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過一份垂手可得的愛情,後來她死了,我仍孤獨地活著

歡迎關注我的聲音類文藝公號:悠油(missyoradio),每晚9:30為您送上清唱的晚安曲和美妙的故事。

今天的晚安曲:孤單心事(點擊進入收聽)

悠油說:

今天分享一篇喬伊斯的短篇——《痛苦的事件》,來自他的小說集《都柏林人》。

以前朋友推介喬伊斯的時候,說他是意識流小說大師。我不懂,朋友急了,打了個比方:一個玻璃球,你凈想起小時候玩泥巴的事兒,到作家那,就是《追憶似水年華》。

任何選擇都是當下的,所以從時間的長河回望,我們會自覺失去過很多本可事成的愛。這是一個孤獨的人「殺死」另一個孤獨的人的故事。雖然寫於100年前,但很多情節至今讀來卻如在今日。人類在理性的進化上遠比我們想像中緩慢。

小說有點長,大家可以選擇個別片段或者跳著看。但相信我,大師之筆,一定會讓你停留的每一秒都物超所值。

從明天開始,悠油會嘗試偶爾朗讀自己的原創文字,豐富這個公號的聲音產品,喜歡「聽」故事的同學們,一定要期待哦!

我是悠油,晚安!

痛苦的事件

文/詹姆斯·喬伊斯,愛爾蘭作家、詩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後現代文學的奠基者之一,其作品及「意識流」思想對世界文壇影響巨大。

01

詹姆斯·杜菲先生住在查普利澤德,因為他希望儘可能遠離他是其公民的那座城市,也因為他覺得都柏林的其他郊區都顯得那麼難看,現代而造作。他住在所昏暗的舊房子里,從他房間的窗口,他可以看到那個廢棄的酒廠,也可以看到那條淺河的上游——都柏林就建在那條河上。

他的房間里沒鋪地毯,高高的牆壁上也沒挂圖畫。房間里的每一件傢具都是他親自買的:一個黑色的鐵床架,一個鐵的臉盆架,四把藤椅,一個衣架,一個煤斗,一道爐圍,一些生爐子的鐵器,還有一個方台,上面放著張雙人書桌。壁櫃里用白木隔板做成了一個書櫃。床上鋪著白色的床單,一塊黑紅相間的腳毯放在床腳。臉盆架上掛著一面帶柄的小鏡子,白天,一盞白燈罩的燈放在爐台上,構成它唯一的裝飾。

白木書架上的圖書自下而上按體積大小排列。最底層的一端放著一套華茲華斯的全集,最高層的一端放著一本用筆記本的硬布封面裝訂起來的《麥努斯教義問答手冊》。寫作用的東西總是放在書桌上。書桌當中放著一部豪普特曼的《邁克爾·科拉默》的翻譯手稿,其中舞台指導部分用紫色墨水寫成,還有一紮紙用銅質的大頭針別在一起。在這些紙上,不時會寫著一個句子,而且莫名其妙的是,第一張紙上還貼著張「拜爾·賓斯」廣告的大字標題。一打開書桌蓋,立刻飄逸出一股淡淡的香氣——新杉木杆鉛筆的香氣,或者一瓶膠水的香氣,抑或是放在那裡忘記了的一隻熟過了的蘋果的香氣。

杜菲先生厭惡一切表示物質或精神混亂的東西。中世紀的醫生一定會說他患了精神憂鬱症。他的臉是都柏林街道的那種棕色,顯現出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他的腦袋又長又大,長著一頭乾枯的黑色毛髮,黃褐色的鬍子幾乎蓋不住那張顯得不和藹的嘴巴。他的顴骨使他臉上顯出一種嚴厲的性格;但他的眼睛卻毫無嚴厲的神色,它們從黃褐色的眉毛下觀察世界,使人覺得他是個隨時歡迎別人悔過自新而常常失望的人。他過著一種與自己的軀體拉開距離的生活,以懷疑的目光從側面注視著自己的行為。他有一種奇怪的作自傳的習慣,因此常常在腦子裡構想關於自己的短句,一般只包含一個第三人稱的主語和一個過去時的謂語。他從不對乞丐施捨,走路時步履穩健,帶一根結實的手杖。

多年來,他一直在巴格特街一家私營銀行當出納員。每天早上,他從查普利澤德乘電車來上班。中午他去丹·勃克餐館吃午飯——一瓶淡啤酒加一小盤藕粉餅乾。他下午四點下班。然後他去喬治街一家餐館吃晚餐,在那裡他覺得安全,可以躲開都柏林的紈絝子弟,而且那裡的價錢也誠實公道。晚上他要麼坐在房東太太的鋼琴前彈琴,要麼就在城郊四處閑逛。他喜歡莫扎特,因此有時去聽一場歌劇或聽一場音樂會:這些是他生活中僅有的耗費。

他沒有伴侶也沒有朋友,沒有宗教也沒有信條。他過著自己的精神生活,不與任何人交流,只在聖誕節去看看親戚,他們死了時到墓地為他們送葬。他盡這兩項社交責任實是出於昔日的尊嚴,除此之外決不承認任何支配公民生活的習慣常規。他馳騁自己的想像,覺得在某些情況下他會搶劫他工作的銀行,但由於這些條件從不出現,所以他的生活也就平平淡淡——恰似一個沒有冒險的故事。

02

一天晚上,在羅通達歌劇院里,他發現自己坐在兩個女士旁邊。大廳里聽眾不多,冷冷清清,令人不安地預示著演出要失敗。靠近他坐著的那個女士環視了一兩次空曠的大廳,然後說道:

「今晚聽眾這麼少,太遺憾了!讓人對著空座位演唱,實在是難堪。」

他以為這話是想和他攀談。令他驚訝的是她似乎一點不顯得尷尬。他們談話的時候,他試圖牢牢地把她記住。當他得知她身邊那位年輕姑娘就是她女兒以後,他斷定她只比自己小一兩歲的樣子。

她的臉過去一定很漂亮,現在仍然還透著靈氣。這是一張鴨蛋形的臉,面部的五官清晰分明。一雙眼睛是深藍色的,穩重而堅定。當她注視時,開始像是藐視,但隨著瞳孔漸漸隱入虹膜又顯得有些混亂,在瞬間表現出一種感情非常豐富的氣質。瞳孔很快重新出現,這種半揭示出來的性格重又受到謹慎的控制,而突出她那豐滿胸脯的羔皮上衣,更明確地顯出高傲蔑視的色彩。

幾星期之後,在鄂爾斯福階梯音樂廳的一次音樂會上,他再次遇到了她,於是他便抓住她女兒不注意的時刻與她親近。她有一兩次提到她丈夫,但語氣並不怎麼像是一種警告。她的名字叫西尼考太太。她丈夫的曾祖父的曾祖父來自里奧恩。她丈夫是條商船的船長,往返於都柏林與荷蘭之間;他們有一個孩子。

當他第三次偶然碰到她時,他鼓起了勇氣和她約會。她如期而至。這是他們多次約會的開始;他們總是在晚上見面,並且找最安靜的地方一起散步。然而,杜菲先生不喜歡隱蔽的方式,當他發現他們被迫偷偷地會面時,他堅持讓她邀請他到她家去。西尼考船長力促他來訪,以為人家看上了自己的女兒。他早就失去了與自己妻子尋歡作樂的興趣,因此毫不懷疑還有誰會對她產生興趣。

由於丈夫常常出航,女兒常常出去教音樂課,杜菲先生有很多機會和西尼考太太愉快地呆在一起。他和她以前誰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冒險,因此誰也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妥。漸漸地,他們倆的思想糾纏在一起,十分投契。他借書給她,給她介紹種種觀念,與她共享他那種知識生活。她聽信他所說的一切。

有時,作為對他那些理論的回答,她也向他傾吐自己生活的某些真情。她還以近乎母親般的關懷,促使他對她以誠相待:她變成了他的告解神父。他告訴她,有一段時間他曾在愛爾蘭社會主義黨的一些會議上幫過他們,一群樸素的工人在閣樓上點著暗淡的油燈開會,他覺得自己在他們中間像是個獨特的人物。

那個黨後來分成三派,每派各有自己的領袖和開會的閣樓,於是他便不再去參加這種會議。他說,工人們討論時不敢大膽發表意見;而他們對工資問題又過分熱心。他覺得他們是面目醜陋的現實主義者,他們對精確的態度憤憤不滿,以為那是他們無法達到的閑暇的產物。他對她說,幾個世紀之內,都柏林不大可能發生社會革命。

她問他為何不把自己的想法寫出來。他反問她,為了什麼呢?略微帶有一點不屑為之的樣子。同那些不能連續思考一分鐘的、毫無頭腦的空談家爭論嗎?讓自己遭受愚鈍的中產階級的批評嗎?中產階級讓警察主宰他們的道德,讓經理主宰他們的藝術。

03

他常去都柏林郊外她那小小的別墅,而且晚上常常兩個人單獨在那裡度過。漸漸地,隨著他們的思想越來越深地糾纏在一起,他們也談論一些比較切身的話題。她的情誼像是在異國他鄉的一片熱土。有好多次她故意不去開燈,讓黑暗籠罩在他們身上。黑暗樸素的房間,與世隔絕的環境,以及仍然在耳邊縈繞的音樂,使他們緊密地融合起來。這種融合使他得到了一次升華,磨掉了他性格中的粗棱,使他的精神生活充滿了感情。有時候,他發現自己會不自覺地自言自語。他覺得在她的眼裡,他會上升成一位天使的形象。

隨著他越來越喜歡自己伴侶的那種熱情性格,他聽到了一種奇怪的非個人的聲音,他能辨別出這聲音就是自己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堅持他保持不可救治的心靈的孤獨。這聲音說:我們不能把自己給出去,我們是屬於我們自己的。這些話語的結果是,一天晚上,西尼考太太顯得異常興奮,她激動地抓起他的手,緊緊地把它貼在她的臉上。

杜菲先生大為驚訝。她對他的話的解釋,使他從幻覺中醒悟過來。他有一個星期沒去看她;然後他寫了一封信約她會面。他不想讓他們這最後一次談話受到干擾,不想讓他們那已經毀滅的懺悔式談話影響他們,所以他約了她在公園大門附近的一家小點心店裡相見。

時值蕭瑟的秋天,儘管很冷,但他們仍然在公園的小路走來走去,差不多走了三個小時。他們同意從此不再來往:他說每一種聯繫都是導致痛苦的聯繫。他們出了公園,默默地向電車走去;然而這時她開始劇烈地顫抖,他唯恐她會再次失控,便趕緊向她告別,離她而去。幾天之後,他收到了一個包裹,裡面裝著他的書和樂譜。

04

四年過去了。杜菲先生又恢復了他平靜的生活。他的房間仍然井井有條,這證明他的精神也仍然循規蹈矩。樓下房間的樂譜架上塞滿了一些新的樂譜,他的書架上也添了兩卷尼採的作品:《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和《歡樂的科學》。

他很少在桌上放的那沓紙上寫什麼東西。在他最後一次與西尼考太太談話兩個月之後,他寫的話中有一句這樣說:男人與男人之間不可能有愛情,因為他們不可能進行性交;男人與女人之間不可能有友誼,因為他們一定會進行性交。

他不再去音樂會,怕萬一會碰到她。他父親去世了;銀行那位年輕的合伙人撤出了他的股份。然而他仍然每天早上乘電車進城,每天晚上在喬治街吃適度的晚飯,把讀晚報當作甜食,然後從城裡步行回家。

一天晚上,正當他要把一勺牛肉末和捲心菜送進嘴裡時,他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住了晚報上的一篇報道,當時他正把晚報支在水瓶上邊吃邊讀。他將那勺食物重又放回盤子,仔細地閱讀那篇報道。然後他喝了一杯水,將盤子推到一邊,把那張報紙對摺起來捧在手上,將那篇報道翻來覆去地讀了又讀。

捲心菜在他的盤子里開始積起冷白色的油脂。服務小姐走到他面前,問他是不是飯做得不好。他說飯做得很好,勉強地又吃了幾口。然後他付了賬,走了出去。

頂著十一月的蒼茫暮色,他快步向前走去,他堅實的榛木拐杖有規律地敲打著地面,淡黃色《郵報》的報紙邊,從他雙排扣緊身外衣的側口袋裡時隱時現。在從公園大門到查普利澤德那條行人稀少的道路上,他放慢了腳步。他的拐杖不再那麼有力地敲打地面,他的呼吸也變得沒有規律,幾乎帶有一種嘆息的聲音,在冬天的空氣中凝結起來。

他一到家,立刻奔向樓上的卧室,從口袋裡拿出報紙,借著窗口微弱的光線,再一次讀起那篇報道。他沒有大聲閱讀,但卻輕輕地移動嘴唇,好像神父讀彌撒序誦前的默禱似的。

下面就是這篇報道:

悉尼廣場一婦人死亡

一起令人悲傷的事件

今天,在都柏林市醫院,副驗屍官(在勒夫雷特先生不在的情況下)對愛米麗·西尼考太太的屍體進行了檢驗。死者四十三歲,昨天晚上在悉尼廣場車站遇禍身亡。證據表明,這位死去的婦人試圖跨越鐵路線時,被十點從金斯頓開來的慢車的機車撞倒,頭部和身體右側受傷,導致死亡。

機車司機詹姆斯·倫農供說,他在鐵路公司已經工作了十五年。他一聽到列車員的哨聲便馬上開動火車,一兩秒之後,他聽見大叫聲又立刻把車剎住。當時車開得很慢。 鐵路行李員鄧恩供說,火車就要開動時,他看見一個女人正試圖跨越鐵路線。他一邊向她跑一邊沖她喊叫,但沒等跑到她身邊,機車的緩衝器就把她撞倒在地上。

一個陪審員問,「你看見那婦人倒下的?」 證人回答,「是的。」 警官克洛利作證說,他到達的時候,發現死者躺在月台上,顯然已經死了。於是他讓人把屍體抬到候車室里,等著救護車到來。

第57E號警察證實了警官克洛利的證詞。 都柏林市醫院住院部助理外科醫生豪平供說,死者下肋骨有兩根折斷,右肩嚴重挫傷。頭的右側在跌倒時受傷。對常人來說,這種傷勢不足以導致死亡。他認為,死亡的原因可能是突然撞擊造成了心臟跳動的驟然停止。

H·B·帕特森·芬利先生代表鐵路公司對這一意外事件深表遺憾。公司一向都採取各種預防措施,防止人們橫越鐵路時不走天橋,例如他們在每個車站張貼告示,在交叉路口使用專利彈簧門,等等。死者看來習慣於在深夜橫越鐵路,從一個站台到另一個站台,再加上對這個案件某些其他情況的考慮,他認為鐵路職員不應該受到指責。

家住悉尼廣場附近利奧維爾的西尼考船長,即死者的丈夫,也提供了證詞。他說死者是他的妻子。事件發生時他不在都柏林,因為那天早上他剛剛從鹿特丹返回這裡。他們結婚已經二十二年,一直過著幸福愉快的生活,大約自從兩年以前,他妻子的脾性開始變壞。

瑪麗·西尼考小姐說,最近她母親常常在夜裡出去買酒。她作證說,她常常努力勸她母親,並且還引導她加入了一個戒酒協會。事件發生時她不在家,一個小時後她才回去。 陪審團根據醫學證據作出了判決,宣布司機倫農無罪。

副驗屍官說這是一個令人非常悲傷的案件,並對西尼考船長和他女兒表示深切的同情。他敦促鐵路公司採取強有力的措施,防止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件。他沒有對任何人進行譴責。

05

杜菲先生從報紙上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窗外那陰暗慘淡的夜色。那條河靜靜地躺在空寂的釀酒廠旁邊,魯坎路上的房子里時不時亮起一縷燈光。

什麼樣的一種結局!關於她死去的通篇報道都使他感到厭惡,這使他又想起了自己對她講的那些他視為神聖的事情。記者的陳詞濫調,虛假的同情,以及謹慎的措詞,成功地掩蓋了一個平凡庸俗的死亡事件的詳情,這使他感到一陣陣噁心。她不僅貶低了她自己,而且也貶低了他。他看到了她那骯髒的罪惡,卑鄙無恥,充滿惡臭。她竟是自己的精神伴侶!

他想到那些蹣跚而行的可憐的人們,他們提著瓶瓶罐罐讓酒店的招待員灌酒。公正的上帝呀,這是什麼樣的一種結局!顯然她已經不適於生存,缺乏堅強的意志,屈從於不良習慣,成了人類文明的一個蛀蟲。沒想到她竟能墮落到如此下賤的地步!對於她的情況,難道可能是他完全想錯了?他回憶起那天晚上她突然爆發的激情,並以他從未有過的嚴厲觀念進行了解釋。他現在一點不覺得他的做法有什麼不妥。

天黑了下來,他的回憶開始遊盪,他想起了她的手觸摸他的手的情景。剛才使他噁心的那種衝擊現在刺激著他的神經。他趕忙穿上外衣,戴上帽子,向外走去。剛出門口,一陣冷氣便向他撲來,鑽進他外衣的袖子。當他來到查普利澤德橋頭的酒館時,他走了進去,要了一杯熱的調和酒。

店主殷勤地招待他,但未敢同他說話。店裡有五六個工人,正在議論一個紳士在基爾代爾縣的產業的價值。他們不時端起巨大的玻璃杯灌酒,不停地抽煙,經常把痰吐到地上,有時還用他們厚重的靴子在地上掃些木屑把痰蓋住。杜菲先生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注視著他們,但既沒有看見他們也沒有聽見他們。過了一會兒他們走了,他又要了一杯調和酒。這杯酒他喝了很長時間。酒店裡非常清靜。店老闆懶洋洋地靠在櫃檯上,一邊讀《先鋒報》一邊打哈欠。時而聽到一輛電車在外面冷清的路上颼颼地駛過。

他坐在那裡,重溫昔日他和她在一起的生活,腦海里交替浮現他現在把她想像成的兩種形象,這時他意識到她已經死了,她已經不復存在,已經變成了一種回憶。他開始感到不安。他捫心自問,他當時還能做些別的什麼。他不可能和她演一出欺騙的喜劇;他不能和她公開生活在一起。他已經做了他覺得最適當的事情。怎麼能指責他呢?

現在由於她去世了,他理解了她過去的生活一定是多麼孤獨,夜復一夜地一個人在那個房間里坐著。他自己的生活也會孤獨的,直到他也死去,不復存在,變成一種回憶——如果有誰記得他的話。

06

他離開酒店時已經九點多了。夜色清冷而陰暗。他從第一個大門走進公園,沿著光禿禿的樹下的小路漫步。他穿過他們四年前曾走過的荒涼的小徑,黑暗中彷彿她就在他的身邊。有時他好像覺得她的聲音傳入了耳朵,又覺得她的手拉住了自己。他靜靜地站著諦聽。為什麼他不給她留條活路?為什麼他置她於死地?他覺得他的道德品性正徹底崩潰。

當他來到馬家辛山頂後,他停了下來,沿著那條河向都柏林眺望,城裡的燈火在寒夜裡燃放著令人感到親切的紅光。他向山坡下望去,在山腳下公園圍牆的陰影里,他看到一些人躺在那裡。那些用金錢買來的偷偷摸摸的性愛,使他心中充滿了絕望。他啃噬著自己正直的生活;他覺得遭到了生命盛筵的拋棄。有一個人看來曾經愛著他,而他卻斷送了她的生命和幸福:他判定她恥辱有罪,使她羞慚致死。他知道牆邊那些躺在黑影里的人正在注視著他,希望他趕快離去。沒育人要他;他遭到了生命盛筵的拋棄。

他把眼睛轉向那條閃著灰光的河流,河水曲曲折折向都柏林流去。在河的遠處,他看到一列貨車蜿蜒地駛出金斯橋車站,它像一條帶著火頭的爬蟲,頑強而吃力地蜿蜒著穿過黑暗。它慢慢地從視線中消失了;但他的耳朵仍然聽得見機車奮力的轟隆聲,反覆地奏出她的名字。

他沿著原路往回走去,機車的節奏仍然衝擊著他的耳朵。他開始懷疑他回憶中的現實。他停在一棵樹下,讓機車的節奏消逝、他感覺不到黑暗中她在自己身邊,耳朵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他等了幾分鐘,聚精會神地聽著。他什麼也聽不見:夜幕下一片靜寂。他又仔細聽聽:仍然是一片靜寂。他感覺到自己是孤身一人。

歡迎關注我的聲音類文藝公號:悠油(missyoradio),每晚9:30為您送上清唱的晚安曲和美妙的故事。


推薦閱讀:

為什麼張學友近年聲音變得沒那麼渾厚了?
【中國新歌聲教你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歌】
如何評價謝娜唱歌?
【三大歌唱要素,你必須懂!(建議收藏)】
如何才能讓張學友教我唱歌?

TAG:詹姆斯·乔伊斯 | 爱情 | 唱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