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垃圾的老婆婆

(一)

我進拆遷辦已經有將近五個年頭了,這些年遇到的麻煩事並不算少,這段日子道路擴建要經過一處平房區。這些平房很有年頭,住著的都是那些生活在底層的工人和一些老人。

溝通進行的不算順利,但迫於我們的壓力,住民還是陸陸續續的搬走。除了陶婆婆,我同事幾次三番的去勸說都沒有什麼用處。

「她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還提那個要求。」

「算了,這事交給我,你工作的時間還短。」我攬下這活。

陶婆婆我是見過的,或者說這一片的人都見過她,她以回收廢品維持生計。老太太多數時間總穿著一件衣服,不那麼乾淨,踩著一雙黑膠鞋。這雙鞋她已經穿得很久了,以至於被鞋頭被磨得很薄,可以看見腳趾撐出的輪廓。

早幾年每家每戶都有賣廢紙的習慣,這一帶收破爛的窮人很多,但鄰里一般都賣給陶婆婆。她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像是見過世面的樣子,算起價錢來也是從不缺斤少兩。

但是生活條件好起來了,就沒有人再去積攢舊報紙和汽水瓶。陶婆婆只能拎著土褐色的麻布袋子,沿街翻那些垃圾筒,路人都覺得她臟,就繞開她。

當我到她那間小平房的時候,一捆一捆的廢紙,被壓扁的塑料瓶堆的到處都是。「陶婆婆?」我敲門,等了一會,屋子裡響起慢吞吞的腳步聲。

(二)

她又來了,每一天都是這個時間。

晚上九點,菜市場里陸陸續續開始收攤,陶婆婆就拖著步子走過來,她一點也不急,神情像是在市場上丟了什麼東西,又回來找一樣。

每一天菜販們收攤後,地上都會剩下些不新鮮的蔬菜,窮人們就來挑挑揀揀,把那先看起來乾淨些的帶回去填飽肚子。

陶婆婆也是如此,只不過她總擺出一幅自己在買菜的樣子,起初人們只是在背後指指點點,後來就不忌諱了。好像嘲笑這個可憐的老太太,就能襯托自己的地位一般。

「總把錢攥在手裡有什麼用呢?」街坊間都覺得這幾年陶婆婆手裡是有些積蓄的,只是她一直節衣縮食,就笑她是窮人的毛病。

陶婆婆從來不辯解,她只是攢著錢。

(三)

陶婆婆打開門,老太太佝僂著背看我一眼,就收回視線轉頭慢吞吞的走了。我摸不清楚她是什麼意思,有些尷尬的在門口站會兒,沖她背後鞠了鞠躬就跟了上去。

我看見陶婆婆的鞋子放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卻沒有跟著脫鞋,房間里推著各種塑料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撿回來的垃圾,我是不願意把腳踩在這樣的地面上的。好在陶婆婆沒有在意,她只是在矮桌旁邊坐下來,把一些散錢一張一張疊起來理好。

五毛錢上有一大塊褐色的污漬,陶婆婆動作絲毫未頓,把它展平後捏在右手,乾癟的嘴微張,用食指的指腹快速划過舌尖,粘起下一張鈔票。我看的一陣噁心,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您還是不願意搬走嗎?」我索性開門見山的問,「從您的角度換個新環境不是更好嗎?」陶婆婆沒有回我,房間里只有紙幣摩擦和廚房水龍頭漏水的聲音。

「我幫您把龍頭扭緊吧。」我見談不下去,索性套近乎。就繞開地板上倒扣的紙箱,拉開廚房的門。

在拉開門的一瞬間,我愣在原地幾秒,這廚房太乾淨了,碗和鍋整齊的擺放著,雖然是水泥地但可以看出被主人仔細的掃過,維持著體面的樣子。

「您這廚房可真整潔。」我隱約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什麼緣由,聊天從這裡切入也許能有所回應。

果然陶婆婆手停下來,我看有戲,就接著說「為什麼不換個更好的廚房呢?您做飯一定很好吧。」

「我老了,沒多少時間了,不能享到那福。」陶婆婆發音有些不清楚,她起身從柜子上拿來一個藍布包,裡面整整齊齊碼著幾疊毛票,她把理好的錢放進去,像是在心裡算了什麼,拿出本子寫下一個數字。

在她說話的時候,我的視線被一個玻璃罐子吸引過去。罐子里裝著些白中泛黃的小石子,我再仔細看去,那些石子形狀頭差不多,那分明是積攢起來的牙齒。

我的喉嚨抖動幾下,胃裡東西又鼓涌幾回,這裡太詭異又太令人厭惡了,我幾乎呆不下去。於是就維持著我這些年工作基本的素養,對她說「希望您能理解我們的工作,說句真心的,我真的非常不容易,打擾了。」

我本以為陶婆婆還是那痴痴獃獃的樣子,並不會回應我,可是背後突然響起沙啞的聲音。

「周末來我這裡吃飯吧,如果你來,可以帶上那個讓我簽字的東西。」

(四)

陶婆婆大約一九六七年中旬就住在這裡了,她來的時候正好三十歲。地主倒了,廚娘就沒了用處。她沒什麼文化,唯一會寫的字大概就是自己的名字。

陶玉年輕的時候儘是好時光,地主家裡很有錢,以至於下人也能跟著沾福氣。她見過富足的上等人的生活,見過大魚大肉,新鮮的水果蔬菜被推車運進後院里。

地主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對僕人不算嚴苛,他的那身暗紫色褂子,曾經在陶玉的夢裡出現過很多次。陶玉那個時候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

晚飯上桌之後陶玉就有了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她從沒嘗過自己精心準備的吃食,但當老爺夾起一塊肥厚適中的燒肉,濃郁的醬汁包裹在象牙白的筷子上時,她就覺得一股快樂勁兒也把自己包裹住了。

地主家的吃食可以說遠近聞名,那一段可以一輩子回味的日子,隨著地主家被打倒而結束了。

大半生過去,曾經閃光的記憶總也忘不掉,貧窮讓陶玉透支自己的健康,她深刻的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更想念昔日手藝起來。

陶玉攢著錢,身體每況愈下,直到一天早上,她掉了一顆牙。

(五)

這日,陶婆婆從衣桿上取下一件衣服,換下黑膠鞋,拿起藍布包出了門,她要以一種體面的姿態做一件體面的事情。

臍蓋是圓形的螃蟹,軟殼帶膏體的龍蝦,蒜皮要紫中帶紅,香蔥要纖細飽滿,這對於陶婆婆來說確實是一擲千金了。攤子上的菜販看輕她,就把不新鮮的絲瓜給她。

「等一下。」陶玉的聲音響起,菜販的手僵了一下。「我自己來。」她沒有說任何責難的話,只是拿起另一根,慢吞吞的放進塑料袋裡。菜販的臉有些掛不住,嘴裡嘟嘟囔囔著「撿破爛的不知好歹。」

但他那些話根本站不住腳,周圍擺攤的看的清清楚楚,陶玉這個時候和那個贓老太婆完全不同了。她的表情就像一個嚴肅的廚娘在挑選食材,以至於她走到下一個菜攤的時候,菜販放下手裡的活,不自覺的安靜的站在她身邊。

起灶,香蔥在刷過一層熱油的鍋底上彈起,發出「啪」的一聲響動,砂鍋里的湯在微火慢燉下發出咕嚕咕嚕的響動,鮑杏菇在奶白色的肉湯里上下浮動,熱氣就蒸上來。陶婆婆在油煙味里想了很多,她變的有些累,又有些困,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沒了牙也嘗不出什麼好味了。

(六)

我又一次到了陶婆婆的屋子,帶著合同。這平房在街區實在礙眼,何況四處都是垃圾和廢品。

屋子裡依然是老樣子,前些天下了場雨,水泥地的房間顯得更潮濕陰冷,我把合同攤在桌子上。陶婆婆走過來拿著筆簽下名字,她的手乾枯布滿青筋,指甲蓋里還有黑黃的污垢,她總有辦法讓我喉嚨哽住。

陶婆婆去端了飯上桌,我不願意嘗一個收破爛老太婆的手藝,就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保鮮袋,「裝一些我帶回去吃吧,工作忙。」我說的時候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陶婆婆愣住了,我們陷入一種難堪的沉默中,過了會,她拿過我的保鮮袋,把精緻擺盤的飯菜裝進袋子里,塑料發出簌僕僕的聲音,食材就那麼毫無美感的混合著。

我突然內心深刻的愧疚起來,突然想起了家裡的老人,但桌子上已經是一片狼藉,陶婆婆應當什麼都知道,她沉默的動作反而成為對我所作所為無聲的譴責。空著擺放的盤子里還殘存著醬汁,袋子就那麼放在我面前。

「對不起,打擾您了。」我深深鞠一躬,就拿起袋子幾乎是逃離一樣離開,出門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即將被拆遷的房子,陶婆婆一個人坐在桌前,面前凌亂的堆著空盤。

陶婆婆的抬頭紋開了。

後來我又在拆遷辦做了些年,被問到良心有什麼虧欠,大概就是那一年,我扔掉了些很重要的東西。這麼長時間我的愧疚感一直沒有減輕,可惜沒有重來一次,也沒有陶婆婆了。

=====================================================

之前一直說要建群,現在終於建了,群號是536294461,歡迎來玩哈。如果能和我一起寫東西就更棒啦!

推薦一下一群可愛的菇涼開的微信公眾號。

微信公眾號名稱:小仙女的肉包子微信號:xiannvne眾多知乎暖故事我們都拿到了授權。

純愛好無盈利語音故事,歡迎大家來湊熱鬧!!!

好多萌萌噠妹子給你講萌萌噠睡前小故事,也有文字和長篇精彩連載。


推薦閱讀:

不知道這些,可能你喝的都是假星巴克
丟書大作戰,我在7年前丟了第一本書
2016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如何選購替換鞋墊?
如何拒絕前任的纏著複合?

TAG:故事 | 致郁 | 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