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麼爛，你偏要做個好人。

我常常想毀滅世界。

想把硫磺捲成煙點燃射向深不見底的天空，想放萬千惡鬼在紅色熒光下夜奔，想撕開路人的胸口，把污穢的嘔吐物重新塞進他們的身體，我想看見疼痛從各種生物的臉上迸發出來，想聽見他們撕心裂肺的尖叫與嚎哭。

為什麼所有人都在拯救世界，超人、奧特曼、美少女戰士；為什麼人們樂此不疲地看完那些英雄片，然後回到現實里，繼續做損人利己的事，功利又刻薄地生活下去。

我受夠了人們的自私與無動於衷，以及在選擇屈服於現實時，他們表現出的深深的自以為是。

關於拯救世界這個問題，我小的時候也想過。我以為自己會成為了不起的大英雄，惡魔威逼我，被我一劍斬於馬下；惡魔利誘我，我對那些金錢與名利毫不在意，因為我心中有更加至高無上的東西，我要去維護正義，保護善良的人，這是任何名利都無法交換的。我即是如此視死如歸，所有誘惑只能讓我變得更堅定。

成長的過程是痛苦的，原本簡單的問題紛紛複雜化了，正義如何定義？善良如何定義？與漫畫或科幻片中不同，在生活中，惡魔與好人是無法從外表上區分的。甚至到最後我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英雄，只是一個特別平凡的人，一個不太甘心的犧牲品，眼看著秩序顛倒，狡猾的人佔領優勢地位，天真的人受盡折磨，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讓心中的少年不要死去。

如果實在不行，就儘可能活得久一點，儘可能地，不要很快被這個糟糕的世界同化。

想想那個曾經活在你心中的少年吧，從前你們一起打遊戲，在卡卡布三部曲里翻山越嶺，在大航海時代里週遊世界；你們一起看動漫，說「真正重要的東西，就算失去自己珍貴的生命，也要用雙手保護到底。」，也發誓要「活得沒有遺憾，總有一天要出海，要隨心所欲地活，比誰都自由。」你們想要活得正直善良，在弱小的人受到欺負時，義不容辭地站出來保護他們。你們大膽地去做想做的事，行俠仗義，從不畏首畏尾。

那時候日子過得很簡單，但每天都很滿足，你們覺得自己所向披靡。

但長大後就不一樣了，那個少年不知去了哪裡，你經常感到孤獨，也越來越難以感到快樂。你的日常生活就像一個無趣的公式，每天重複做相同的事，遇到問題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永遠在抱怨工資不夠高，假期不夠多。儘管你好像也有收益，但總覺得缺少了什麼，遠遠沒有小時候來得快樂。你以為是時代變了，人心叵測，其實改變的人是你自己。

你不明白，只有純真的人才會感受到快樂，而你，一旦失去了心中的少年，很難再體會那種真正的快樂了。

但你要知道，失望是必然的。

人們總是否定你，甚至還是充滿善意的。他們告誡你，理想主義沒有出路，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你說你要正直善良打妖怪，那房子還買不買？婚要不要結？孩子要不要養？算了吧，平平淡淡度過一生，能撈的地方就撈一把，這樣多好。

可是，偏偏就是有不服氣的人的，比如我。

以前看《1984》，裡面有個2+2=5的理論：他們最終會宣布，2+2=5，他們的地位迫使他們會這樣做。可怕的並不是當你說2+2=4的時候，他們會折磨你，殺了你，而是有一天你會開始懷疑2+2=5才是真理。

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會要做到最後還堅持2+2=4的那一批人。

就像我現在所想，世界那麼爛，但我偏要做個好人。世界越是爛，我越是要做個好人，要讓那些選擇做好人的人，不再感到孤獨；要保護那些正直而脆弱的人，讓他們心中的少年活下來，讓他們可以繼續做好人。

在《辛德勒的名單》里，辛德勒便是這樣的人。在納粹軍官戈特要屠殺猶太人時，辛德勒對他說，你知道真正的權利是什麼嗎？戈特，那是當你有能力奪走別人生命的時候，你卻選擇讓他們活著。

你可以稍微順應一些世俗法則，只是你心中的少年不能死去，到最後，你總能保護一些人，讓他們相信世界雖然一塌糊塗，但多少還有一些動人的地方。

讀書時念過的名句里，最感人的，還是那句「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只要是信仰所在的地方，就算千千萬萬人阻止，就算冒著頭破血流的風險，就算可能一無所有，我也非要去啊。

便是這樣矛盾重重地，窮凶極惡、卻又無比溫柔地愛著這個糟糕的世界。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