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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無用知識的有用性

1939年,美國教育家Abraham Flexner在Harper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名為「無用知識的有用性 (The Usefulness of Useless Knowledge)」 的文章,探討了著眼狹隘的「實用性」而犧牲好奇心和自由探索精神對於教育和社會發展的危害。

Flexner在文章的開頭回憶了與柯達創始人George Eastman一次關於「有用」的談話。在問到「誰是世界上最有用的科學從業者」的時候,Eastman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無線電廣播的發明者Guglielmo Marconi (馬可尼)。然而,在Flexner看來,不管無線電廣播給人類的生活帶來了多大的便利,Marconi的貢獻是幾乎可以忽略的,因為Marconi的出現是一個必然,在他之前已經有Clerk Maxwell (麥克斯韋)和Heinrich Hertz (赫茲)做了重要的奠基工作,對於電磁場和電磁波進行了深入研究和公式演算。Maxwell和Hertz什麼都沒有發明,因為他們在做這些基礎研究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實用性,他們只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尋找答案而已。最終的發明者自然是Marconi,但他其實只是一個聰明的技術人員,做了把科學發現包裝成可用物的最後一步。

Flexner繼續列舉了不同科學領域的例子(Einstein/ 愛因斯坦, Faraday/ 法拉第, Gauss/高斯),進一步說明科學研究往往並不是以立竿見影的「實用性」為目的的,但卻對人類社會至關重要。Flexner又舉了一個我很喜歡的醫學領域的例子。在德國Strasbourg大學任解剖學教授的Wilhelm von Waldeyer在其回憶錄中記錄了這樣一則事件:在他教書的第一個學期有一個17歲的名叫Paul Ehrlich的學生,對於正常解剖學課堂的內容似乎不是很感興趣,但卻動輒伏案數小時,完全沉浸在顯微鏡觀察中。漸漸地他的桌子上放滿了附有說明的彩色斑點。有一次Waldeyer看到他在桌前工作,就走過去問他到底在幹什麼。Ehrilich說:「Ich probiere.」 即「我在嘗試」,或「我在干傻事」 (I』m trying / I』m just fooling)。Waldeyer於是說,「很好,繼續干你的傻事吧。(Very well. Go on with your fooling.)」 Waldeyer知道Ehrlich的動機是純科學、非功利的,而Ehrlich之後的發展也印證了他的看法。Ehrilich的實驗方法被用於一個新學科-細菌學,用來給細菌染色以進行區分,而他自己則發明了血塗片染色法,為現代人理解紅細胞和白細胞等血液細胞奠定了基礎。

Flexner不僅提倡我們廢除以「有用「作為唯一的價值判斷,還強調了精神自由、學術自由的重要性。在他看來,人類真正的敵人並不是那些無所畏懼又不負責任的思考者,不管他們的思想是對是錯。人類真正的敵人是那些試圖用模子來塑造人類精神、限制其本身自由意志的人。

那麼這篇將近80年前的文章,對當下的中國有什麼意義呢?可以說的方面很多 (比如教育的功利性、重理輕文),不過鑒於腦震蕩的語境,我想從國內創客文化的角度說說。創客這個詞從英文maker翻譯而來,但是翻譯過來就變味了,這也是腦震蕩文章中往往寧願使用maker也不願用「創客」的一個原因。在國外,maker是任何有自己的想法並能通過動手來實踐的人,maker就是喜歡making (動手、做東西)的人,至於他們具體make什麼,make出來有什麼用,這些都是無所謂的。所以你如果接觸國外的maker圈子,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因為畢竟能用這種愛好來填飽肚子的是少數,多數人都是愛好者,但愛好者也可以很專業。國外的maker做的東西也五花八門,因為人們的興趣愛好不同,對於工具和材料的偏好也不同,做無人機的、做傢具的和做萬聖節服飾道具的都是maker,並不因為萬聖節道具比無人機更「沒用」就沒有了價值。國外的maker也鮮有人把創新創業這些看似高大上實則假大空的詞放在嘴邊。maker群體中的確有一小部分人會用自己的發明創業、建立公司,但創業從不是一個maker造一件東西的初衷,大部分maker也只是在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和動手慾望,並不想因此而創業。與這種景象相反的是國內的創客,也許因為有個」創「字,就被跟」創業「綁定在一起,好像如果你是一個創客,你就要建立公司,推出產品,就得去眾籌、拉投資。國內的很多所謂眾創空間,其實是打著」創客「的旗號搞地產項目,號稱為創業者提供辦公場地,但這離」maker「的世界已經十萬八千里遠了。

國內創客圈子的急功急利,當然與社會整體的價值觀脫不了關係。我們的社會並不是一個對自由探索有包容性的社會。除非你在高校里搞學術,如果你只是自己」搗鼓「,不管是有用沒用的,別人一定會對你指手畫腳,覺得你瞎折騰、不正經、歲數一把了還不知道在幹嘛。當然你很可能真的是」瞎」 折騰,折騰半天連個屁都不是,但也有可能你的「瞎折騰」修成正果,意想不到地成了別人看來也有用的東西。當然我們不需要用」有朝一日變有用」來為我們那些好奇心驅使的「搗鼓」來正名,因為好奇心本身就是「搗鼓」的合理理由。

腦震蕩推崇「一本正經地玩」,正是對於當下創客界過分注重實用性和商業性的一種反思。我們希望挖掘「無用」中的趣味,為maker探索一條不一樣的路徑。如果你問我在幹什麼,我會學Ehrilich那樣說,」I』m just fooling.」 我希望你能對我說,「Very well. Go on with your foo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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