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史上的今天：8月27日 命運輪盤賭 英雄 在自殺勝地重生

8月27日

今天是個歷史事件頻發，各路大佬輪番亮相的好日子。昨天提到過的婦科醫師棋士坂井秀至就是在今天拿到的碁聖，此外曹薰鉉、小林光一、李昌鎬、依田紀基、陳耀燁等等一長串閃亮的名字，都在今天有過高光時刻。然而光彩永遠只屬於一個人，本欄目今天的主角也只屬於一個人。幾代圍棋人的夢想終成現實，橫亘在前的鐵壁一擊而碎，一盤寄託著逝者囑託，生者夢想的棋局塵埃落定，31年前的今天，一個人註定要成為英雄。

1985年，第1屆中日圍棋擂台賽第13局，聶衛平執黑2目半勝小林光一。

一開始，英雄是江鑄久。擂台啟動之時，日方「三個人解決戰鬥」的豪言音猶在耳。以致於江鑄久連破依田紀基、小林覺、淡路修三達成三連勝後，金明、廖井丹等關心圍棋事業的老同志們紛紛出席《新體育》雜誌組織的茶話會，談起陳老總若泉下有知也會為今天的成績高興時，金明竟激動地聲淚俱下。江鑄久再勝片岡聰達成四連勝後，想要請江鑄久簽名的棋迷將他圍得動彈不得，嚇得主辦方從後門把他護送出去。下一階段江鑄久赴日擊敗石田章達成五連勝，然後他遇到了小林光一。

然後之前的勝利，彷彿一筆勾銷一般，都不算數了。再勝邵震中後，小林光一那段令全場中國棋迷鴉雀無聲的宣言，令中國棋界再度回想起被「日本超一流」支配的恐懼。雖然陳祖德先生早年搞定過新銳期的大竹、加藤、小林，老聶亦在9年前戰勝石田芳夫。但棋藝大成後被日本棋界推許為超一流的那六個人，中國棋手還從未贏過。

其實勝負之間，真的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縱觀小林光一這一波連勝，並非毫無懸念的一路碾壓。錢宇平因過度緊張贏棋認輸，劉小光連續錯失N個勝機後依然握有執黑盤面八目的優勢，結果官子階段繼續虧損，直至被小林以1/4子的最微弱優勢逆轉。待到小林光一越戰越勇，擊敗並未犯什麼大錯的馬曉春，擂台賽正一步一步朝著大家最恐懼、最不願面對的劇情進展。此刻再談賽前的「請出小林光一就是及格」已無意義，未能實現的希望將引發最深的失望，總共八人出戰的擂台賽，如果真的被小林光一七連勝清台，此前的一切過程都將被扼殺。沒有人會關心失敗者，正如同劉小光出場時國家隊已放棄面向棋迷的大盤講解，江鑄久那一波連勝帶起的熱度將迅速冷卻至冰點。事實上小林戰勝馬曉春後，日本棋院方面已隱隱流露出讓擂台賽一屆而終的意向。

也就是從此刻起，聶衛平的腦中再無他物，只剩下小林光一。在大數據概念還要再過20多年才會被提出的時代，聶衛平翻出能找到的小林光一的全部棋譜，從布局、中盤直至官子反覆解剖，不惜拆解上千手，只為研究對手的每一招棋。廢寢忘食已不再是形容詞，路遇熟人也因為滿腦子都在想棋視而不見。根據小林僅有的幾盤敗局確定了下對角型布局的方針，然後為了引誘執白的小林能乖乖配合，又在第一手是下星位還是小目的問題上翻遍了小林的布局，最後確定要走星位。

從北京機場出發去日本的前夜剛好下了一場大雨，又恰逢國手戰開幕。旅客入口處只有《新體育》的陳錚一人與代表團送行，冷清的場面令氣氛平添幾分凄涼。抵達比賽地熱海後，主辦方邀請中方代表參觀，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恰好來到一處叫做扇崎展望台的風景區。這個七十多米高，位於懸崖上的平台，是日本有名的自殺聖地。倒是與中國隊、與中國隊主將聶衛平的心境頗為相似。

絕境下的久困之人，往往會生出奇妙的樂觀情緒。七年後趙治勳在本因坊戰上被小林光一3:0逼上賽點時，亦曾念叨過「第七局結束後，是否該開個慶祝會」。比賽前夜，聶衛平突然對同屋的華以剛表示，明天要是能贏兩目半，接下來還能贏加藤。

這突發奇想的預言竟真的成為了現實。背水一戰，聶衛平摒棄圍棋比賽慣用的西裝，穿上綉有「中國」字樣的紅色運動服出場。本局雖然布局階段一切如預先構想進行，但小林強大的實力，讓雙方誰都無法獲得明確的優勢。局面在動蕩中漸漸向左邊聚焦，聶衛平連續的拚命手段遭遇小林光一的嚴厲回擊。白棋140靠後，聶衛平在一個小時的長考中發現倘若對手全部走對，局面將萬劫不復。抱著引頸以待的心情黑141頂破釜沉舟，終於等來小林光一的144大隨手。隨後勝負依然未分，但大難不死的聶衛平已在心理上處於上風，看不到明確勝路的小林不時抬頭望向裁判席上的坂田榮男，重壓之下終於出現紕漏，在小官子階段被聶衛平甩開。

「時至今日，每每想起本局，我都會覺得這是命運的眷顧」。命運曾經非常公平，把機會依次放到了中國隊每一個人面前。可一次次的錯失讓這場擂台遊戲成為俄羅斯輪盤賭，一次次的失敗堆積出如山的壓力丟到聶衛平身上。然後聶衛平扛住了這一切，挽救了即將灰飛煙滅的中國隊，極可能一屆而終的擂台賽，和差點胎死腹中的、中國圍棋的騰飛時刻。所以，他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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