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資本主義崩潰後的社會制度將會走向何方

在上一篇文章（工作被效率更高的機器搶了是什麼體驗？ - 赤鳴的回答）中，我引述了柯林斯的思路，闡述了資本主義與技術進步的關係。由上文推理可知，資本主義最後將無法容納因自動化而失去的工作人口，造成消費不足，最後資本主義制度本身難以為繼。以上思路仍然是馬克思主義的框架，按照馬克思的設想，這個框架的終末將是共產主義美好社會的到來。

然而，這種進步的信心在20世紀被打破了。法西斯主義的興起令人類文明驚慌失措，社會主義國家也沒有如理想中那般的美好。最後，社會主義政權並沒有埋葬資本主義，反而被資本主義埋葬了。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一道，在軍事上永遠戰勝了法西斯主義，而社會主義國家也或明或暗的轉型成為資本主義。這也難怪有人會發出感慨，資本主義將會永遠的笑到最後。

與這些人預想的不同，歷史仍在前進。就像政黨難以超脫米歇爾斯的寡頭鐵律那樣，歷史的鐵律不會讓社會制度停滯不前。我們業已看到技術進步給資本主義帶來的脫胎換骨，並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技術進步仍將持續。社會制度也將伴隨著技術進步一同發展。歷史進程之所以為鐵律，是因為它不會因為「個人實現」等膚淺的理由停止運轉。雖然歷史是由每個人組成的，但不代表人類可以控制歷史進程本身。一個好制度最基本的邏輯不是符號大眾對善惡的價值取向，而是要可以自足。如果德國在二戰時打敗蘇聯，並最終將政府的旗幟插滿全球，那麼法西斯主義便可以繼續生存。即使它在我們看來充滿了罪惡。同樣，我們現今也不會在道德上認同朝鮮的政治制度，但其確實存在著。

因此，我們對未來並不能抱有盲目的信心。單純的認為人類社會在朝著某些普世價值前進，人類社會本身將會不斷在道德上進步，可能只是善良者的一廂情願。無情的事實是，在當今社會，歌舞昇平與紙醉金迷掩蓋了人們對貧窮的關心。這種自我安慰帶來了一種錯覺，即技術的發展將會解決一切問題。在未來的社會中，產品的豐裕將使我們忘記分配這一環節。這看上去是有道理的，我們可以從歷史中找到類似的進步。我們爭奪資源的方式確實越來越文明。在當下，不同的人群雖然有著各種各樣的利益衝突，但我們在通過協調努力化解這些問題。我們不再為了生存去進行你死我活的廝殺，不用為了飢餓感到恐慌——雖然世界上有很多人仍在為飢餓憂愁。我們雖然在日常生活中有各種各樣的不滿，但仍然對生活的物質條件感到大致滿意。我們似乎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在未來的社會，技術進步將進一步減弱人與人之間的利益衝突。

那麼，瓦解資本主義的技術進步一定會帶來一個豐裕社會嗎？答案並不是肯定的。讓我們先回到前文的邏輯中去。資本主義矛盾的凸顯是因為自動化技術的發展導致了失業人口逐漸增多，最後供需不平衡，資本主義難以通過與現行制度類似的大量再分配來解決這些問題，最終導致資本主義垮台。也就是說，只要有一定的供需平衡資本主義便能維持。而這種平衡的最終打破者是成熟的人工智慧，它們的出現將會讓碼農下崗，機器最終可以完成自我生產以及一定程度的改良。在這種環境下，我們只要有足夠的原料和動力，便能實現產品的極大豐富，人類社會也將進入真正的豐裕社會。

在這裡，我暫時不考慮一些科幻作品中對未來人類形態的思考。諸如機器人反叛，人的身體機器化乃至脫離肉身將精神和意識轉入計算機之中，這些可能性顯然脫離了本文的思考範圍。

如果資本主義崩潰了，這說明我們的自動化技術已經足夠成熟。那麼豐裕社會的前提我們已經實現了一個。如前文所述，豐裕社會的三大要素是自動化，原料和動力。與原料和動力相對應的是環境資源約束。在這裡，動力技術更為關鍵。因為一旦動力技術成熟，我們可以最大程度的改造地球的環境，甚至在太空中搜索資源。一旦動力技術成熟，那麼環境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因此，我們可以判斷，資本主義走向何方將取決於核聚變技術等動力技術的發展。於此相對應的將是兩條道路——法西斯主義和社民主義。要注意的是，這兩者在未來都會和歷史中的同類有著很大不同。它們可能會有更多的計劃色彩。本文所討論的，只是制度基本邏輯。

我們知道，法西斯主義的滅亡時因為法西斯主義通過發展軍工產業來增加就業。政府支出一方面拉動了就業，走出了經濟危機，在另一方面也使得德國政府背上了沉重的債務。政府的債務歸根到底還是民眾的，如果不想通過加稅等措施向資本家開刀，那就只能讓普通民眾承擔這些債務。在兩難的局面下，納粹德國為了緩和國內矛盾，選擇了對外政府這條道路。這樣，軍工產業可以繼續源源不斷的產出武器拉動就業，國家債務也可以得到延緩和轉嫁。整個國家在種族主義的吶喊中暫時忘記了階級利益的根本衝突。因此德國無法停止自己的軍事征服。納粹政府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樣強力，其在上層和下層獲得的全民支持才是其統治基礎。如果這真是一個瘋狂的國家，由一個種族主義瘋子帶領，真正做到了全民洗腦萬眾一心，就不會在東線戰事受挫之後才抑制個人消費進入戰時狀態了。德國中下層民眾也不是傻子，正式優渥的生活條件才使得他們給予了納粹政權相當大的支持。

如果我們將眼光投向未來，便會發現這種統治方式仍然不失為一種選擇。不同的是，對外征服將會變成對中下層的鎮壓和隔離。在自動化足夠成熟的年代，豐裕社會的制約因素只剩下動力。假如此時動力問題也迎刃而解，可能資本主義會和平轉型為社民主義。產品的豐裕將最終消解經濟問題，智識進步和內部協商將會更加重要，在人類生活中佔據主要地位。這時的人類將會進入一個類似共產主義理想的社會，全人類都可以分享發展的成果。這是一個理想的未來，在這個未來中，科技進步實現了啟蒙的理想，人最終變成了自己的神。

但是，假如資本主義崩潰時，人類在動力方面仍沒有實現劃時代的進步，社會制度將會走向進步的反面，法西斯主義。資本主義崩潰後的法西斯主義也將是進步的，但只是一小撮人的進步。法西斯主義本質上是右翼專政，而對外侵略和種族主義只是裹在右翼專政下的皮。對底層的剝削可以轉化為對外侵略，當對外侵略無法解決資源問題時，其剝削對象便是中下層民眾了。納粹必須在一定程度上討好民眾，但是未來的法西斯政府不必。未來的法西斯政府不依賴中下層民眾的生產和服務，這些智能化的機器人都可以代替。工人運動也不再是問題，軍事技術的提高使得鎮壓工人運動變得輕而易舉。殘酷鎮壓的成本隨著科技不斷發展而在下降，資本家主導的政府便更可能使用這種手段。中下層的社會對於資本家來說已經可有可無。

在資源充足的豐裕社會，經濟問題會被解決。但在動力問題沒有解決的未來，地球的資源只能供養有限的人。因此上層為了維持自己的生活水平，很有可能效法納粹的集中營，對中下層平民進行隔離乃至有計劃的屠殺。相信到那時，各種各樣血統論必將死灰復燃。其實，無論是隔離還是血統論我們都可以在現在的世界找到。南北國家的差距，乃至持種族主義觀點的玩笑話，都在暗示著這種未來並不是妄想。

未來的法西斯主義將不會採用戰爭來轉嫁危機。第一，危機將無處可轉。因為危機的導火索之一是資源的短缺，即是消滅其他國家，資源也會緊缺到不夠現在的一個大體量國家使用。不僅人需要資源，機器的運作也需要能源。第二，核武器的出現。這使得上層與其冒著玉石俱焚的危險和其它國家進行戰爭，還不如聯合其它國家的資本家們一起專政本國中下層民眾。也就是說，未來的法西斯主義將會是一個資產階級聯合起來的全球政府進行主導。

在資本主義崩潰之前，我們就可以從能源技術的發展看到未來將會是什麼樣子了。資本主義的崩潰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能源技術進步也將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上文所述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之間的。導向不同結局的輿論將會自然而然隨著形勢的變化生成。既然是鐵律，那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不需要抱有什麼期望。畢竟，這都是遙遠未來的事情，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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