之?」
爾時世尊說偈答言:
「若言有我者,彼說我則非,
是故知波旬,即自墮負處。」
魔復說偈言:
「若說言知道,安穩向槃,
汝自獨游往,何煩教他為?」
世尊復說偈答言:
「若有離魔者,問度彼岸道,
為彼平等說,真實永無餘,
時習不放逸,永離魔自在。」
在此處洞穴里看見這些經文,已遠不能用詫異來形容。在宋漢城的人生經驗里,這是最不可思議的經歷。
「這個經文洞窟,為何會和那個秘密基地連通起來?」宋漢城問道。
「純屬偶然。洞窟基地是當時南方軍為抵抗盟軍而建成的若干戰略據點之一,利用天然鐘乳石洞挖鑿建成。事實上,從基地建成到戰敗後被他們徹底廢棄,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經文石窟的存在。高木先生在軟禁解除後,被強制徵調到這個秘密基地服務,負責整理這些擄來的文物編製成冊。這裡是一個中轉站。他知道住持長老帶他去過的經文洞窟的位置,於是開始留心注意。後來,他沿著雨居寺的方向一路摸索,偶然找到了通往經文石窟的洞口。當時,他用石塊堵死了通道,把它徹底封閉了起來。」
「經文石窟的出口就在我們昨晚路過歇腳的那個坡地上?」
「是的。您在雨居寺只需順著溪水的方向一路上行,就可以找到這個藏經洞了。不過,為安全起見,昨晚我們已經把那個洞口封砌起來了,外人很難發現。」
順著值事僧手指的方向,宋漢城看到了在上面岩層靠近豁口處的一個小小通道。
宋漢城又問值事僧:「這個洞窟的隱修教典都刻在了石壁上,那麼,傳說中的石板經文是否不存在?」
值事僧微笑答道:「拉瓦納寺的石板經文是前代僧人為避免戰亂波及、保護這個洞窟而另行刻制的,就存放在拉瓦納寺的地窖里。之前在通道里所見的部分木箱就裝著那些石板。武裝考察隊第二次來到拉瓦納村時,劫掠了寺內的佛像浮雕,又強令僧人和村民交出石板經文,否則將格殺勿論。當時被軟禁在曼谷的高木繁護先生為保護村民,託人帶出書信,指示宋巴迪長老和另一位年輕長老交出石板經文。殉道的前輩長老交代他保護的是這個作為族人聖地的洞窟,而不是石板經文。事實上,高木繁護此前已考證出拉瓦納石板經文的刻制年代並不久遠。而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洞窟,其摩崖經文卻可以上溯到十三或十四世紀。那時拉瓦納村民的先人和隱修僧侶在伊斯蘭入侵後,一直向東遷徙,最後選擇此地定居。」
「拉瓦納村的名字來源於古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的羅剎魔王Ravanna?」
「可以這麼說。但它不是族人自己取的名字,而是本地土著稱呼這個部族的侮辱性的名字。相傳,最初遷徙來此的先祖們起先居住在叢林邊緣的平原一帶,可能因為膚色、信仰與當地土著完全不同而遭到排斥,而後才遷入了山谷中。但這個名字一直在官方文書中被保留了下來。久而久之村民們也習慣了這個叫法。而且這麼名字很獨特,對他們信奉的隱修教義也是一種很好的掩護。」
「洞窟所刻經文確實是出自早期隱修部派的教典?」
「拉瓦納洞窟的隱修佛典按照古老的『九分教』體系編製,那是聖教交易最早期的幾本形制,是佛陀本人在弘法傳教中期所親自訂立的。南傳上座部佛教雖也認同這一說法,但主要是作為判定經文文體類別的一個根據,其佛典的編撰卻是五部『尼柯耶』。在發現這個洞窟之前,我們從未見識真正依從這一規範確定的佛典。但因這個洞窟的年代並不久遠,僅此一點,恐怕還不足以得出結論,至多將隱修部派的時間上溯到十二世紀。不過,如果您留心注意史梯德那本《早期佛教正偽辯》和高木繁護的《東方聖教隱修法門》,就會發現一些端倪。在這兩部著作中,上述兩位作者都提到了雪山部派。大髻智長老離開柬埔寨轉去尼泊爾後,沿著史梯德先生當年的考察路線重又遍訪各地。在尼泊爾山地,他找到了那個與拉瓦納人信奉同樣教義體系的部族村落。您所尋求的答案,或許就在那裡的聖寺吧。如果你們打算前去探訪,可以事先諮詢一下聖典會的荷默教授。」
值事僧的一席話,徹底掃除了宋漢城心中的疑慮,但也留下了一個新的懸疑。看來,最終的答案只有在他們親自登臨那個高山之國,見到高木繁護本人時才會揭曉。眼下,再繼續追問下去已沒有多大意義,況且值事僧已經給了他一個再清楚不過的說明。
適才值事僧所說的「九分教」,是佛陀在世時即已採用的教授佛法的分類。宋漢城記起了高木繁護在《東方聖教隱修法門》中所提出的一個觀點,他認為窟外結集佛典的原始范型應是「九分教」和波羅提木叉(分別解脫戒法),而非今天南北傳佛典的三藏形式。繼承窟外結集聖典的隱修派僧侶謹守「不增不減」的遺訓,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始終竭力維護者佛法的本初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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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分教」是早期佛典的體例分類,分別為:修多羅(Sutra),闡述教義精要的散文體契經;祇夜(Geya),與修多羅相對的應頌或重頌韻文;記說(Vyakarana),佛陀與弟子,以及弟子間的問答錄;伽陀(Gatha)是與修多羅無關的獨立篇章的詩歌體偈頌;自說(udawa),佛陀遇事或遇人感興而說法的韻文偈頌或散文;本事(itivrttaka),佛陀說弟子過去的前世故事;本生(Jataka),佛陀說自己過去世的經文;方廣(Vaipalya),亦作廣說,是佛陀對義理甚深的契經的詳細解說;未曾有法(Adbhuta-dharma)則是佛陀種種神通的經文。此後,後期部派佛典又在「九分教」體系以外另行補充彙編了佛陀大弟子的說教和行跡。
按照文體及內容進行歸類的佛典非常便於記誦,這與早期教團僧侶之間口耳相傳的傳承方式也更為吻合。惜乎後世部派拋棄了這個基本分類方法,後又因對交易產生分歧而開始各自增刪原典,最終導致佛典系出多門,形成了一個空前龐雜、多生歧義的文本系統。相比之下,晚於佛教近一千五百年的基督教在其創立早期就基本確定了《聖經》的幾本體制,其後世信徒可憑一本《聖經》而了知交易。早期隱修佛典的簡潔性,也許將帶來更多的啟發意義。
「而且,關於微細戒的說法,兩者也非常一致。」值事僧補充說。
按照佛陀的遺願,隱修僧侶對微細戒進行了條分縷析的辨別論證,一面修行者墮於個人的解脫欲求,重新匡正了修行次第。從佛陀四十五年的傳法經歷中可以發現,佛陀從未止步於個人的解脫道,而是以大慈悲來積極救濟和啟發著慾念輪迴中的眾生。事實上,佛陀本人也曾多次講說過戒律的重要次序。換言之,隱修佛典在保持佛法精粹完整的同時,又避免了本身的經院教條化。
若將隱修教典與南傳上座部聖典進行對照比較,將可勾勒出一個最為切近佛陀遺教的佛典本體。這當然是驚世之發現,但為何至今仍秘而不宣?
值事僧的回答是:「如果大肆聲張,隱修還有其意義和存在的必要麼?它需要累積起必要的『因』。如果可以喚起人們對原始佛法的嚮往和求索之心,那麼,總有一天,它會如融化的高山冰雪,漸漸匯入人間的河流。宋先生,我和宋巴迪長老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那些最為熱情地探索原始佛教的人,不是我們這些僧侶,而是接受了現代學術思想洗禮的佛教學者。這可能是因為僧侶們過度局限於本派傳統而缺乏精神動力的緣故吧。」
「昨晚,宋巴迪長老對我說,隱修教義已到了出世之時。」
「您已在場見證了這個時刻,宋先生。不過,我想現在你們得回到那個軍火庫去。而我的使命,到此也完成了。」
第七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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