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鏡》San Junipero：我一生的黃金時代

01-28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王小波《黃金時代》

你好，我是聖狗子，這是「美劇漩渦」 Vol 8。歡迎關注這個緩慢的，有時沉重有時輕鬆的專欄美劇漩渦

你的21歲是什麼樣的？

一個比我年長的朋友曾給我講過他的21歲，那時正好是1999年。所有人都在期待「千禧年」的到來，似乎一切都會在某一秒之後變成新的，所有沉積了一千年的悲傷和沉重都會散去。那時大家都在討論他們也不理解的「千年蟲」。那一年上課的最後一天，同學們會說：「下個世紀見」。

另一位朋友的21歲是2012年，那一年末「瑪雅人預言」是唯一的熱搜，所有人都知道末日不可能發生，但它卻依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12月21號那天正好是周五，很多人都在那天約會或者聚會，異地戀的男生女生們會躺在宿舍的床上打好幾個小時的電話，就好像大家都在陪彼此走到世界的盡頭。

21歲的我可以盡情喝醉，我又痛苦又瘋狂又快樂。21歲那年我不再是一個只知道混日子的大一大二學生，我開始考慮未來，我也在發現和重新認識自己，我覺得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很多的人去愛。

而 Yorkie 的生活，就停止在了21歲。

因為更注重最終的反轉，《黑鏡》中大多數故事在第二次看時都會有些索然無味，San Junipero 卻是其中最值得回味的一集。

如果你回過頭看，會發現當 Yorkie 告訴 Kelly 自己將要結婚，說的那句「我必須要嫁給他」意味深長。這不是因為不可違抗的婚約或是 Yorkie 有多愛這個人，而是只有嫁給他，Yorkie 才有機會活一次她未曾擁有過的人生。

而她形容自己「未婚夫」 Greg 時的「He is so nice」，現在聽上去簡直是形容那位護工最恰當的話。

Yorkie 還說：「我的家人不同意，但他們無能為力」。這句話後來聽起來，也顯得沉重極了。

和 Kelly 一起險些遭遇車禍時，Yorkie 嚇壞了，雖然她知道這一切不是真的，自己疼痛的體驗也降到了0。但她所有的生活都因為一場車禍戛然而止，而她四十年來在病床上也一定回憶過許多次汽車撞向自己的瞬間。她才剛剛從噩夢中醒來。

在決定寫下這篇文章前，我反覆向自己確認，會不會因為這是兩個漂亮的女同性戀的愛情故事，自己才盲目地喜歡它。

但 Yorkie 給我的觸動，不是她的性取向，而是她稍顯不適又獨一無二地站在人群中的樣子。那一刻我會覺得自己就是她，我也是那個總在迪廳里玩遊戲機的男青年，或者是這幾天新聞里那個拿了一條大魚的孩子。

我們所有人都曾在某個時刻孤獨地和 Yorkie 一樣，像個怪物似的難過地站在人群里。當你成熟了，不孤獨了，也慢慢變得不再特殊。Yorkie 被迫停留在了自己21歲的那一刻，卻也留住了那個向父母出櫃，悲傷、驕傲、勇敢、熱淚盈眶的她。她依然格格不入，卻也如此獨一無二。

她今天不再愛他了

這是最美麗的一集《黑鏡》。看的過程中我一直在祈禱一個陽光的結局，因為我擔心它會以《黑鏡》慣常的暗黑方式收場，比如 Yorkie 其實不懷好意，比如她們都是機器人，比如一切只是一個被折磨的輪迴。

看完後，我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在片尾的歌聲中，說不出想說的話。

San Junipero 的美麗故事，讓片尾響起的《Heaven is a Place on Earth》像是專門為這集製作的片尾曲一樣。

很不像 Netflix 的風格，San Junipero 這一集里一口氣買了很多歌曲的使用權。連 Kelly 的打扮都像極了那時的珍妮·傑克遜。劇集主創 Charlie Brooker 也發布了這一集的歌單。在網易雲音樂上搜索「San Junipero官方延伸歌單」就可以找到。

但如果要解釋 Kelly 的決定，這首沒有被用到的歌，也許才是最巧當的：

He said "Ill love you till I die",
他說「我會愛你至死」
she told him "Youll forget in time"
她說「你會隨時間忘卻」
As the years went slowly by
當時間緩緩走過
she still preyed upon his mind
她依然讓他魂牽夢繞
He stopped loving her today

他今天終於不再愛他了
They placed a wreath upon his door
人們將花圈放在他門前
And soon theyll carry him away
很快他們會把他抬走
He stopped loving her today
他今天終於不再愛她了

San Junipero 可以在兩人結婚時就戛然而至，讓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但這也就會變成一個太輕而易舉，太缺少重量的故事，而 Kelly 也只會變成一個沒有深度的角色。

我還沒有活到 Kelly 在現實中的年紀，我也不能輕易揣測她的矛盾和痛苦，但一定就像她說的：

49年……我和他在一起49年。你根本無從想像，你根本不懂……我們的羈絆、承諾、厭倦、渴望、歡樂以及愛情——該死的愛情，你根本不懂。我們犧牲的一切，我給予他的那些歲月，他給予我的那些歲月
Forty-nine years... I was with him for 49 years. You cant begin to imagine. You cant know... the bond, the commitment, the boredom, the yearning, the laughter, the love of it. The fucking love. You just cannot know! Everything we sacrificed. The years I gave him. The years he gave me.

Charlie Brooker 終於寫了個美麗的故事，但這個故事再美麗，也無關「天長地久」，因為 Kelly 無論選擇走向哪邊，另一端的天長地久都要被毀滅。一個人一直活著是很可怕的，尤其當你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人。但一個人孤獨地死去也是極悲傷的，我見過在墓碑前的老人，為另一端沒有人陪的愛人而抹眼淚。

我們為什麼要懷舊？

心靈雞湯常會教我們「活在當下」，在這樣的語境里「活在過去」像個貶義詞，「懦弱」如影隨形地跟在它旁邊。但心理學教授 Constantine Sedikides 的研究表明，懷舊可以幫我們抵消孤獨，疲倦和焦慮。

當我們回憶過去的時候，我們會變得更樂觀，會對未來抱有更多的希望。懷舊也讓我們更有人情味。當朋友們在一起看過去的照片時，整個空氣中都會是溫馨的味道。也許正是因為此，2016年夏天的《怪奇物語》才會讓千萬人著迷。

但懷舊也一定是悲喜交加的，Sedikides 教授說，一定要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甜蜜點」（Sweet Spot），而 San Junipero 所發生的80年代，和它遠超那個時代的包容，也許就是最甜蜜的那一點吧。

那時的美國終於沒有了戰爭的陰影，所有偉大的歌手們會跨種族跨風格地一起開演唱會援助非洲饑荒（Live Aid）。人們會用霓虹燈描述城市帶給人的距離與陌生感。那個時代人們還沒有分裂，大家都在討論同樣的電影和同一首歌。

更重要的是，那是個充盈著樂觀精神的時代，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至少看上去是那樣），最適合生活，最適合永遠年輕。

就連1987這個具體的年份，也選得恰當極了。因為如果早一年，San Junipero 的片尾就不會響起1987年才發表的《Heaven is a Place on Earth》，如果晚一年，他們就迎來了 Hip hop 歷史上最偉大的1988，酒吧里也一定會有 Hip hop 音樂，整集電視劇的風格就會因此改變。

所以，San Junipero 其實講了3個故事，一個關於21歲的，一個關於將要死去和永恆的，一個關於80年代的。大概，帶著21歲的心，記著你隨時會死去，像個80年代的樂天派一樣生活，才是人最理想的狀態吧。

Reddit 上有網友覺得，Kelly 最終沒有來到 San Junipero，一切都是 Yorkie 的回憶和幻想。

我也曾覺得這個結局不夠陽光，因為永恆也許會帶來難以想像的絕望與空虛。即使可以在某一刻抹去自己在的虛擬生命，這個抉擇也一定會無比艱難。

好在這些擔心都是杞人憂天。劇集主創 Charlie Brooker 說，《黑鏡》不是為了批判科技而存在，《黑鏡》對於他來說，是關於科技與我們生活的思考。他說 Reddit 網友錯了，Yorkie 和 Kelly 最終在一起了。他說自己像賭氣一樣寫下這個故事，就是想要證明科技可以讓我們充滿希望。

因為 San Junipero 真正美好的部分並不是天長地久，也不只是那段愛情故事。它在喚起那些你也有過的美麗的經歷與幻想，以及那些你站在人群中孤獨的回憶，它沉默你，提醒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曾經相愛過。

—————————————————————————————————————————

如果你讀到了最後，也歡迎你關注我的公眾號「聖狗子」。那裡有《維斯特洛周刊》，讓《權力的遊戲》在第七季開播前不離開你的生活（我們馬上要開始重看第一季了）。也有排版更精緻的《美劇漩渦》，讓你在這個電視的黃金時代不會錯過任何一部好劇。我也會時不時地和你聊聊我在意的任何事，以及某一刻想要與你分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