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隕骨

莊周夢蝶,一片花影重疊的風。蝶夢莊周,一隅隔世經年的褶皺。

我特別喜歡這句話,總覺得其中蘊含了無盡意味。其實作為高三黨的一員,每天頭腦被主課知識霸佔後,留給自己能夠展開此類遐想的空間並不多,但仍舊對其樂此不疲。在我的天馬行空幻想中,總是莫名其妙堆出一些神話色彩類似的人物。在用理性深刻分析後,就會得出其實自己是中二病患者之類的云云。至於開頭提到的那句不知從哪看到的話,被自認為是文藝青年的我刻在了課桌上。你說是效仿魯迅吧,但我又沒有魯迅那樣的決心。

所以才會有小夢每每經過我的桌旁就傻笑的場景。

小夢是我的同桌,一個大男孩有著一個小女生的名字,顯得格外可愛。為此我經常打趣他。一盆接一盆的冷水潑過去,但他一直不為所動,頂多來一句「你好蠢」。不過人如其名用在他身上一點都沒錯,這孩子做事老是迷迷糊糊的,像一條在睡夢中浮動的魚。魚缸被貓咪打翻了還在幻想著自己是大白鯊。每每看見上課時他那上下翻動的眼皮,頭像雞啄米似的亂顫,短暫驚醒後的迷茫,我就忍不住偷樂。

但我們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輕鬆了,畢竟高考是人生第一個轉折點。而步入高三的我們,忐忑不安的內心還往往伴隨著迷茫,而似乎只有那一堆無底的輔導作業才能暫時讓人忘記徘徊。生活逐漸褪掉了原有的彩色,似乎很多以前感興趣的事都吸引不了我了。這奇異的感覺就像一盤覆蓋著青蔥香菜的牛排被端上來,而你再欣喜地扒弄後卻發現牛肉的外殼包裹住的是肥皂的內心。在這種平淡無奇每天拼著命用功的日子佔據了自己幾乎全部身心後,我開始強烈期盼著有新鮮事物的出現。

那天下著小雨,我撐著傘去擠公交車。密密麻麻的人彷彿是鐵釘,紛紛緊貼像磁鐵一樣的汽車。細雨伴著人流格外惹人煩躁。在慌亂中,我感到有人在拉扯我的後衣,扭頭一看卻是小夢。臉都是緋紅色的,大概是奔跑過激。傘也沒有,頭髮濕漉漉貼了下來。他一見我就興奮地拉我回走。

「等等,你是去哪?」

我有點不滿,這鬧的是哪齣戲。要知道,自己待會有補習課要上。

「你到了就知道了,」小夢聲音有些顫抖,一邊還不忘向我討要紙巾。

原來,讓他如此激動的是一間開在學校不遠處的陶吧。

不過這的確是一個能讓人如此激動的事件,尤其是對於在題海里沉寂多時的我來說顯得更為突出。我有稍稍驚呆了,也有可能是之前沒見著這個新奇的玩意。上次看到陶吧是去上海,不過很遺憾,自己忙著趕著無暇光顧。

我緊緊盯著在蒙蒙雨下那古香古色的店面,彷彿在望著一年之後的彼岸。

如夢如幻,夾雜著雨,霧氣在周圍彌散,宛若安徒生童話的小屋。

小夢看著我夢幻般的表情,偷笑著推了推我。我向他努努嘴,懷著敬畏的心慢慢地走了進去。

店內充滿著古樸的格調,精緻的裝潢顯得格調高雅,也越發凸顯我們兩人在其中的突兀。我迅速掃了周圍一眼,人不多,安靜。空氣中有一種泥土淡淡的味道。我和小夢偷偷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木桌上的用具。小夢忙著發微博,我順便觀察著周圍人拉坯的過程。

「如何?」

小夢朝著我擠眉弄眼,一邊露出了得意地神色。

「行吧。」其實我本來想說很好,但是看到前者的表情頓時改了口。

「得了吧。早知道你會這樣說。」小夢不屑地掃了我一眼。

其實這也是小夢的功勞,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他發現新事物比我快。雖然自己不願承認。

在我的旁邊是一位年輕的女孩,細眼,柳眉,齊劉海,具備一切文藝女孩乾淨的氣質。她正在細緻地培養自己的工藝品,骨節突出的手指在飛速旋轉的泥坯上像對飛舞的蝴蝶。有的時候也像在彈奏一曲溫婉的古典音樂。她似乎覺察到了我們注視她許久了。扭頭看了看我們。

「初次來嗎?」

我點點頭,看著她微笑的表情和即將成形的藝術品。內心湧現一股小小的羨慕。

「沒關係,」女孩輕輕地說,「我以前也是一樣。以後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你一直是自己在做陶罐嗎?」小夢沒頭沒腦插了一句。

「開始有人教,不過那邊的架子上也有教程的,可以自己學。」末了,她又添上一句,「看著自己做出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感覺真的挺好。」

我注意到她說話時臉上洋溢著成就感。

我們就這樣聊開了,她是即將考研的大學生,在空閑時來陶吧做屬於自己的「孩子」。這樣也可以放鬆自己。雖然這次我沒有在吧里製造什麼。但和她約好了,下次我們來時她教我和小夢做。

下一次等了很久,十一月的來臨也意味著一模的降臨。我一門心思投入到了拼搏。莊子沒說錯,化蝶後才會暫時復歸平靜。我和小夢在人群的喧鬧中埋下頭,忍受卻又享受著孤獨的世界,它只屬於我。偶爾的測試驚喜也並未在我的內心捲起波瀾。其實我一直在等待化蝶的那一刻。

在一模的前兩天,我按捺不住了,和小夢再次去了陶吧。

人依然少,店中依舊是十分柔和的光芒。她依然坐在上次的位置。做著同樣的事。

我們悄悄到她身邊,但她感覺到了。微微側過頭打了聲招呼。

「最近忙壞了吧。」

「還好,累一點是應該的。」

我注意到她相較於上次黑眼圈加重了不少。難道是過於勞累嗎?

小夢有一點按捺不住了,迫切期待著教授的開始。她示意我們圍坐,開始告訴我們如何拉坯,如何保證不會破損。就這樣,我開始了自己生命中第一件藝術品。

表面看著她做的輕鬆,但其實不是這樣。拉坯十分麻煩,心急容易走樣,更容易破損。我小心翼翼地將手輕輕附在旋轉的坯上,感受到一種激昂的節奏。內心突然湧現出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於是,我終於明白之前她為何叫那些罐子為孩子了,就像在培育一朵純凈的花。我彷彿看到了自己夢想的含苞待放。

我做的是一個罐子,很薄。小夢是一個厚而大的杯子。我們拉坯的時候,她仔細看著我們的手。

做好之後看著模型挺不錯的,樸素溫雅。小夢直誇我的手藝不錯。

結果很不幸,我的那個罐子在燒制時聽見清脆的爆炸聲,它裂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骨頭。

「你做的太薄,壁遇火易裂。很遺憾。」

她話不多但一針見血,神情帶著些許的惆悵。我看著小夢的杯子,雖然笨重,但它是無損的,就像一枚厚厚的國王勳章。

往後的日子一直陰雨不斷,我的心也時常泛起失落。天空像在進行一場肅穆的葬禮,點綴著散落的失意。按理說,這個城市不該是冬雨的。

一模結果出來時我去的晚了,臨走時把傘遺落在家裡了,結果趕到教室的時候身上濕了一大半。教室卻只有小夢一個人。他默默看著我,周圍安靜的可怕。我莫名想起我那個薄而易碎的罐子,感覺一陣窒息。

他悄悄起身離開,我獨自在教室里留著看遠處霧蒙蒙灰暗的街道。

往後的日子我越發沉默了,經常呆教室幾個小時不動,回宿舍時累得脖子直不起來。其實,高三很適合單純的青春,無關最後是否完美謝幕。也許多年後才會明白,當年自己追求的不僅是分數,更是塑夢。在火焰中等待的那段時光就是青春最好的代名詞。

後來小夢又去了幾次陶吧,我沒有跟去。但據他說,她也很少出現在陶吧里了,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快考試了。

「對了,上次我去的時候老闆告訴我她把你做的那個碎了的罐子要走了。」

小夢和我說話的時候我正在埋頭看一本厚厚的物理參考書,因此也沒有注意到太多。

春天很快就來了,有點讓人措手不及。一切都透露著即將到來的暖意,不過我也沒有時間像往常一樣去郊區踏青了。在最後的高考動員大會上,小夢把那個厚杯子送給了我。我看著它粗糙的外殼,感到有些濕潤的東西落在了上面。

我擦了擦眼睛,小夢拍拍我的肩膀。

接下來就是徹底的魔鬼訓練了,就像織布機上的經緯,織出一匹又一匹的時光,但花色卻永遠是當年的摸樣。青春即將剝開外在的殼,釀造夢想的蜜。我和小夢不斷地向高處攀爬,疲憊卻溢滿喜悅。不過偶爾我看見幾隻蝶飄動,仍會幻想一個月後的自己。

高考結束時,我和小夢都哭了。也許不僅僅是我們,因為從那一刻起,所有的人突然發現自己表面是渴望解脫過去,其實是從內心深處深刻懷念著高三的自己。就如同對待初戀,明明知道最終離去了,卻依舊要用一生的時光去刻骨銘心。

「好了,祝賀你畢業,」小夢大度的笑了笑,眼睛閃過稍縱即逝的不舍,「也祝願你從中二病中畢業。」

「好了,也祝賀你。」我扭過頭去,「去了外地記得要和我常聯繫。」

小夢點點頭。這一年他成長了許多,早已不復當初迷濛的樣子。我看著他,像是在回望過去長長的路。

我們站在江邊的大橋上,望著遠方。一隻小小的漁船偷偷溜出了我們的視線。

我第三次來到陶吧,她這次在老地方坐著,不過什麼也沒做。雙手托著臉沉思。我望著她如釋重負地笑了。

「一切都好吧?」

她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我感激地對著她笑了笑。她祝賀我從高三畢業,不過我沒有問她怎麼得知的,因為以前她只知道我是高中生,不過目前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請求她再教我做一個全新的罐子。她愉快地答應了。

這一次我將罐子的外殼變厚了,她建議我在罐子周圍做一點裝飾,我想了想,用小刀將莊子與蝶的話刻了上去。

再次觸碰的感覺又不一樣了,百感交集。旋轉的時候我彷彿透過它看著自己的過去。雙眼模糊。

去燒制的時候卻被告知沒時間了,等待的客人太多。於是我倆商議下次去取。

「下次也許是我最後來了,不久就要走了。」

她依舊笑了笑。

「不過你這次做的罐子很不錯,大有進步。上了彩漆後效果肯定很好。」

分別的時候她疑惑問了問小夢怎麼沒來。我解釋他家裡有點私事就耽誤了,反正他以前也來過好幾次了。

最後一次去充滿了戲劇性,她不在了,而小夢坐在她往常的位置,面前擺放著一個小小的瓶子,我猜是他這幾次做的。

「咦?怎麼是你,」我看了看周圍,「她呢?」

小夢晃了晃腦袋,一副「你這才知道啊」的樣子。

「她上次沒和你說嗎?她考研去了英國。臨走時叫我陪你去取罐子。」

我感到內心一陣失落,不過關於她的消息還是很開心的。

我和小夢共同取了彩罐,它的確很美,就像當初她預言的那樣。立在那兒像一個驕傲的貴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個隕滅的罐子。

「真心不錯。」小夢讚不絕口,讓我和罐子合了一張影。我比了一個耶的動作,小夢嘆口氣說我還是犯二。

我們結賬離開時,陶吧店主叫住了我。

「上次也是你來過吧。」

我看著老闆的淺笑遲疑點點頭。

「教你的姐姐說當你最後一次走時把這個給你。」

她俯身打開一個玻璃瓶,取出一串鏈子。我開始沒怎麼在意,後來驚訝發現這竟然是那個碎罐子的殘骸做的。不過費了一點心思,她用小刀把每一塊雕刻成了骨頭的樣子,然後拼成了一滴汗水的形狀。又像一顆跳躍的心。

我把鏈子拿起來攥在手心裡,說不出話來。

「等等,」小夢叫住了準備轉身離開的我,「好像還有東西。」

沒錯,玻璃瓶下還壓著一張紙,寫著幾句話。

花影疊嶂未必風,隔世經年不避空。既料對鏡不是虛,點滴識得青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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