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臣一齊演出大戲,三百五十年,連續翻拍六次膩不膩?

從公元220年到公元557年,中國大地上連續上演了六次舉國一致參演的年度古裝大戲。導演、編劇和演員皆是這個國家最頂端的精英。從帝王到百官,人人都在緊鑼密鼓排演,一本正經做戲,這便是儒家稱譽有加的「禪讓」。

新舊兩位皇帝接班儀式中,早已無任何權力的舊天子,如玩偶一般聽任擺布,前後多次苦苦哀求讓位,新皇帝同樣也要謙虛地連續推辭多次,最終因為在百官呼籲下「迫不得已」,才為了天下萬民,勉強從之,這才算圓滿成功。

同時有成百上千的公卿大臣參與,演員競飆演技,努力表演出可媲美上古三代之風的美談,難怪第一位導演兼主演,魏文帝曹丕事後感慨,「舜、禹之事,吾知之矣。」他肯定想不到的是,僅僅過了四十五年,他的子孫就淪為別人劇本中的人物,同樣被要求去排演一出全無新意、等同抄襲的翻拍新戲了。

【魏黃初元年十一月,文帝升壇即祚。禮畢,帝顧謂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魏氏春秋》

魏文帝曹丕

公元220年,漢帝劉協禪位於魏王曹丕,冊曰:

【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祿永終;君其祗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

曹丕連續推辭多次,因為漢帝和公卿大臣固請,乃從之。奉漢帝劉協為山陽公,行漢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

公元265年,魏帝曹奐禪位於晉王司馬炎,冊曰:

【咨爾晉王:我皇祖有虞氏誕膺靈運,受終於陶唐,亦以命於有夏。……王其欽順天命。率循訓典,底綏四國,用保天休,無替我二皇之弘烈。】

晉武帝司馬炎

司馬炎初以禮讓,因為魏帝和公卿大臣固請,乃從之。封魏帝曹奐為陳留王,載天子旌旗,備五時副車,行魏正朔,郊祀天地,禮樂制度皆如魏舊,上書不稱臣。

公元420年,晉帝司馬德文禪位於宋王劉裕,策曰:

【咨爾宋王:王者,宰物之通器;君道者,天下之至公。昔在上葉,深鑒茲道,是以天祿既終,唐、虞弗得傳其嗣;符命來格,舜、禹不獲全其謙。……王其允執其中,敬遵典訓,副率土之嘉願,恢洪業於無窮,時膺休祐,以答三靈之眷望。】

宋武帝劉裕

劉裕奉表陳讓,於是群臣並上表勸進固請,乃從之。封晉帝司馬德文為零陵王,全食一郡,載天子旌旗,乘五時副車,行晉正朔,郊祀天地禮樂制度,皆用晉典,上書不為表,答表勿稱詔。

三個月後,劉裕遣人將司馬德文毒死。

公元479年,宋帝劉准禪位於齊王蕭道成,詔曰:

【相國齊王,天誕睿聖,河嶽炳靈,拯傾提危,澄氛靜亂,匡濟艱難,功均造物。……朕雖寡昧,暗於大道,稽覽隆替,為日已久,敢忘列代遺則,人神至願乎?便遜位別宮,敬禪於齊,一依唐虞、魏晉故事。】

齊高帝蕭道成

蕭道成三辭,宋帝王公群臣固請,乃從之,封宋帝劉准為汝陰王,築宮丹陽縣故治,行宋正朔,車旗服色,一如故事,上書不為表。

二十天後,劉准被蕭道成特命看守他的士兵所殺。

公元502年,齊帝蕭寶融禪位於梁王蕭衍。詔曰:

【相國梁王,天誕睿哲,神縱靈武,德格玄祇,功均造物。止宗社之橫流,反生民之塗炭。扶傾頹構之下,拯溺逝川之中。……朕雖庸蔽,暗於大道,永鑒崇替,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義,人祇之至願乎!今便敬禪於梁,即安姑孰,依唐虞、晉宋故事。】

梁武帝蕭衍

蕭衍抗表陳讓,於是齊百官王公千人上表勸進,固請,乃從之。封齊帝蕭寶融為巴陵王,全食一郡,載天子旌旗,乘五時副車,行齊正朔,郊祀天地,禮樂制度,皆用齊典。

一個月後,蕭寶融被蕭衍遣人殺死。

公元557年,梁帝蕭方智禪位於陳王陳霸先,策曰:

【咨爾陳王:惟昔上古,厥初生民,驪連、栗陸之前,容成、大庭之代,並結繩寫鳥,杳冥慌忽,故靡得而詳焉。……四海困窮,天祿永終,王其允執厥中,軌儀前式,以副溥天之望。禋祀上帝,時膺大禮,永固洪業,豈不盛歟!】

陳武帝陳霸先

陳霸先謙讓再三,群臣固請,乃許之。 奉梁帝蕭方智為江陰王,行梁正朔,車旗服色,一依前准,宮館資待,務盡優隆。

一年後,蕭方智被陳霸先遣人殺死。

晉國規模如魏王,陳留蹤跡似山陽。重行受禪台前事,回首當年止自傷。

歷史學家曾黃仁宇曾提出,劃分秦漢至南陳為中華第一帝國,隋唐宋為中華第二帝國,明清為中華第三帝國,並以這種刀架在脖子上的禪讓為「帝國的延續」。

其實當真按類似歐美概念,領土廣闊,擁有大片屬國,並在一個文化區域內占支配地位的君主制國家,即為帝國,並非君主必須稱帝。

那麼周公旦制禮作樂,建章立制,推行井田,力主「明德慎罰」,並以五等爵位分封宗親和功臣為諸侯、武裝拓土四方,以一股股周人為核心,將廣大中國地域內的其他各上古先民,融合同化,已經可算是華夏大地上的帝國雛形。

周公旦

同時,一個帝國可以有多個王朝相承繼,那麼就帝國法統延續而論,改行郡縣制、強化集權的秦始皇嬴政開啟華夏第一帝國,漢高祖劉邦攻滅秦王朝,建立漢王朝,此後通過魏、晉、宋、齊、梁、陳各代的禪讓,一直延續到南陳;

秦始皇嬴政

隋文帝楊堅取代宇文氏北周,攻滅南陳,混一南北,正式開啟華夏第二帝國,經唐、五代、宋,一直延續到南宋滅亡;而之前的北魏、北周政權之於隋王朝;可類似看做秦穆公秦孝公之於秦始皇,是帝國的前生,但並非帝國正式歷史的一部分。

隋文帝楊堅

唐朝禪讓於後梁,後梁又被李唐王朝列入宗譜、自稱唐帝國延續的李存勖攻滅。後唐被南下的契丹軍滅亡,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封石敬瑭為後晉皇帝,後來契丹軍再次南下,攻滅後晉,建立遼帝國,但因中原人民反抗,難以立足北撤;

後晉大將劉知遠得眾將推戴,稱帝建後漢;後漢大將郭威同樣得眾將推戴,僅僅多了後漢太后一道傳位詔書;後周大將趙匡胤也是得眾人推戴,只多了一道以後周末帝名義下達的禪位詔書,同樣非常倉促,更沒有經過完整的禪讓程序;本質上都是兵變奪位,連權臣篡位都算不上。所以五代各政權的合法性都很有限,只因之後的趙宋王朝平定五代兵亂、統一中原、恩養士大夫,確定了不可動搖的正統王朝地位,又因為宋朝是接受後周的禪讓,所以將五代各朝列入正統。

宋太祖趙匡胤

宋朝被蒙古帝國滅亡後不到百年,淮右布衣朱元璋起兵驅逐蒙古,建立大明王朝,是為華夏第三帝國,1644年北京失陷,1662年永曆帝殉國,自此而終。

明太祖朱元璋

至於攻滅南明的滿清帝國,皇太極稱帝是自稱得到元朝傳國璽,接受北元末代大汗林丹汗部眾投降,延續的是蒙古帝國的法統,因此他們的法統由來原本是蒙古-北元-滿清,只是入關後為收買人心,承認(1368-1644)的明朝是前朝正溯,再通過文字獄鉗制輿論,殺戮文士,強行奪取了正統王朝地位。

滿清崇德帝皇太極

公元1912年,在南方革命黨割據半壁江山,北洋軍又脅迫逼宮的情況下,滿清攝政的隆裕太后,被迫讓宣統帝溥儀下詔退位。從此皇冠落地,結束了中國帝制歷史。

清帝退位詔書

隆裕太后次年鬱鬱而終後,民國總統袁世凱為其國葬,讚揚她主持清帝退位,是媲美上古禪讓的「女中堯舜」。正好和曹丕當年的「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千載相呼應了。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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