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呀(1)
我媽這人吧,不好相處,與天斗與地斗她不夠格,與階級敵人斗她又沒那膽,於是便把身邊人(比如她的同窩兄弟們)視為假想敵,保持距離、處處提防,稍有風吹草動便能觸發她的安保意識,任何雞毛蒜皮的事兒都能被她升華到因緣苦果人生大義上,與她無關的事兒必定是別人多行不義自食其果,與她有關的事兒必定是「自有天老爺來收拾他!」
普通的柴米油鹽生活被她改裝成了風聲鶴唳的諜戰片,她對誰都不信任,無論是同床共枕的男人,還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兒女,一概不信任。
當然,與她同窩的兄弟姐妹們對他們的配偶和兒女們也是不信任的, 沒有緣由、發自內心、毫不遮掩的不信任。
她的自評和她兄弟姐妹們對她的評價出入太大。她說自己是個正派的、中立的、完美的理想主義者,她的兄弟姐妹們卻說她是個雞毛蒜皮都不放過,逮著機會就要處處申冤的投機分子,是根攪屎棍。
當然,她也是這麼評價他們的。
而以我——她親生女兒的視角來看,這位半個月才出一次門的幽靈老太不是一兩件事情造成的,而是60餘年來所有大事小事的疊加結果,不如用一張簡歷來概括下她的一生吧。
1950年
我爹姆媽成親了,爹家比較窮,姆媽家還有點錢,當時我外婆還沒死,她吸鴉片,胃癌,一痛起來就吸,後來把家產都吸光了,瓦房換成了草棚棚,再買不起鴉片,她就上吊了,這事兒在我爹和姆媽成親之後。
我姆媽當初嫁給我爹就提了一個條件,要一副墨鏡,末代皇帝戴的那種圓圓的黑色的墨鏡,其他彩禮啥的都沒提。
我爹就想不通了,過日子就過日子,買啥墨鏡啊,整的跟漢奸似的。一開始他沒同意,後來趁著上城趕集的機會,偷偷看了我姆媽兩眼,就心甘情願把墨鏡送過來提親了。
成婚那天,我姆媽就是帶著墨鏡被我爹從喜轎上背下來的,城裡人都覺得稀奇,別說我爹那邊的鄉下人了。
1951年10月
我哥,順龍出生了。據說這年出生的都是去年的槍斃鬼,所以這年的娃娃殺氣重,怨氣也重,六親不認,害人害己
1953年
11月,我出生了,我姆媽營養跟不上,我瘦得只有貓崽子那麼點,爹爹怕我留不住,就給我取名留鳳。
我姆媽本就不喜歡女娃,趁我爹上班的時候把我送給了漁塘那邊的小姑家,小姑她生不出,要是那時候在小姑家活下來,可能是另一番樣子了。
爹爹回家看到姆媽坐在門檻上拆紗布手套,就問她留鳳呢,怎麼聽不到她哭?姆媽說送給你妹妹了,我爹抬手給她一個耳光「虎毒不食子!自己生的還能送人了?我餓著你了還是餓著順龍了?」
我爹走了一天一夜才到漁塘,在他妹妹家住了一晚,好說歹說把我抱回來了,又是一天一夜。
這是我爹第一回救我,後來還有一回。
要是沒我爹,我大概早就餓死了。
1954年
姆媽的肚子大起來了,懷上了,據說孕婦不好餵奶,怕動了胎氣,就要斷我的奶。我不肯呀,我才6個月不到,我想姆媽啊肯定在生我的氣,因為我的緣故,她被老頭子扇耳光啦,她本來就不喜歡我,再因為我被扇耳光,她能不恨我么?所以她斷我的奶。
她把我扔在樓上不管,我餓啊,哭到則聲音都沒了,最後就跟死老鼠一樣只有抽抽的力氣了。
她也不好過,她得了很嚴重的病,都快要死了,街上的郎中看過都說人沒用了,隔壁鐵匠家說吃一個過秋的西瓜就能好。那時候是夏天,要過秋的西瓜倒要再熬一個月,她要能熬過去還用得著西瓜么?
我爹不知道從誰家要來了過秋的西瓜,喂她吃了,她真就好了。清醒了就說要把我送掉,說我不吉利,她怎麼不說肚子里那個不吉利呢?她就是恨我。
1955-1956年
二弟順初出生了,第二年大妹喜鳳也出生了,他兩長得像爹,國字臉,大眼睛,長大以後的表情也和爹爹一樣,嚴肅較真,沉重哀痛,跟每天都要出席祭奠儀式似的,貌似認真,實則麻木。
四個孩子里我和姆媽長得最像,可是姆媽最不喜歡的就是我,今年我3歲,頭髮黃黃的。
1955-1956年
二弟順初出生了,第二年大妹喜鳳也出生了,他兩長得像爹,國字臉,大眼睛,長大以後的表情也和爹爹一樣,嚴肅較真,沉重哀痛,跟每天都要出席祭奠儀式似的,貌似認真,實則麻木。
四個孩子里我和姆媽長得最像,可是姆媽最不喜歡的就是我,今年我3歲,頭髮黃黃的。
(未完待續,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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