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愛、物哀、極致的孤獨——《秒速五厘米》

之前毒Sir拿新海誠和宮崎駿比，說宮崎駿才是真正的天王，我覺得不太恰當。

兩位雖然都是動畫導演，但實際上差別極大。

宮崎駿有自己獨特的想像力，自成一套動畫體系。

他的偉大就在於，將動畫的藝術性和商業性完美融合，且都達到了一定的高度。

和今敏的嚴肅藝術不同，宮崎駿的動畫，更適合全年齡段享受。

如果把動畫電影導演和真人電影導演作個對比，宮崎駿可以對比斯皮爾伯格。

今敏可以對比大衛·芬奇。

而新海誠的電影風格，和他們沒有任何的可比性。

毒Sir有一點說得不錯，就是新海誠緩慢的鏡頭、十足的文藝范，有點像王家衛。

如果讓王家衛和斯皮爾伯格、張藝謀去PK，就不太恰當。

所以新海誠，也根本無法和宮崎駿、今敏作比較。

他的動畫，同樣是獨樹一幟的。

新海誠的作品，豆瓣評分大多在8分以上。

我個人也十分偏愛他的風格。

暫且不談最新的9.2分神作，《你的名字》。

8.5分的代表作《秒速五厘米》，我是看一次，失眠一次。

甚至到了一種地步，就是聽它的原聲音樂，我都可以悲傷一整天。

《秒五》無疑是我心中的神作之一。

在豆瓣，它穩居top250。

有一條熱門評論，說得很好——

這個故事描述的是這樣一種青澀而又真摯的感情，它甚至遠遠的比纏綿悱惻的愛情珍貴，那是人間最為純真的愛，不需要任何基礎和依靠的愛，不需要停泊和追逐永恆的愛，因為它本身就是永遠。——@眼角的花朵

《秒五》如果要和一部真人電影去作對比。

那應該是我心中另一部神作，岩井俊二的《情書》。

《秒五》和《情書》，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它們的畫面，都潔白到一塵不染。

進入電影后，「污穢」二字彷彿從你腦中被完全抹去。

《秒五》的畫面更是乾淨細緻到每一幀。

隨手一截就是壁紙，這一點不必多說。

新海誠和岩井俊二，這種對細節、對美感近乎變態的把控，實際上是日本人骨子裡的一種特性。

如果你走在日本的街道上，就會發現，真實世界其實和電影里相差不多。

那種乾淨、純白，是吸著霧霾的我們很難想像的。

日本最重要的宗教，神道教，認為污穢是最不能容忍的。

在日本，如果你說一個人骯髒，基本相當於罵娘。

所以你看《秒五》以及其他日本電影裡面的風景，很多都把純白、美感做到了極致。

而除了「絕對的潔凈」之外，兩部作品還表達出日本的另一種獨特文化。

「物哀」

「物哀」文化是一種純粹的感受，三言兩語不太能解釋清楚。

打個比方，《情書》里有一幕，博子參加男朋友的葬禮，她平躺在雪地上，感受凄美的哀傷。

如果你能凝聚自己的感知力，此刻你的感覺，就是物哀。

《秒五》里飄落的櫻花，以及那段台詞——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很久以前的夢

在那個夢中 我們只有十三歲

那裡是被白雪覆蓋的庭院

人家的燈光在遠方 彷彿虛幻

堆積的白雪中 只有我們走過的足印

就這樣/有一天能夠再次一起看櫻花

我和他對此沒有任何的懷疑

就這樣 一直期待著

這種未完成之夢觸發的傷感，便是物哀。

《秒五》雖然只有一個小時的電影時長，卻充滿無限的孤寂。

新海誠足足用了二十分鐘，鋪墊貴樹和明裡的約會。

兒時純稚的情感，隨著升入不同中學，被火車隔開，漸行漸遠。

整整二十分鐘的敘述，的確容易讓觀眾走神。

但它是用第一人稱代入的。

只要你能凝聚感知力，把自己想像成貴樹。

那從一開始，你就能夠感覺到徹骨的孤獨。

列車最終在荒蕪的荒野上停留了2小時

僅僅的一分鐘也讓人感覺十分漫長

時間就彷彿懷著惡意一般

我只好咬緊牙關，強忍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默默等待著

列車反覆出現差錯，致使兩人數年沒有見面。

櫻花飄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就像他們兩人的心，雖在遠方，相隔卻只有五厘米。

感情就像佳釀，只要在心底藏著，不拿出來也不破壞，味道就會越來越強烈。

二十分鐘的醞釀，只為了四分鐘的相遇。

到這一刻，你像貴樹一樣終於明白，之前漫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記得之前聽過一個問題，愛情是什麼？

愛情就是那麼一瞬間，你覺得自己以往吃的所有苦，全都值了。

它是你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

那個瞬間，我彷彿一下子領悟了「永遠」「心靈」「靈魂」之所在

心裡想著要一起分享13年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但《秒五》的第一主題，從來不是愛情。

而是孤獨。

這部電影從開始到結束，貴樹只有四分多鐘是不孤獨的。

就是和明裡在一起，那短暫的片刻。

換位思考，你的人生中能有多少個這樣的四分鐘？

美好的愛情正如櫻花，綻放時無比美麗，卻也無比短暫。

車站的最後道別，把全片的孤獨感發揮到極致。

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遲早是要分開的。

即使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只能如此。

隨著櫻花飄落，貴樹和明裡永別了。

貴樹此後的生活，和普通人毫無區別。

考大學，工作。

和此刻的我的狀態一樣，只能用疲勞寫作來麻痹自己的空虛。

新海誠和其他日本動畫電影大師的一個區別，就是他的作品太過現實。

尤其兩部代表作《秒速五厘米》和《言葉之庭》，都能讓人產生極強烈的共鳴。

《言葉之庭》里，女老師的一個哭抱，把你的心都震出來了。

因為你能感受得到，生活在當今社會，他們兩人之間不可磨滅的鴻溝。

而這種鴻溝，很可能也存在於你與你愛慕的對象之間。

而《秒五》里，貴樹的孤獨和空寂，你也同樣感受得到。

電影里的很多設定，都是孤獨的象徵。

被封住的車，空無的軌道。

貴樹的通篇獨白，可以說除了明裡，他一無所有。

考入名牌大學，擁有穩定的工作。

在旁人看來，你生活的十分舒適。

而實際上你心裡清楚，自己不過是被驅策的羊。

根本不知道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只能做著還能做到的事，無意義地前行。

即使和暗戀自己的花苗在一起，也難以填補一絲空寂。

你擁有很多，但可悲的是，全都不是你想要的。

讓人羨慕的背後，是那四分鐘之外，永恆的孤寂。

想起至尊寶那句——

他好像條狗啊

飛往太陽系的火箭，是一場令人難以想像的孤獨旅行。

獨自在真正的黑暗中勇往直前，連一個氫原子也難以遇見。

火箭情節的象徵意義，正是孤獨。

孤獨的火箭，同時象徵對物質世界的一種控訴。

堅信著世界的秘密應該是存在於那深淵之中

拼著一心一意去解開謎題的決心

我們的旅行，這樣下去將會前往何方呢

火箭，還象徵不可跨越的距離。

電影里有一個細節，當火箭升空時，世界兩邊的色彩被割開了。

一邊明亮，一邊陰暗。

這意味著，貴樹對花苗沒有任何的愛戀。

兩人並步走在街上，但貴樹的心，遙遠如同太陽系。

貴樹如此孤獨地走著，如同我們每一個人。

火箭進入了太陽系，他的生活進入了現代都市。

繁華、喧囂、時尚的人群。

卻沒有一個，能填補你內心的孤獨。

以往的交通不便捷，把相遇的時間無限拉長，卻也把純粹的愛戀升華。

而進入新時代後，簡訊、電子郵件的便捷，卻也把情感變得快餐化。

「直到現在我還喜歡著你」

三年里結識的女友在郵件里這樣對我說

但是我們之間即使有1000次郵件的交流

大概心和心連1厘米也沒有接近過

如同《千年女優》的結局。

多年以後，貴樹甚至已經忘記，自己最愛的人長成什麼模樣。

最後的擦肩而過，不過是貴樹或新海誠，留給自己的一絲慰藉。

飄落的櫻花，象徵不斷被相逢又相離的芸芸眾生。

你無法改變孤獨的命運，就像無法改變櫻花終將飄零。

生命中最重要的過客，在你腦中形象漸漸模糊，卻永遠無法徹底忘記。

當那首歌響起時，我不知道你們什麼感受。

我反覆看了很多遍。

每一次，心裡都被攪得快要崩潰。

散文式的片段，使人絕望的孤獨。

所有的情緒，一瞬間被全部引爆。

你看著所有的片段閃回，無需多想，也不用去思考什麼。

這一種難以言喻、與邏輯無關的，純粹的哀傷感受，便是物哀。

所有悲傷與孤寂，霎時間匯流成河。

你猛然察覺到，自己的一輩子，其實只有那四分鐘而已。

那短暫的四分鐘，是你活過的全部證明。

新海誠，一直是我很偏愛的一位動畫導演。

他可能不如今敏偉大，沒有宮崎駿般不朽。

但他電影里表達出的很多情緒，能直擊你的心靈。

貴樹的孤獨、雪野的最後爆發。

就連《她和她的貓》，都蘊含物哀的情緒，使人產生共鳴。

她的疼痛與苦楚，讓我的心狠狠揪緊

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我想幫助她，但我已經夠不到她了

新海誠就像岩井俊二一樣，是電影界的一位散文詩人。

用極度文藝的手法，勾勒出心底的小情緒。

這種深刻的情緒，比任何虛構的故事，更容易打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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