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記(五)——魏公街

司鐸夫婦好心收留了差點在北京流落街頭的我。他們在魏公街開頭的小區里租了一間房子備考,臨走前還囑咐道:「你可想像不到北京的外賣有多發達。」

躍躍欲試的我遂點了一份四道口的嫩豆腐湯拌飯。預計時間到達後,我接到了外賣小哥的電話:「您的飯到嘞。」

「您在哪兒?」鑒於在家時快遞員傲氣十足總讓我3分鐘內到半公里以外取件的經歷,我趕忙問了一句。

「在您門口。」一開門,一張熱氣騰騰的大笑臉和一碗豆腐湯。

關於大城市服務質量高的結論我並不敢輕易得出,只能這樣模糊描述一下:文明是模仿而得的。橫眉冷對者或許並非心懷芥蒂,可能只是並不知道口號里的「顧客即上帝」真的是要微笑換位思考的。

剛去法國的時候,儘管諸事小心以防民族丟臉,仍是有許多小事沒有意識到。但目睹久了,就會發現許多事也上升不到社會信任、民族素質的地步,只是人人都這麼做,遂成了習慣而已。

負重途徑巴黎四次,身攜百餘斤行李穿梭Chatelet到RER的巨型地鐵站,每每在樓梯前放下箱子停頓不過十秒,就一定有行人詢問:「你需要幫助嗎?」

詢問者大多是青年男子,也有風衣高跟鞋的長髮女郎稍稍一瞥,遂搭把手幫我把沉重的行李箱送上台階。

赴法前總被告誡巴黎地鐵亂到過客也難逃遭竊,尤其是阿拉伯人和黑人更值得遠離——然而我在第一次去巴黎轉車時就是位黑人青年把我送到了入口。再後來,有因「北站太亂,我還是送你上車吧」而繞了一整條線送我到車上的和藹大叔,也有一看到我拖著行李就走出窗口送我到直梯的制服阿姨。我去過巴黎6次,自此之後便成為她的擁躉,不是因為她固有的浪漫光環和商業加成,更是生活在這座城市,呼吸間都是自在和悠然。

下午的時候我拖著同樣半人高的箱子穿過魏公村天橋。天橋的側斜坡窄,我搬著箱子數度走走停停,身邊穿過許多神色悠然或匆忙的男男女女,並無一人稍稍慢下來。

文明的演變大概需要數十年。已經有許多好的跡象了,慢慢來吧。

晚間下樓買日用品,沒想到這座小區正好坐落在北外、北理和民大中間,一隻腳剛出門,就真真切切感覺到校園傍晚的熱鬧感。

大抵所有高校的周邊都是這樣:燒烤、啤酒、霓虹燈,超市裡的洗漱用品和暖壺在九月一應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年輕姑娘們即使在夜色里也顯露出好看的側影。

我穿過馬路買了兩隻桃子,卻被這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小攤餐廳的氛圍吸引,遂決定再逗留須臾。

冷麵攤前有姑娘向男友嬌嗔「今天要番茄味的嘛」,而馬路彼端的水果店裡則有中東模樣的留學生舉著半個西瓜生硬地問價。城市的晚上八點永遠擁擠著疲憊的靈魂和微闔的雙眼,可若靠近校園邊緣,約會已預感到離別的逼近,才正要奏出最強音。

水果攤老闆稱好桃子遞給我時,熱情地招呼道「同學,好吃了以後再來啊」,我應聲著離開,又想到,是有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啊。

街道沒有太長,大約路過十幾家鋪子,人聲和燈光皆驟然稀了。

既然已繞了路,就得兜完回去的大半個圈子。我穿行在沉默的樹影下,忽然意識到,青春也就像這人聲鼎沸的小吃街一樣,最熱鬧時就那麼一小段,一不小心就過去了。

2016.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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