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罪夜，永無完結｜寫於HBO《The night of / 罪夜之奔》完結之際

歷時2個月的播放，HBO迷你電視劇集《The night of / 罪夜之奔》終於播出了長達90分鐘的最後一集。

想必有很多人都跟我一樣，等不及字幕組，啃著生肉看完了第八集——話說本人上一次這麼迫不及待，還是追看《傲骨賢妻》的時候。一眨眼也好幾年了。

是的，給出了結局。不只男主角——被卷進殺人案的巴基斯坦二代移民 Naz 有了一個結局，在這個「兇殺／庭審」故事中的每個人都有了一個結局。慣常玩弄觀眾的HBO，總也算有那麼點良心。沒辦法，死了又不死的囧雪諾實在是給大家太多心理陰影了。

但這些結局，恐怕比雪諾更讓人壓抑難過，如同整整8集的色調，陰暗、拘束、壓抑。長達90分鐘的最後一集，堪比一部電影，前幾集慢慢鋪陳的，統統歸納起來，像子彈一樣，一顆顆直打進你的心裡。

必須得承認，美國的影視工業，確實具有全世界最頂級的創作能力和商業價值。這部劇集，改編自英國電視劇《司法正義》，主要情節並不複雜：

一個看似謹小慎微的二代移民大學生，偷開父親的計程車參加派對，路上偶遇一位美麗不羈的少女，一夜風流後發現女孩已被亂刀砍死，因為嗑藥，他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慌不擇路之下，被警察逮捕，做為唯一嫌疑人被起訴收監……

看上去，似乎是個很常見的罪案劇？如果請了《傲骨賢妻》中Alicia當律師的話，印度姐姐探案，好媳婦出庭，一集搞定。沒準還能加點好媳婦和律所的勞資衝突什麼的。

但在這部劇里，兇殺案似乎只是一個背景。或者說一個推動情節前進的車輪。

《罪夜之奔》的志向，不只於此。

故事既然搬到紐約，就要有紐約的樣子。你當紐約都是伍迪艾倫電影里的樣子？繁華景色背後，自由女神腳下，絕望無望失望的人多著呢。在這兒，沒有白人開出租，放眼望去都是印巴兄弟。

9·11悲劇的發生，更是一個轉折點，它改變了美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也改變了美國人看待自己的方式。暗潮湧動的種族問題，在反恐名義下普通穆斯林的無辜犧牲，這些諱莫如深的話題，都將隨著這樣一樁兇殺案引爆開來。

英劇原版那種低調克制，於無聲處聽驚雷的風格在此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直接的視覺體驗，冷靜殘酷的多線敘事，深入腠理地拷問制度與人性……這是一部更有野心的劇集，它也確實做到了。

正如最近大紅的主演小哥，來自英國的Riz Ahmed在接受採訪時說的：「你我心中，都有同樣的種子，或好或壞。遇到合適的條件，自會生長出來。」

劇中的他，也是如此。開篇時的乖學生，有點小慫，偶遇的美少女多少也是被他的無辜樣子吸引，當他被警察抓住時，大眼睛裡滿是驚恐。更不要說面對警察的那些舉動了，「太老實太傻了！」做為觀眾的我們，投入地感慨著。

然而收監之後，他必須要在「監獄」這個殘酷的地方活下去。開始也試圖獨善其身，但種種遭遇，還是令其不得不投靠黑老大Freddy。

黑老大看上去充滿關愛，但他的保護，當然不會是免費的。你能付出什麼？

E05中，當他準備給自己剃成光頭的那一刻，是有掙扎的。這也堪稱是一個告別自己／迎接自己的儀式。隨之而來的刺青、運毒、吸毒、協助殺人……加之刻意健身後的魁梧身材，冷酷表情和步態，我們驚訝地發現，他似乎迅速在這個體系中如魚得水了。這只是環境的作用嗎？

他家人的生活，更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父母做為第一代移民，一直勤勤懇懇老實做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局面。媽媽被老闆開除，只能去當清潔工，弟弟在學校打架。他偷著開走的家裡賴以生存的計程車，做為證物無法取出，父親的兩個合伙人，趁機坑了一筆，把他父親本應值25萬美金的出租執照，壓到7萬5買走了。這錢，還不一定夠他的律師費。

律師！對啊，經常看美劇的我們當然很清楚了，窗明几淨的律師行里，每天套裝不重樣的律政精英，出庭侃侃而談，還有個調查員神探附體，一定能給他洗脫罪名沉冤得雪。

然而……話說這位捲髮大爺John Stone，怎麼看也不像個靠譜的律師啊？整天穿著大兩號的風衣，專門接小偷小摸賣淫的案子，200美金現金結賬，因為腳癬必須得穿涼鞋，時不時的，還得拿筷子撓撓。

可偏生就是這位Stone大爺，在警局的一瞥，這像小鹿斑比一樣的少數族裔小夥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後來我們知道，大爺有個黑人前妻，還有個黑皮膚的兒子，說不定就是這種觸類旁通的憐惜，加之都被所謂主流社會不認可的同病相憐，讓大爺決定幫助他。

在Naz不停告訴他「我沒殺人」的時候，他立刻指出了這個局面下的事實：

「我不想聽什麼真相。他們編自己的故事, 我們說自己的故事,陪審團會決定自己喜歡哪一個故事。」

你不知道這大爺有怎樣的過去，怎樣的故事，只知道這是一個不那麼體面的，遊走於社會底層，落魄的混子律師。可看他的言談舉止，和警局的熟悉程度，又似乎說明他的社會經驗興許就是Naz和他的家人最需要的。

當然，理論上說，兇殺案的律師費比起大爺平時那仨瓜倆棗的cash可多多了，Stone大爺也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接下這個案子，錢總是比良知更合情合理，彼時，他還不敢發現自己尚有一顆溫暖的心。

而Stone大爺最大的對手，就是馬上就要退休的老警察 Box。這位在警局幹了33年的Box大爺，身材臃腫，其貌不揚，半禿的頭頂，跟警匪片里的警察形象相去甚遠。但他就是有這麼一股勁兒，他覺得鐵證如山，一定要讓Naz罪有應得，審問之中用些手段又怎麼樣，他並不在乎。結局是正義的，過程就是正義的。

他在乎的是正義。他認為自己代表正義。這種境界，接替他工作的那些貨，根本做不到。

Stone大爺另一個對手，是紐約地檢的檢察官Helen Weiss。無論前期的取證，認罪交易還是庭審的對抗，她的犀利和老道，讓Stone大爺和另一個辯護律師印度姑娘Chandra，真有幾次招架不住。

寫到這裡才發現，這些人確實有很多共同點，比如對自己做的事都很執著，再比如，都沒有家。

這是一群沒有家的人。

如同Box所說，所謂司法體系，就是個大俱樂部。這些沒有家的人，說不定只是在俱樂部里找尋同伴，換個案子，換個遊戲，規則之下還是這些人，各自編著故事，引導，誤導，暗示，表演。

就這樣，在監獄外面，執法者、公訴人、辯護人，從第二集到第七集，各方人馬各顯神通，找各種各樣的證人，即使是糊弄觀眾的煙幕彈，你也得感慨，真是連每個配角都這麼立體豐滿，更不要說對貓過敏的Stone大爺，對那隻貓的愛恨交加。

領養了一隻動物，你以為你是它的救贖，其實它才是你的救贖。有了它，你平庸的生活終於有了一個支點。Stone大爺受不了過敏，去看中醫，中醫讓他把貓送走，他喃喃地說：「可我不想送走它……」

貓咪，就是另一個Naz。

而在監獄裡，黑老大讓Naz在阿拉丁和辛巴達中選個代號。阿拉丁，一個窮苦的少年，神燈里出來的那個巨人，彷彿他的保護者。可Naz選了一直在航海探險的辛巴達，Sinbad，文在兩隻手上，竟然成了sin 和 bad。

在庭審環節，我們知道了911之後，因為穆斯林身份而被同學欺凌的Naz，兩次把同學打到住院，不得不轉學；也知道了他倒賣給室友安非他命，賺取幾百倍的利潤；更看到了他的媽媽看到Andrea慘不忍睹的兇案現場照片，忍不住當庭離去，痛苦地懷疑自己的孩子是個禽獸……

與生俱來的原罪，是否終將變成罪惡？經歷了7次航海的辛巴達，真的能回到家嗎？

對制度和人性掘地三尺，是HBO的風範。

美國影視業歷來以編劇為核心，《罪夜之奔》的編劇及導演，是寫出《辛德勒的名單》、《龍紋身的女孩》等等電影的編劇斯蒂文·澤里安Steven Zaillian，另外還有兩位編劇，是寫出《火線》、《金錢本色》的編劇理查德·普萊斯 Richard Price，以及英劇《司法正義》、《皇家律師》、《百年鄉情》的編劇彼得·莫法特（對，他直接來改編自己的作品）。還有一位導演詹姆斯·馬什 James Marsh，上一部作品是《萬物理論》，也就是小雀斑演霍金得了奧斯卡影帝那部。

每位都擲地有聲，這個主創班底，完全是奧斯卡級的。

選角也是不簡單。

主演小哥Riz Ahmed是英國人，1982年出生於倫敦，正是一個巴基斯坦移民家庭的孩子。出身勞工家庭的他，靠拿獎學金念到牛津大學，畢業後學習戲劇，已經演了十幾年戲了。之前看過他主演的電影《拉合爾茶館的陌生人》，原著小說和電影都很優秀，他的演技自不必說，裡面的華爾街扮相和巴基斯坦知識分子扮相，都挺帥的。

至於30多歲的他，為什麼演起大學生和獄霸都毫無違和感，這是個叫演技的謎……媒體採訪時，他承認，為了更好地表現這個角色前後的變化，在拍攝期間，先是減重，以符合純良時期的少年樣子，再增肌，幾個月都堅持一周6天的健身計劃，終於煉成獄霸版Naz，對塑造角色確實幫助不小。（我只想說，請堅持鍛煉！這個版本確實超級帥啊不是嗎。可惜，他本人似乎很享受苗條的樣子。）

最近此小哥人氣非常高，《諜影重重5》里，演印度裔的扎克伯格；最近要上映的《俠盜一號：星球大戰外傳》中，他演反抗軍的飛行員。總之，就像這兩年的艾麗西亞維坎德一樣，演技好長得美又勤奮，希望能多看到他。

演Stone大爺的John Turturro，義大利裔美國人，揮灑自如，確實不是凡人。耶魯大學修的戲劇專業，舞台劇和電影演了一百多部，1991年因演出一個神經病作家巴頓芬克，獲得當年的戛納影帝。

演Box警探的Bill Camp，縱橫百老匯幾十年，演的都是《推銷員之死》這種，沒事也演演影視劇，《諜影重重5》里也有他，就是接電話在廣場墜落的那個退休CIA特工。

你看，就是這些人，將這個兇殺案背後每個捲入的個體，在面對正義和偏見、理智與情感的時候，如何在體系中生存，選擇怎樣的道路，內心何去何從……都表現得絲絲入扣。

那麼，也許你想問，最後的結局是怎樣的呢？

因為熟肉未出，沒看的人還是大多數，我只能說，眾人的命運皆在情理之中，有些意料之外的犧牲，令這劇集有些瑕疵，不夠合理。

還好，最後的結局，雖然令人無比心碎，卻又悲劇得如此圓滿。這個罪夜，永無完結。

謝謝觀看，我是@珊珊cat，貓咖的貓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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