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健民：當法律不再只是法律 | 造就

01-28

戴健民：當法律不再只是法律 | 造就

戴健民
大成事務律師所合伙人

我今天會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跟法律的故事。我覺得每個人可能都會覺得，法律有時候離我們非常遠，甚至可能不那麼重要，其實不是這樣。

我記得1998年的時候，我面臨高考，是個成績非常優異的理科生。

當時主流的專業都是金融、醫學，或者就是一些比較熱門的專業。

但是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想學法律，而且還跟我父母親和所有長輩沒有商量過任何一句話的情況下報了法律。

他們要麼吃驚，要麼不解，要麼很困惑。

為什麼？他們覺得我這麼一個優秀的理科生不務正業，去學法律幹嗎？

潛台詞就是沒有前途。

其實我自己也沒想清楚，但是我只記得一首歌——《明天會更好》。

我就進了中國政法大學，我法律學得越多，發現法律越好玩。

大三的時候，我像很多在北京的學生一樣上新東方準備出國。

為了不用每周從昌平趕到海淀，我住到了清華的一個博士生宿舍，我第一天住進去，三個學土木工程的博士，問我是學什麼的。

我非常驕傲的說，我學法律的，他們說那好啊，我們切磋切磋。

原來這三個博士都在準備司法考試，我說你們好有眼光，但學法律幹嘛，是為了以後找工作嗎？

他們說不是，只是覺得法律蠻好玩的，而且當時通過率很低，只有8%。

後來我跟他們探討了合同法、勞動法、侵權法等，還真蠻懂的。

後來我問他們，這些題目都是怎麼學的？他們說一般只關注一部分法律原理和基礎。

我又問你們考過嗎？他們回答說沒問題，因為他們會解題，會通過答案去反推,我說這厲害，中國從來不缺這種解題大師。

所以我就發現，當時有很多高校學生把法律當什麼？有點像娛樂,當時沒有微信，也沒有直播，考個司法考試他們覺得很好玩。

法律可以給我們帶來娛樂，也會給人帶來智慧，這也是我親身經歷的故事。

2002年我大四的時候，快畢業了。

我哥的一個同事的岳父，姓李，李叔叔要來北京談一個大項目，我哥叫我去幫幫忙。

我當時沒有經驗，法條背的倒是不少。

去了以後，那個李叔叔說，你幫我把把關，這是協議。

我憑著我僅有的法律知識去看了，漏洞百出，分公司、子公司都分不清楚，還有一大堆錯誤。

我感覺這有可能是個騙局，我就跟李叔叔說，我跟你好好談談，一二三我給他點出來。

他說要跟發起人談一談，晚上大概七八點的時候，發起人來了，還帶了一個高校的博士生，一來就問我，你畢業了嗎？你有什麼問題？後來他們發起人更牛，直接跟我說，你沒有畢業，肯定沒有學過政治經濟學，不懂不要跟我談法律，咄咄逼人。

他越是這樣呢我覺得越有問題，晚上10點鐘談完我回去跟李叔叔說，不這個項目肯定被騙了。

我試圖用我當時的法律功底把他的理性喚回來，但從他眼神里看到還是遲疑。

他說，這個項目我跟了三五年，未來回報5-10倍，這是真的。

我覺得我可能沒法把他拉回來了，就說既然你決定了那我就回去。

我記得當時場面非常浩大，整個賓館住了100多人，騙子也是不惜血本。

大概兩年以後，我哥說李叔叔被騙了兩三百萬，後來一直不敢請我吃飯。所以哪怕懂一點點法律知識，也會讓你保持一些理性，不用這樣陷進自己的貪婪裡面。

老百姓對法律的理解可能就是打官司，一些普通的民事糾紛，其實不只。法律有時候是商業博弈的重要規則，我給大家舉一個很有名的案例。

2008年金融危機結束不久，一家大型跨國公司想要收購中國的匯源。

當時媒體一片看好全資收購，而且當時匯源剛在香港上市公司，消息公布以後，馬上漲到10塊多。

但是劇情往往是超出大家想像的，這個交易最後黃掉了，大家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三個字——反壟斷。

當時商務部反壟斷局跟可口可樂沒有談攏這個限制性條件，就把這個交易斃掉了,當時全球爭議不斷，都認為中國要利用反壟斷來限制外資進入，保護國內產業。我們行業人都知道，其實這個交易不是商務部想斃掉，是收購方不想做這個交易了。可是如果有合同的話，那就違約了，要賠錢。但是收購方抓住了一個合同的漏洞，當時這個合同裡面不像國外一樣有所謂的分手費條款，哪怕因為反壟斷的原因導致不通過，也至少要賠5%-10%的分手費，這是很大一筆錢。後來我有機會了解到這筆交易，最初談判的時候有這個條款，把反壟斷審批包含進去了，可是簽約前一刻刪掉了,大家認為這個在中國不是問題，肯定會通過，走個程序嘛。喜歡看希臘神話的朋友應該知道，阿喀琉斯之踵的典故。就這麼一個漏洞，被收購方抓住了，他就可以不做這個交易了。如果這個條款保留，匯源可以拿多少錢？140億的交易，按照8%來算，至少10億港幣。所以有時候律師還是蠻重要的，對不對？

很多客戶經常對我們說，合同不要這麼長，差不多就行了。

我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說哪有這麼多萬一，我說萬一我們見得多了，你想試一下嗎？他說還是算了。

再舉一個例子，華為，中國一家非常有名的高科技企業，其實過去很多年也是被國外的專利蟑螂欺負得夠嗆。我們知道一些大公司有很多的專利，他拿出合同直接就說你簽吧，不要跟我談許可費的高低，不要講條件，不簽就算了，非常強勢。而我國當時的合同法、進出口貿易法全管不了。當華為意識到有了反壟斷法這把利劍的時候，他敢於亮劍，憑藉反壟斷法發起訴訟，一審二審都贏了，當然最後賠償沒多少，兩千萬人民幣，但是這改變了原先的許可模式，很多不合理的條件就可以推倒重來。這就是法律給商業博弈帶來的好處。

在座各位又會問了，我是老百姓，跟我有什麼關係？

如果大家關注的話，從2013到2015年，國家反壟斷機構查了很多案件，有白酒、奶粉、眼鏡、汽車等。

不知道有沒有感覺到，奶粉比以前便宜了，配個眼鏡沒以前那麼貴了，去4S店修車零配件不敢收你那麼多錢了。這都是法律實施的功勞，它直接影響我們老百姓的福利。

今年是我做律師的第12年，有很多朋友想勸我去創業，或者加盟公司。

但我說，我現在還是享受做律師這個行業，我覺得很好玩。

它可以讓我接觸各行各業，了解他們的商業模式，現在有互聯網金融，有各種形式的共享經濟。

我們要去學習，要與時俱進。

我也會接觸各種人群，可能有高大上的企業主，可有飽受冤屈的老百姓。

你為他服務的時候，其實就在體會他們的故事，有精彩的，有幸運的，也有讓人憐憫的，非常豐富。做律師讓我體驗到非常多的角色。

比如做一個反壟斷調查，我有時候感覺像司令一樣，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我一個電話、一個建議，可能為當事人挽回幾千萬損失。

如果代表客戶處理一個訴訟、仲裁，就感覺像編劇、像導演，寫訴狀和答辯詞時就像寫劇本一樣，你要把故事講給仲裁員，講給法官聽。開庭的時候，你感覺自己像主角，也可能是男配角，當然也許是打醬油的，不同案件的角色是不一樣的。

但是我經常也會問自己，包括很多朋友也問我，在中國現在的社會，法律意味著什麼？法律的本質是什麼？我也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可能我也沒想清楚，但是我越來越覺得，法律對我們真的至關重要。

法律可以保護我們的自由，我獲得的財產會有很大的安全感；法律可以讓我們穩守固有的理性，不易迷失。當然很多朋友經常說，中國的法律很不發達，缺這個缺那個，但美國經濟學家弗里德曼說過，我們稀缺的不是資源，而是對現實的理解和把握。我在這也借用一下，我們稀缺的不是法律法規，而是對法律的深刻理解和運用。最後歸納一下，法律其實離我們很近，對我們很重要，重要到你都不知道它的意義在哪裡，或者很多法律的意義要過五年十年以後你才明白。就像當年美國的憲法一樣，大家覺得很牛很重要，其實它是黨派鬥爭的工具，但是大家都想不到這部憲法能走這麼遠。

很多朋友問我，一部法律最後是怎麼走向？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孩子生出來了，你就不要怕他成長，他長成什麼樣你也不一定控制的了，真是這樣。

但是我有個信念，當老百姓意識到法律越來越重要，法律離我們身邊很近的時候，或者認為法律不再只是法律的時候，我們的社會就在不知不覺中就進了一大步。這是我的夢想，現在實現不了也沒關係。

經歷是種財富，有時候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