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要不要來勺檸檬果凍?
夢中忽覺嘴中有檸檬的味道。
我睜開眼——不知是急切想要將這感覺化為實在,還是因檸檬味過於強烈而驚異。
我不知道該向我的室友怎樣解釋這件事情,於是只能失魂落魄般搖搖晃晃下了床。用手去推卧室門的時候我差點摔倒——也難怪,我的手變成了亮黃色的膠體,因施力而滑稽地顫抖著。我的全身被檸檬味包裹,在夢中酸甜可人的味道,現在卻一股腦變成澀楚衝上我的神經。n
倏忽間我希望這是一場基因突變般的幻覺。n
歪在門邊,我凝神看向自己的手——怎麼好像,好像變成了一塊巨大的果凍?再看向軀幹和腿,是一樣的亮黃——檸檬味的,人形的,綿軟的果凍?
風帶起窗帘,陽光探進屋裡,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在光的照射下變得通透起來n
——我開始尖叫。
室友阿青和栗子撞開門進來,發現縮在床邊的我,一時間兩人竟驚訝得都沒有說話。雖然有些無所適從,栗子還是罵罵咧咧地把我從地上扯了起來,阿青接過我的手,兩人把我拽到了客廳沙發上。也許是受到了鼓舞,我支支吾吾開始重複昨晚的夢境,昨晚檸檬的味道,以及今早起來,我通透亮黃的身體。n
約摸是過了幾個鐘頭,我們斷斷續續地討論沒有得到結論,唯一的效果就是,我們三個似乎都接受了,我,阿青的室友,栗子的同學,變成了一塊名副其實的果凍人。n
「我該怎麼辦?」
「你覺得不舒服么?」阿青試探到,「你覺得你還是你自己么?」
「倒沒有。手腳都是自己的,腦袋除了剛剛太過驚訝,現在平靜下來覺得也還正常。你瞧,你瞧,我還記得氫原子薛定諤方程式的……」n
「總而言之,這件事不要聲張。」栗子一如既往地果斷。她剛跟我們幾個要好的朋友打完電話,「我叫小圖他們先過來看看你。」我只能說好。阿青似乎有點意猶未盡還想問。
「我想一個人回房間。」
說罷我顫顫忽忽地站起身來,栗子開始還愣著,這時忙扶住我。和阿青一起,他們把我「端放」回房間。苦笑著,我蹲到地板上,什麼時候,我變成了玻璃娃娃一般的物什?還需要由人端著回到房間——栗子推著阿青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瞥到之前慌亂時丟到地上的手機,我用腳勉強把它勾到身邊。又勉強地用軟糯的手指打開音樂,果凍樣的身體所能允許我進行的最大限度的操作便是,播放樂單的第一首歌—— ——Liar, liar, don』t cry on my shoulder
這樣一首歌,讓我此時的心情無所適從。但我害怕再擺弄手機會讓身體融化,只能放低身子,蜷在地板上。我不知道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我該以怎樣的形態出現,我又該以怎樣的姿態生活下去……或許我根本不應該思索這樣的問題。
回過神來,我發現我已經盯著交疊的雙臂好一會了。透過手臂,我能夠一直看到我的腳趾。動一動腳趾,全身也會跟著顫抖起來。
不如,來嘗一塊兒好了?
也許會死。
不,應該不至於那麼嚴重。而且就以這樣的我,假如真的被自己吃掉了,也難說不是一種幸運——何況我一時間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來搪塞過自己這關。就這樣決定了吧。
Liar,nliar。我極為小心地捏起一小點檸檬果凍,捏起一小點我的左手臂n
Don』t cry on my shoulder,捏起一小點我自己。歌曲還在繼續。
You playnwith fire,猶豫片刻,不敢再往下想,我硬著頭皮把果凍塞進自己嘴裡n
And smile when you told her—
—好酸! 可酸的刺激過後,卻又是甘醇的回味。就像夢裡舔到的那樣。
左手臂被挖了一個小口子,我用手輕輕一捏,居然恢復了原狀,好像比原來還瘦了一些。依然是不知怎麼的,我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似的,竟淡定地沒有任何一絲遲疑。再捏了一點—— 「好吃!」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讚歎起來。
阿青和栗子聽到動靜趕忙來看,打開門見到一臉喜悅的我,似乎比剛剛還要驚異。
「原來真的是能吃的呀!」我難掩興奮,這平白一無是處的身體,竟也有如此奇妙的一天。我來來回回解釋,確信,擔保了幾次,這兩個遲鈍的室友才將信將疑地也參與「食用左手臂」的活動中來了。由一開始惶恐的咀嚼,到爽快的吞咽,阿青誇張地驚嘆起來。栗子張大了嘴,她一向太認真了——她只是木木地重複著我和阿青之前的動作,n
「好吃……」
「你看,是吧?」我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我知道的,不會有問題的。」
阿青和栗子這才露出了笑容,可我覺著,我忽然看不清這笑容了。
不多時,小圖帶著三五好友就到了。按從小到大看過的故事套路發展,必然是先無與倫比地震驚,緊接著各式各樣的寬慰,再到滿腹疑慮地嘗試,最後到異口同聲地稱讚—— 「好吃!」
家裡難得變得如此的熱鬧,一直有點內向的我突然被這麼多滿溢的讚美淹沒,倒是有一種夢幻般的喜悅感——對的,就像吞下一大口果凍。 一群人嘻嘻哈哈到天黑。 我覺得這一天過得莫名地幸福,又覺得莫名的詭異。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那酸,瀰漫在唇間,果凍做的雙唇之間。
第二天醒來,我捏捏自己,感覺變瘦又變矮了一點。可想起昨晚大家欣悅的神情,和最後被眾人環繞追捧的情景,我聳聳肩。如果還能夠捏捏手臂就回復原狀,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一點點檸檬味的果凍身體,能夠換來非凡的矚目,徹夜的歡呼,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不出意料的是,今天來了更多的人。幾乎每波前來拜訪的人都施展了重播了一次昨天的故事套路。我亦沉醉在這突如其來的強烈歡愉中。
第三天,我矮了5cm,小肚子沒有了。 可是阿青和栗子似乎越來越害怕。
「這樣不好,」阿青喃喃。
「這樣不對。」栗子著重了後兩個字。
我有點失落,才開始得到矚目,便要這樣被旁人遮掩下去。但我這樣沒法出門,沒法走太遠,甚至沒法站立太久。阿青和栗子是我此時和人類維持聯繫唯一的途徑。n
「嗯,好。」所以我也只能這樣說。
的確,自己吃自己,或是讓別人來吃自己,怎麼樣都是怪咖的行為。可我禁不住要承認,的確,是很獨家的享受。
脫離人類的身份一個星期後,我變得足不出屋。阿青每天會把上課的材料帶給我,栗子負責回絕一切對我的探訪。他們開始封鎖我的消息,甚至對小圖他們這些狂熱分子說,她已經恢復原狀了,沒事,真的沒事。n我是可愛的,迷人的,甜美的,卻不能被人所知的檸檬果凍姑娘。 而後我就這樣被忘記了,連栗子都要為自己的project所忙碌,鮮少在家了。於是我的信使變成只有阿青一個人,為了報答這份怪異的恩情,我和阿青會在一天的勞頓後,倚著床坐在地板上,捏一點我的手臂來吃。當雙手的粗細開始不成比例,我們就改成右手臂。
星期一捏一下,星期二捏兩下,到了星期天,我們會一直吃到滿意——每次結束我都會把自己重新塑形,變回那個可愛的我,而不是被捏碎,挖空,殘缺的我。
一個月後,我想我只有……唔,一個馬克杯的大小了吧?連栗子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她一直反反覆復地說,這樣不對,那樣不對。可是她不常回來,於是我們便無視她的抗議——再說了,她只是抗議而已。可多少次在半夜我因為嘴裡的檸檬味酸醒,我聽到阿青跟栗子爭吵——「她是我們的!」迷迷糊糊我只聽到這樣一句話,可現實和夢境的界限間,就連這句話,都帶著不能言說的酸澀。
那曾經品嘗到的甘甜似乎消失了。現下無論我在哪裡,在何時,都被檸檬的酸澀味道所俘虜著。我自己,好像就是果凍般的囹圄,囚禁著一個扭曲的我。
此後阿青經常把我抱到窗台上,我們倆就這麼靜靜地透著玻璃窗看著夜空,有時栗子也會加入我們。但是那次爭吵以後,栗子好像不怎麼和我們說話了。每次這樣的時候,我都覺得阿青心事重重,但是卻又有貓一般,盯著獵物的神色。他的凝重和渴望溶在一起。
Liar,liar. 我能依靠的是不是只有阿青了?
Don』t crynon my shoulder, 我為什麼還沒有消失殆盡?
You playnwith fire, 好想知道最後一口的滋味
And smilenwhen you told her. 我腦海里老是飄著那天聽到的這首歌。如果聲音也有形象的話,是不是從我透明的頭殼裡,能看到它們如霓虹般綻開?
於是有一天,我和阿青說,我想栗子沒錯。我們不該再吃下去了。我還是想存在下去,我還是想認真思索第一天我所逃避的問題——我就要以馬克杯高度的果凍女孩,生活下去。阿青說好。 遠處新建了一棟大樓,樓頂裝飾著巨大的霓虹燈。那絢爛的光博愛般地籠罩著這片區域,那光透過窗映在我身上,我也變作了五彩般——大概是檸檬汁因為一個月以來的被人享用,亮黃色逐漸析得透明了吧。
阿青來抱我上窗檯,他指給我看那座新的大樓。裡面開了一家很棒的餐廳,等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去。玻璃窗上阿青的臉和窗外的霓虹燈交相輝映——不,也許說重疊了更為合適。一時間我竟分不清那是霓虹燈里的阿青,還是阿青般的霓虹燈。n
Liar, liar. 我看到阿青舔了舔嘴。
Don』t crynon my shoulder, 我看到阿青的舌頭遊走在他貨真價實的雙唇之間。
You playnwith fire, 我看到阿青舉起了手。
And smilenwhen you told her. 檸檬的酸味從未如此強烈。
By @lemon姜大概是一年多前寫過的小故事,按理說有點獵奇,不太合適做睡前故事來著。
嘛,就算這樣我還是很想吃檸檬果凍啊!現在立刻馬上!!
至於知乎的名字和這篇文章的關係:自然是沒有關係的哼!
以及,打算先把僅剩的存稿投喂小仙女然後……
……然後就繼續慢悠悠地寫……
(如果在別處見過這篇的話,那是作者用另一個筆名寫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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