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誠實接近真實

謊言是現代社會的又一重要構成，只要經過深思熟慮就沒人會堅稱自己絕不說謊。或許有人願意承擔責任說出不利於自己的事實，或許有人願意承擔社交壓力，以成為諍友作為交友準則，即便如此，他們的生活也一定會充斥謊言。

「你到了沒」「馬上到，我已經出門了。」——真的嗎，這個熟極而流的借口是事實嗎，你是真的出門了還是在急沖沖準備出門；「這件衣服怎麼樣？」「不錯啊，你穿著挺合適的」——真的嗎，這種禮儀式的讚美和你的真實想法相差多遠？

不就是社交語言嗎，為什麼要苛求完全發自自己的內心呢？你或許對這些追問反感，或許會對追問中追求絕對真實的傾向感到厭惡，因為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將隨口的讚美或託詞當成謊言。他們或許會思考一下，承認很多時候這些話確實不是事實，但他們仍會堅持「隨口託詞」和「謊言」的差別。

一、不經頭腦的言語就是謊言

「你看上去精神不錯」「是嘛，謝謝」。類似隨口託詞似乎成了生活必需的填充劑，填充在各種閑談和自我對話中。或許它們讓人際關係變得潤滑，或許它們掩飾了不安、迴避了指責、驅散了空虛，但正是這些碎屑般的填充物掩蓋了我們原本清澈的心靈、引發了謊言真正的危害——遠離真實的自己。

事實上每個生活場景都可能成為發現自己的好時機，都可能讓我們從接觸某種情境時的第一反應中窺視真實，而一旦習慣了模式化的應答，這些機會就會消失。

「衣服不錯」是一個標準答案，這個答案讓你不花費任何精力又安全地回答「你覺得我這件衣服怎樣」之類的問題，可以讓你在明明覺得衣服很醜時掩蓋你的真實想法，可以在你想討好提問人時成為萬能答案。

無論基於什麼理由選擇用了模式化回答，有一點是肯定的，你失去了那一刻用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審美習慣評價這件衣服的可能。簡單說你放棄了那一刻，放棄了面對某種情境時看到自己鮮活思維反應的機會。你用過去灌輸在頭腦中的應對模板讓這一刻變得僵硬、變得不真實，在原本可以有無限可能性的時刻，在原本可能成為真正「自己」時間的時刻，你用了這些陳腐的、來自別人的、僅僅是看起來鮮艷的事物塗抹在了自己的生命當中。

和總是被焦慮、痛苦、強迫思維等潛意識控制的人一樣，當我們選擇了謊言，選擇了從頭腦機械式跳出的各類謊言來應答開始，潛意識就同樣控制了我們，我們就已經沒有在真正活著了。

二、誠實地說謊

當我們談到不要說謊時，總有從沒有真正思考過謊言是什麼的人把它曲解成在每個時刻說出自己所有想法，似乎要做到不說謊就只能成為一個口無遮攔、情商和智商都下線的傻子。當我們看到別人穿著丑爆的衣服時，基於你的審美，「這件衣服太丑了」確實是事實，但並不一定要把這種情緒判斷告訴等待你評價的人。「我感覺你穿著有點緊」是事實，「我覺得這件衣服的顏色和你的褲子顏色不太配」也是事實，而且正是這些事實支撐了你得出「丑」這個結論，那麼這些評價當然也是事實。或許你覺得任何有點負面的評價都可能影響你的人際關係，那麼你也可以選擇「這件衣服不錯」這個和你第一反應不同的謊言來取悅對方。

你可能已經一頭霧水了，為什麼剛剛大談謊言的危害一轉眼卻說也可以用謊言來取悅別人？那麼，請仔細區分禮儀性謊言和經過利弊衡量後選擇說謊的區別，兩者最大的區別是你有沒有用「別人的嘴來說自己的話，用別人的頭腦來過自己的生活」，這一點才是謊言和誠實的最大區別。

當你經過思考認為說出你的第一感受會有不利後果後，用和自己真實想法不同的話取悅對方也是一種真實，這是你在看到自己的內心、判斷對方反應之後的理性反應——「我需要說一個謊」也是某種程度的誠實。當然，相對於完全不加扭曲的說出真實想法，類似誠實的謊言會更不自然，更讓你重新回到禮儀性謊言的環抱，但就像我們不會建議一個希望用冬泳來改善體質的人馬上跳進冰水一樣，當你還沒有真正體會謊言的實質，當你還擔心突然變得誠實會帶來危害，先開始學著說誠實的謊言會是不錯的過渡，因為它已經避免了謊言最大的危害。

三、禮儀性謊言和「真實的謊言」

當我們決定說一個真實的謊時發生了什麼：我們需要真正注意到對方的衣服而不是心不在焉-——我們觀察到了目標；我們需要注意到自己「這件衣服丑爆了」的想法——我們觀察到了自己作出的評價；我們想用盡量緩和的言語——我們需要尋找評價之前的思維運作，這樣的思維運作發生在所有判斷、決定之前；為了獲得某個確定的目的即取悅對方，我們選擇了可能會取悅對方的言語——我們用理性選擇了一種解決方法並付諸行動。

在上述過程中蘊含了所有培養理性的過程——自我審視、自我了解和自主選擇，在我們面對任何一個情境時，即使用真實的謊言而不是交給禮儀性謊言這個無意識過程，也不失為是接近真相的好的開始。

現在我們明白，任何「沒有真正面對情境而做出解答」的過程都叫做謊言。所以當我們的鄰居問「今天過得怎麼樣」時，「還不錯」就是謊言，因為我們沒有真正接觸這個問題，這是典型的社交回答。「剛起床時很生氣，但吃了一頓不錯的晚餐後心情好多了」，這才是誠實，不真正接觸了問題的人是不會做出這種複雜回答的。「今天過得糟透了，我感覺每天的工作都讓我喘不過氣來」，這可能是誠實的回答，如果今天的工作真的很累的話；可能是真實的謊言，如果你希望用這個回答讓失業的鄰居感覺好些；也可能是謊言，當你壓根兒只想著發泄自己的 抱怨，根本不在乎別人說了什麼的時候。

四、誠實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心靈鍛煉技巧

所以什麼是謊言，什麼是誠實？誠實就是活在這一刻，謊言就是活在過去或未來；誠實就像一個人全身赤裸，讓自己的每一部分都接觸外界環境的人，謊言就像穿著厚厚的皮衣，讓自己隔絕所有外界衝擊的人。

當孩子拿著刺目的學習成績出現時，「你怎麼這麼不爭氣」是謊言，你不想接受孩子成績差這個事實，因為這個事實會讓想到會不會作為家長的自己也有責任，是不是自己不如其他家長，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會一直失敗下去，是不是親戚會因為這個而嘲笑自己，是不是其實自己就是個失敗者；感覺到自己的憤怒、痛苦、恐懼，然後接受它們，在它們平息後儘可能地尋找能幫助孩子的方式就是誠實。

當一個自卑的人面對別人地嘲笑時，憤怒是一種謊言——「這幫混蛋，以為自己有多好！」這是試圖用攻擊別人的方式來掩蓋真實。因為別人的指責會引發自我指責，而自我指責就會讓我們看到自己確實有對方指責的缺點，看到自己的缺點讓我們痛苦；像沐浴春風一樣完全接受別人的嘲笑就是誠實：我們接受嘲笑這一場景，接受嘲笑引發的自我攻擊，接受自我攻擊帶來的痛苦，接受「我們無法接受自己缺點」這一事實。當然，完全接受別人嘲笑不是指不能做任何反應，在勇於接受真實自己的前提下，因為對方的無禮而選擇揍他也是種真實。

謊言是美麗的、令人愉悅的，因為它承擔著逃避問題、逃避痛苦這一職責。但謊言一定是有害的，因為它讓人們離開了真實的生活，成為被世俗規定的生活方式控制的傀儡；誠實在一開始一定是醜陋的、引發痛苦的，因為它強迫我們去看不想看的東西。但也只有誠實會帶來真正的幸福，只有它才讓人真正活著，真正在每一刻都能享受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