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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簡史

今年8月,俄國開始使用伊朗Shahid Nojeh空軍基地策劃對敘利亞北部的空襲。對於熟悉中東局勢的人來說,這則新聞意味著伊朗長期以來的外交政策發生了一次令人震驚的反轉——自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後,這是伊朗第一次允許外國軍隊使用其境內的軍事基地。

這一政策轉變對伊朗人來說同樣意義非凡。一位伊朗議員在抗議中借用了革命標語「既不要西方,也不要東方」(Neither East nor West),這句標語曾象徵著伊朗對民族自決的追求和對美國與蘇聯帝國主義的堅決抵制。

伊朗安全部門官員出面為該政策進行辯護,但才短短几天時間,國防部長海珊?達赫甘(Hossein Dehghan)就宣布俄國對伊朗基地的使用已經結束。達赫甘解釋說,授權俄國使用基地是基於兩國在敘利亞共同的戰略利益,並且這種合作有可能再次發生;但同時,他也指責俄國最初公開這種合作關係的「炫耀」行為。無論達赫甘的真實意圖是什麼,他的這番說明突出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敘利亞戰爭正迫使伊朗對伊斯蘭革命的意識形態基石之一進行重新思考。

在這一事件中,達赫甘的處境也很諷刺。他不僅是一名政府官員,同時也是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IRGC)——伊朗最重要的軍事機構、抵制外國勢力在伊朗滲透的強硬派——的一位高級軍官。此外,據說這項與莫斯科的合作協議是由伊朗少將卡西姆?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伊朗最具威望的伊斯蘭革命衛隊指揮官——私下安排的,這也使得整個事件更加充滿了矛盾。

但是,僅憑外在的名聲來看待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形象往往會產生誤讀。伊斯蘭革命衛隊既是伊朗革命精神的捍衛者,同時也是一個務實的組織,其處理戰略性事務的手段相較於伊斯蘭主義而言更接近於國際政治中的現實主義。理解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對於理解伊朗政治至關重要。從為追求民族獨立而鬥爭到在爭議中成長為一支地區主導力量,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發展歷程在許多方面都可被視為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歷史的一個縮影。

伊斯蘭的理想

1979年,抵制伊朗境內美國和外國勢力的共同目標使得伊朗的各個革命派系聯合起來,推翻了國王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Mohammad Reza Pahlavi)的統治。隨著革命進程的深入,各自對立的革命分支也開始相互競爭起來,而強硬派宗教領袖霍梅尼(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的支持者們聲勢逐漸壯大,最終在伊朗建立起一套政教合一的政治體制。霍梅尼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威,成為了伊朗的最高領袖。

在後革命時代的權力鬥爭中,團結了各個支持霍梅尼的武裝派系的伊斯蘭革命衛隊建立了起來,並成為了伊朗伊斯蘭武裝力量的核心。那時,伊斯蘭革命衛隊的暴力和強制手段是霍梅尼一派壟斷政治權力的一項重要工具。

在發展的早期階段,與其說伊斯蘭革命衛隊是一個真正的組織,不如說它是一系列政治理念和野心的集合體。首先,伊斯蘭革命衛隊視自身為革命的守衛者。為霍梅尼和伊朗的伊斯蘭體系服務關乎宗教信仰,而非單純只是愛國主義的行為。伊斯蘭革命衛隊的服飾來源於伊斯蘭歷史,這是為了讓自己與更廣泛意義上的什葉派傳統聯繫起來,並誓言支持整個穆斯林世界的解放運動。相比民族主義,伊斯蘭革命衛隊更體現出一種泛伊斯蘭主義的傾向——在伊朗之外建立起有著相似信念的武裝組織,比如黎巴嫩的真主黨,並為巴勒斯坦武裝組織提供持續的幫助和支持。

1980年伊拉克入侵伊朗徹底改變了伊朗伊斯蘭革命的進程和伊斯蘭革命衛隊的發展路線。當兩伊戰爭打響,伊斯蘭革命衛隊的亮相像是一群缺乏必要的武器裝備和武裝訓練的烏合之眾。在一開始,伊朗的政治領袖將國家的防禦任務交給了伊朗早已士氣大損的常規軍隊——這支軍隊中許多巴列維王朝時期的指揮官和軍官團剛在不久前遭到了革命勢力的清洗。

在戰爭的早期階段,伊朗受困於政治內鬥和後勤供給不善,而伊斯蘭革命衛隊則表現出色。一旦1981年總統阿伯爾哈桑·巴尼薩德爾(Abolhasan Banisadr)被彈劾之後,霍梅尼派徹底鞏固了政治權力,而受到宗教勢力支持的伊斯蘭革命衛隊也變成了伊朗在戰爭中最受歡迎的武裝力量。

之後,隨著德黑蘭開始發動一系列旨在讓伊拉克軍隊退回其國境線以內的攻勢,伊斯蘭革命衛隊也開始進行其著名的人海戰術,並取得了一些初步的成功。這些進攻的特點是讓成千上萬名伊朗士兵——主要是被招募進巴斯基民兵(Basij militias)的青少年——持續不斷地朝著敵軍陣地一鼓作氣地前進,憑藉絕對的數量和意志力給敵軍施以壓倒性的打擊;這種戰術也成為了兩伊戰爭中伊斯蘭革命衛隊武裝行動的一大特徵。戰爭接近尾聲時,伊朗的傷亡人數高達數十萬,絕對大數來自巴斯基民兵和伊斯蘭革命衛隊。

毫不意外的是,兩伊戰爭最終促成了伊朗和伊斯蘭革命衛隊對於外部世界的偏執看法。伊朗的好戰言論和對伊拉克入侵的反擊使其與其他的地區國家和域外大國逐漸疏遠。由於擔心一旦薩達姆政權垮台、伊朗的革命勢力便會主導整個中東,波斯灣的阿拉國酋長國在戰爭期間熱切地向伊拉克提供資金幫助。法國、俄國和美國向薩達姆出售先進武器,美國海軍則開進波斯灣保護阿拉伯的石油運輸。只有敘利亞是站在伊朗這一邊的國家。孤軍奮戰並感到被孤立,伊朗最終將這場戰爭視為一個巨大的國際陰謀,目的就是要摧毀伊朗的伊斯蘭革命。

政治時機的來臨

1988年,兩伊戰爭結束;第二年,霍梅尼逝世。伊朗最高領袖的繼任者、前總統阿里·哈梅內伊(Ali Khamenei)缺乏霍梅尼那種作為革命領袖的威望和他曾享有的群眾基礎,因此,伊朗的政治權力似乎也開始向政治敏銳度更高的現總統阿里·阿克巴爾·哈什米·拉夫桑賈尼(Ali Akbar Hashemi Rafsanjani)轉移。

而此時,伊斯蘭革命衛隊正苦於未能將薩達姆政權徹底擊敗,而與拉夫桑賈尼在戰爭規划上的分歧也日益加深;於是,革命衛隊決定在這場政治爭奪戰中站在哈梅內伊一邊。這就進一步加深了伊斯蘭革命衛隊與伊朗最高領袖之間的緊密聯繫——革命衛隊給予哈梅內伊絕對的忠誠,作為回報,哈梅內伊則幫助鞏固革命衛隊的聲望和地位。

在1990年代,伊斯蘭革命衛隊成為了伊朗強硬派政治的頭號旗手。一切形式的社會與政治改革、以及任何與美國緩和關係的跡象,都會受到伊斯蘭革命衛隊的強烈譴責,因為這些舉動被視為與革命衛隊的士兵們在戰爭中為之拼搏和犧牲的目標背道而馳。然而,這一時期的伊朗社會卻在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這種發展以1997年選舉中改革派的穆罕默德·哈塔米(Mohammad Khatami)當選總統達到高潮。在哈塔米的兩輪任期中(1997-2005),伊斯蘭革命衛隊憑藉其在民間的激進分子網路和最高領袖與其他保守派宗教人士的支持成為了伊朗國內最主要的反對派勢力。

直到1999年,當針對哈塔米的反對抗議最激烈的時候,伊斯蘭革命衛隊才終於作為一隻政治力量出現在伊朗的政治舞台。也是在那一年,伊斯蘭革命衛隊和其他政府機構對改革主義的施壓日益增強,甚至讓一家主要的改革派報紙被迫倒閉,從而引發了一系列學生抗議遊行活動。

隨後,強硬派壓力集團和巴斯基民兵開始在全伊朗的大學校園裡打壓學生的抗議,國內政治氣氛越來越緊張。局勢的持續動蕩促使伊斯蘭革命衛隊最高軍官給哈塔米下了最後通牒:要麼由他來結束抗議示威活動,要麼由革命衛隊越級解決。哈塔米退縮了,於是伊斯蘭革命衛隊針對抗議者發起了一場血腥的鎮壓;2009年,他們再次承擔起類似的角色,鎮壓了抗議馬哈茂德·艾哈邁迪-內賈德(Mahmoud Ahmadinejad)再度當選總統的大型示威遊行活動。

影響力的境外擴張

在伊朗國內政壇站穩腳跟後,伊斯蘭革命衛隊有了一次擴大國際影響力的機會——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戰爭。儘管伊斯蘭革命衛隊希望看到薩達姆和塔利班同時垮台,2002年美國總統小布希那番著名的「邪惡軸心國」的言論使伊朗強硬派堅信這場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發動的戰爭實質上是要圍堵伊朗。於是,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在兩國實施的戰略都是遏制美國的侵略。

伊斯蘭革命衛隊並不正式參與伊朗外交政策的制定——這一任務落在了當選的政府和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SNSC)頭上,後者是伊朗的最高決策機關,由政府高級官員、軍事長官和最高領袖的代表們組成。

但是,伊斯蘭革命衛隊對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有著足夠的影響力,再加上最高領袖本人的支持,革命衛隊的對外活動通常很少受到政府的阻攔或監督。伊斯蘭革命衛隊的對外活動能有效地推動伊朗外交政策的形成,特別是針對黎巴嫩、敘利亞這樣有著大量伊朗投資的國家。在後薩達姆時代的伊拉克,伊斯蘭革命衛隊就成了伊朗向伊拉克進行滲透的主要渠道。

伊拉克就像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一個實驗工廠。伊斯蘭革命衛隊受益於與伊拉克海外流亡團體建立的長期聯繫,特別是伊拉克的伊斯蘭革命最高委員會,這個組織由1980年代伊朗支持霍梅尼的什葉派激進分子創立;以及委員會的軍事派系巴德爾軍團(Badr Corps),它在兩伊戰爭期間是作為伊斯蘭革命衛隊的一部分在活動。這些團體和其他與伊朗交好的組織的成員開始在伊拉克的政治與軍事體系中佔據重要的位置,也因此拓展了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在伊拉克的影響範圍。此外,在伊拉克的什葉派武裝分子中,一批更激進、更公開地支持伊朗的骨幹官兵被培養了出來,他們被定期派去襲擊和騷擾在伊拉克境內的美軍。

2011年末奧巴馬政府在伊拉克撤軍之前,伊朗早已成為了伊拉克主導性的境外力量。伊斯蘭革命衛隊與伊拉克武裝力量緊密的聯繫讓伊朗能夠從內部影響這個國家的政治,而伊朗與什葉派政治家的密切關聯則又為其提供了從最高處影響伊拉克政治的能力。通過黎巴嫩真主黨和巴勒斯坦武裝組織,伊斯蘭革命衛隊早已發展了重要的戰略資產;而現在,它又能依仗一個更為龐大的伊拉克的關係網來投射其影響力。

與此同時,在一開始伊朗曾讚揚「阿拉伯之春」是伊斯蘭革命的一波新浪潮,但是,當動蕩開始席捲敘利亞——這個伊朗最密切的盟國、同時也是伊朗為真主黨提供支持的重要命脈時,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則迅速開始為維護巴沙爾阿薩德政權而努力。隨著伊朗的阿拉伯和西方敵國紛紛向中東的遜尼派反對勢力提供支持,伊斯蘭革命衛隊更加堅信,倘若阿薩德政權垮台,替代他的將是一個對伊朗極具威脅性的新政府。

這個維護阿薩德政權的任務最終落到了卡西姆?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頭上,他是伊斯蘭革命衛隊對外活動的指揮官,有著 「伊朗最能幹的軍事長官」的名聲。在蘇萊曼尼掌舵期間,伊朗向敘利亞送去了援助、物資和大批顧問。蘇萊曼尼將黎巴嫩真主黨和伊拉克什葉派民兵也帶上了戰場,並組織起由阿富汗難民和巴基斯坦什葉派穆斯林組成的軍隊奔赴前線。

據報道,同樣也是蘇萊曼尼說服了俄羅斯於2015年9月為保護阿薩德政權的利益介入敘利亞戰爭。隨著伊朗對戰爭的捲入逐漸加深,其死亡人數也在不斷上漲,官方報道在400人左右,其中包括許多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高級和中層軍官。

「伊斯蘭國」(ISIS)的崛起和對伊拉克北部的入侵讓蘇萊曼尼開始以類似的方式支援伊拉克政府。除了投送物資和顧問人員,蘇萊曼尼本人也親自在前線露面。陪伴他出現的是他一手扶持的親伊朗什葉派民兵的指揮官,而他的現身也象徵著伊朗對其盟友的承諾,體現著伊朗正日益形成的地區重量級大國的地位。伊拉克與敘利亞之外,2015年初推翻了葉門政府、並激起了沙特的軍事反擊的胡塞叛軍也同樣是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知名的盟友。

革命的未來

2015年伊朗核協議是在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地區軍事擴張期間達成的。無論這份協議在多大程度上象徵著哈桑·魯哈尼(Hassan Rouhani)政府開放伊朗與西方接觸的渴望,它也在以色列、沙特和其他海灣阿拉伯國家引發了一陣驚愕和恐慌。在這些國家看來,伊核協議使伊朗對中東事務的參與正常化了,同時也結束了美國長期以來制衡伊朗的有效籌碼。沒有了制裁的威脅,伊朗的行為將會和它的野心一樣不受約束。於是,感到被拋棄的海灣國家開始走上了主要依靠自身力量抗衡伊朗的道路。

伊拉克、敘利亞和葉門境內的戰爭統統打上了伊朗與沙特的冷戰烙印。由於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是伊朗的地區戰略活動的發起者,理解伊斯蘭革命衛隊及其動機在如今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和關鍵。

除了在伊朗國內的政治角色,憑藉其逐漸培養起來的擴國性的、非國家行為體網路,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在整個中東地區有著不容小覷的影響力。隨著中東域內衝突和教派鬥爭的持續發酵,這些與伊斯蘭革命衛隊結盟、或是得到了對立國家政府支持的非國家武裝力量的政治重要性將會繼續增強。因此,就當前而言,學者和政策制定者只有更多地研究和理解促成了非國家行為體勢力增長的各種因素,並且更多地關注那些推動了中東戰爭的內生性原因,才有可能在未來制定出更加合理和有效的應對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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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軍隊是伊朗在中東的一把尖刀!

參考文獻

Afshon Ostovar,「Soldiers of the Revolution:A Brief History of Irans IRGC」,Foreign Affairs, September 7, 2016.

文 Afshon Ostovar

編譯 王自勵

註:本文首發於頭條號中東研究通訊,中東研究通訊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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