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西雙版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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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一直在寮國坑坑窪窪的馬路上顛簸前行,車上乘客並不多,看起來都不是旅行客。只有Jared身後的一位大哥,他上車前將登山包放進車廂下面的行李箱,我猜他應該跟我們是同一路人,Jared就與他攀談起來。

那位大哥正好是Jared 的湖南老鄉,同樣是辭職到東南亞旅行,雖然他只去了三個國家,卻呆了三個多月。他就自己一個人,每到一個地方至少住上五天七天,不看什麼景點,只是在住處附近轉一轉,平時生活中習慣做什麼就在旅行中做什麼。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只把旅行當作生活的一種調料,而不是主菜。生活還是平時那樣的生活,吃飯、睡覺、看書、看電視、找人聊天,因為旅行讓這些習以為常的事情變得豐富多彩,應該就是旅行的另一種意義吧。旅行並不是喜新厭舊的過程,而是在時空的不停轉變中,找到自己最純粹最原始的那個部分。

抵達中老邊境,我們下車去出境處蓋章,我國同胞們的「聰明才智」這時候便充分展現出來——因為蓋章的人太多,窗口前排了很長的隊伍,有些人為了儘快蓋,主動在護照裡面夾了美元,拚命插隊往窗口裡塞。好好的一支隊伍,到了前端就擠成了一團。本來預計會在柬埔寨看到的行賄場景,終於如願以償地讓我們在中老邊境看到了。

「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回頭跟Jared,「就算搶先蓋章了,還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坐車走?」

「不知道,可能他們覺得花一兩美元買個優先特權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吧?」Jared話音未落,我就看見那些優先蓋完章的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從身邊經過,似乎剛做完一件特別了不起的壯舉。

「我們不給錢。」我斬釘截鐵地對Jared說。

「當然不給。」Jared也斬釘截鐵地回答。

「大哥,你也不要給啊。」我越過Jared,拉攏他身後的湖南大哥,他點點頭,笑了笑。湖南大哥外形穿著都很淳樸,如果不是身後那個碩大的登山包,看起來真不太像驢友。

眼看快輪到我了,我卻突然有點忐忑起來。雖說我開始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但現在真到了節骨眼上又怕惹麻煩了。因為前面每個人都夾了錢,輪到我卻突然不夾了,萬一辦公人員「槍打出頭鳥」怎麼辦?我不想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儘管我知道我是正確的一方。

「Jared,你排到我前面來吧?」我慫恿Jared和我換位置。

「不換,剛才不是你要排在前面的嗎?」Jared不願意。

我又看了眼湖南大哥,湖南大哥低頭在翻護照,我朝他揮揮手,他也沒反應。好吧,既然這樣,看來我必須得打頭陣了,免得Jared每次都鄙視我,人高馬大的關鍵時刻卻上不得檯面。

櫃檯裡面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瘦弱男子,頭髮沒洗乾淨,一支一支地全黏在一起。我假裝鎮定地把護照通過窗口遞給他,明明沒有做錯事卻有些心虛,我想很可能是這種喜歡隨大流的心理狀態讓很多人選擇了跟別人一樣在護照里夾錢去行賄吧?

瘦弱男子翻開我的護照,稍微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望我一眼,然後還託了托眼鏡,似乎想把我看清楚。於是我也託了托眼鏡,同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其實心裡依舊沒底,擔心他真找我麻煩,因為他看起來並不友善。

瘦弱男子不著急蓋章,他把護照翻過來翻過去地檢查了好幾遍,幾乎每一頁都看到,也不說話,就像在等什麼一樣。接著,他還故意把身邊的一摞小額美元整理一下放進抽屜,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

對於這種情況,唯一的辦法就是拖延戰術,後面還有那麼多人排隊,他肯定耗不起。就這麼僵持了三分鐘左右,瘦弱男子終於不情不願地蓋了章,他把護照遞給我時讓我很明顯地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不滿情緒。

在我打了頭陣之後,Jared和湖南大叔的辦理速度明顯加快了很多。其實一兩美元並不多,只是類似的行為會給本來國際地位就不高的中國護照又抹上一層灰。如果大家都拒絕這種毫無理由的行賄,我想大家的旅程應該會更順暢更舒心。

跟寮國的出境處簡陋得只有一個黑暗的小屋子和一張破舊的辦公桌相比,中國帶有空調大廳、幾層樓高的亮燦燦的入境處簡直可以用奢華來形容。而且,過境之後,國內的公路也明顯比寮國高出好幾個檔次,坐在車上感覺平穩多了,不再顛簸得頭暈眼花。這麼一對比,還真發現,中國現今的經濟實力確實不是吹出來的。

重新回到中國的感覺,怎麼說呢?很複雜。

不是我崇洋媚外,只是中國人實在「太聰明」,我感覺在國內旅遊得操好多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稍不留意就吃了悶虧。在東南亞那些佛教盛行的國家,有虔誠信仰的人民總給人一種平和安寧的印象,沒有攻擊性,他們不會讓你感覺自己是一頭被宰的羔羊。但是一回到中國,我的神經就條件反射似的開始繃緊了。

——「給你們推薦一個景點,那裡特別美,去的人很少。」

「哦,是嗎?……門票多少錢?」

——「你好,你們一共消費五十八元。」

「咦,我們沒有用餐巾紙,為什麼要收這個錢?」

——「三斤六兩,算你們三斤半,一共十二塊五。」

「這有三斤半?好像還不到三斤吧?」

想在國內精打細算地窮游,真得時時刻刻鬥智斗勇,凡事都要留個心眼。說到國內的旅遊區、旅遊業,大多數人首先想到的都是一個字:「黑」。所以很多人為了不破壞遊興,心甘情願被宰,更是助長了這股「黑風」。

當然,我不是說在東南亞旅遊就不會被宰,只是從直觀上來比較,這次東南亞之行最貴的吳哥窟三日門票才四十美元,摺合人民幣兩百多,現在國內稍微一個較大的景區都要這麼多錢,而且還是單日票。恐怕是國內的「窮游族」還沒有強大到進入主流視線,所以大家還是普遍認為旅遊就是一件奢侈燒錢的業餘活動吧。

「出來玩,不就圖個開心嗎?怎麼舒服怎麼來。」這基本上還是許多中國人的觀念,就像我說辭職去東南亞玩的時候,當時很多身邊的同事都表示不理解,為什麼要跑到窮國家去吃苦?這還是旅遊嗎?

當然,現在情況開始慢慢有所好轉,國內許多旅遊區針對「窮游族」的設施已經慢慢成型,但規模都不大,只是一個一個小據點,沒有出現像暹粒的老市場、曼谷的考山路、琅勃拉邦的西薩旺馮大街那樣的「背包客」大型聚集區。

因為這種「背包客」大型聚集區就像是獨立於所在地之外的一個小型聯合王國,為全世界各地湧來的「窮游族」提供全方位服務,住宿娛樂飲食,各種生活服務應有盡有。背包客在外旅行,只要找到這樣的地方就像找到了家一樣,心裡會非常踏實,旅行的孤獨感和漂泊感便會有所緩解。所以,當我們抵達勐臘這個西雙版納州的小縣城之後,沒見到幾個背包客,更找不到像那樣的聚集區,我們就突然有些迷茫了。

告別繼續前往昆明的湖南大叔,我們根據網上的推薦找到了勐臘汽車站附近一家酒店入住。門口招牌上寫的是「XX大酒店」,接待大廳也十分寬敞,可實際上就是一個小招待所,價錢倒是非常便宜,才50塊錢一個標準間,看起來還挺乾淨,靠著汽車站,只是沒什麼特色,在酒店裡來來往往的打工族或者是大腹便便的商人中,我們顯得格格不入。

「我不想呆在這裡。」我和Jared好不容易找到路邊一家順眼的小菜館吃晚飯,他們居然沒有菜單,讓我們直接看冰櫃里的食材,菜色由我們自由組合,價錢則由他們隨意定出。這種不透明的生意行為讓我感覺自己被蒙在鼓裡,被宰不說,還死得不明不白。

「嗯。」Jared雖然沒多說什麼,但他從杯子里默默摳出一小坨黑黑的東西,然後一臉不悅地彈走。從早上的琅勃拉邦到晚上的勐臘,我知道Jared跟我一樣,心理落差非常大。

吃完一頓並不可口的晚飯,我們在勐臘縣城晃蕩了一圈,這裡就像所有具有中國特色的小城一樣,沒有絲毫特色,哪怕這是在傳說中的西雙版納。

曾經的西雙版納是國內非常熱門的旅遊目的地,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想來這裡體驗一下東南亞熱帶風情。可是隨著時代進步,去東南亞旅遊已經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那何必還要到西雙版納看「山寨版」呢?西雙版納就這麼在國人越來越寬廣的視野中漸漸沒落下去。

「早知道就直接去昆明了。」儘管勐臘有一個「望天樹」景區,據說是原始熱帶雨林,而且望天樹是世界上最高的樹種,但我們的興趣已經不是很大。之前,我們還打算去一趟西雙版納的州府景洪市,現在也被我們果斷否定了。

第二天吃完早飯,我和Jared把雲南地圖鋪在床上,想看看從勐臘到昆明途中還有沒有值得一去的地方。看來看去都沒看出什麼名堂,我們決定去問問前台服務員。結果,前台服務員向我們哭訴了一大堆她們工作有多繁忙,根本沒有時間出去遊山玩水之類的牢騷話,最後也沒給出一個讓我們滿意的答覆。

正當我們糾結要不要直接買車票去昆明時,遇到兩個準備前來投宿的阿姨級背包客,她們倆是退休之後出來旅遊的,剛從元陽梯田過來,準備明天去景洪。

「現在去元陽梯田,正是時候!」個子不高、燙著誇張捲髮的阿姨告訴我們。

「梯田裡面剛灌水,還沒開始插秧,藍天白雲都倒映在梯田裡,特別漂亮。」高個子阿姨補充道。其實很多年輕人都喜歡說,現在我要努力賺夠錢,等以後退休了就滿世界玩。本來我以為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夢想,但我看到這兩個阿姨背著登山包精神矍鑠的樣子,發現有些美好的夢想還是能夠實現的,希望到我老的時候也可以這樣。

「那就元陽梯田!」我和Jared回到房間,重新展開地圖,找到元陽的方位,然後又上網查了一下攻略,發現正是景觀最好的時間。幾年前我在廣西旅遊時去過龍勝縣的龍脊梯田,那時便聽說大名鼎鼎的元陽梯田,當時我和路上遇到的旅伴坐在山頂的房間里望著窗外層層疊疊的梯田喝啤酒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因此很快贊成了這個決定。

我們馬不停蹄地到汽車站去買車票,得知勐臘到元陽沒有直達的班車,需要在綠春縣中轉。

「明天早上7點,10個小時到綠春。」售票員頭也不抬地告訴我們。

「10個小時?」我忍不住大聲反問,滿心糾結,不是才200多公里路嗎?難道班車時速只有20多公里?這比自行車快不了多少啊。

雖然當時從暹粒到曼谷,從琅勃拉邦到勐臘我們也坐了十多個小時汽車,但那是在國外,我可以一直充滿好奇地望著窗外奇形怪狀的建築和各種新奇的人和事。「喂喂喂,那個樓頂好像一坨屎。」「哎哎哎,那個人穿得好像一棵聖誕樹。」可是現在在國內,路上看不到太多讓我驚奇的東西,風景嘛,就像在湄公河上坐慢船一樣,頂多看兩個小時就膩了。好歹坐船還穩當,不時能站起來活動活動,看看書。而坐汽車就慘了,一直顛一直顛,站又站不起來,腿也伸不直,看書看不好,睡也睡不著,只能發獃,還容易頭暈。汽車是我最不喜歡的交通工具,在雲南坐車10個小時山路啊,這可怎麼熬?

誰知道,這種在祖國西部地區長時間坐汽車旅行的痛苦才剛剛開始而已。

買好第二天的車票,還剩下大半天時間,我們決定到望天樹景區去隨便逛一逛。

讓人意興闌珊的景區,沒什麼特點,並沒有我想像中熱帶雨林的奇特景觀,看起來不過就是普通樹林。遊客稀少,西雙版納的衰落可見一斑,甚至連景區工作人員的工作狀態也都心不在焉。

「請問票價多少錢?」我們倆背著雙肩背包走到售票處,問。

售票員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學生票,30塊。」

售票員說完,又低下頭。我和Jared對視一眼,試探性地遞給售票員60塊錢,她頭也不抬地給了我們兩張學生票。

哇,原來憑藉我們這兩張稚嫩的老臉,連學生證都不需要出示就能買到學生票,讓我對自己的保養狀態倍加自信。而且後面在景區門口的檢票處也同樣沒人查學生證,直接放我們進去了。

於是,自以為返老還童的Jared決定在買「空中走廊」的票時也如法炮製一番。

「一個人100塊錢,太貴了,我不上去了。」「空中走廊」是一條架在望天樹上的索道,窄窄的,晃晃悠悠,恐高的我光是抬頭望著離地二十多米的「空中走廊」就已經腿軟了,更甭說在上面走一趟,便趕緊找理由推掉這個項目。

「真的不上?不後悔?」Jared明知道我不敢,還反覆用「激將法」刺激我,「也許一輩子就來這麼一次哦。」

「主要是太貴了,100塊錢都可以吃頓大餐了。」我反正不吃「激將法」這套,心裡雖害怕,嘴上不肯承認。對我這個習慣四平八穩的傢伙來說,刺激項目的極限就是遊樂場里的海盜船,超過這個級別就免談了。

「只是覺得貴而已?」Jared轉著他那雙狡黠的眼珠,逼問我。

「當……當然,便宜點我就上去。」我嘴上還是不服輸,心裡想,反正明碼標價寫在那,Jared肯定沒轍。

「好吧,那我先去買票了。」Jared跑去售票窗口,我偷偷鬆了一口氣。過了半天,Jared還沒買完票,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我看見櫃檯里的女售票員跑出來跟坐在旁邊的一個男人商量了幾句什麼,那男人點點頭。果然不出所料,我的預感很準確——Jared跑回來,揚著兩張票據跟我說:「走吧,兩個人100塊。」

「什麼?不是一個人100的嗎?」完了,被狡猾的Jared將了一軍。

「我問他們,我們是學生,能不能便宜點?然後他們就答應了。」

拜託,偉大的望天樹景區,你們能不能好好培訓一下你們的員工?全都什麼眼神啊,我們兩個備受歲月摧殘的滄桑男子,難道你們一個一個愣是看不出來嗎?

「慢點走!慢點走!」「啊!好高啊!」「我不走啦!」「你站在那裡別動!」「看著我!看著我!」我就是在這樣的大喊大叫中走完全程五百多米的「空中走廊」。Jared這傢伙,別看平時軟軟糯糯,其實內心特別不安分,玩性起來的時候就特別愛找刺激,哪裡看起來最慘絕人寰就往哪裡跑。不過,他平時生活中卻一點都不願冒險,遇到陌生人不敢說話,連旅行途中看到沒吃過的食物都不敢碰,反正就是個極端矛盾的人。

儘管我不喜歡刺激項目,但真逼我上馬,我肯定不會半途而廢,金牛座喜歡鑽牛角尖的個性馬上開始爆發,無論如何都要堅持走到最後。從「空中走廊」上下來之後,腳踏實地的我反倒覺得那種走在天空的感覺也還不錯。

「空中走廊」上的尖叫聲依舊此起彼伏,叫得人心惶惶,我就像劫後餘生一般帶著一點點幸災樂禍,這反而成為了「望天樹」之行讓我唯一印象深刻的事情。

晚上,我們早早地就睡了,為明天在車上顛簸的瘋狂十小時好好養精蓄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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