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影重重 5》：超越自己有多難？

文/飛鳥冰河

很難用「好」或者「不好」來評價《諜影重重5》，因為這不是別的電影，是《諜影重重》系列的續作。作為千禧年後改變動作片潮流的標杆性作品，觀眾不會拿它和別的動作片比，只會拿它和前作比。「xxxx配和《諜影重重》相提並論么？」過去的爭論常有這句話。這就好像談黑幫片都和《教父》比，談《教父》就只能扯一下莎士比亞戲劇了。傳奇到了一定高度，是連自己都翻不過去的大山。

1952年，著名的西部片《正午》最後一幕，加里·庫珀扮演的警長孤立無援，他服務了一輩子的小鎮居民和司法系統無人站出來支持、保護他。於是他一個人走上了正午的決鬥場，擊斃了所有回來報復他的匪徒，將象徵正義的警長徽章扔在地上，帶著妻子揚長而去。

《正午》1952年 導演：弗雷德·金尼曼 Fred Zinnemann

這個結尾當時極具衝擊力。正義被消解，英雄自我放逐，將自私懦弱的庸眾留給醜惡的世界，以往的西部片不是這樣。從此之後，約翰·福特類型的傳統美式英雄逐漸淡出西部警匪片主流，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凱文·科斯特納這種遊走於灰色地帶的牛仔開始風行。大家都不想在銀幕上再做制度的維護者。正義的價值觀仍在，但未必與制度相容。「我相信正義，但沒人相信我」，多年以後，吳宇森在《喋血雙雄》中讓警長李鷹用這句話歸納了一切。

《諜影重重3》的最後一幕，在高樓上跳河之前，傑森·伯恩面對持槍指向他的殺手同行說：「你知道為什麼要殺我么？看看我們自己，他們都讓我們付出了什麼？」殺手同行思索之後放下了槍。這句話也曾出現在《諜影重重1》中，垂死的殺手「教授」面對伯恩的追問留下的遺言。某種程度上，這句話是《諜影重重》系列的核心：制度讓你付出了什麼，而你又需要找回什麼。整個三部曲就圍繞著這句話展開，伯恩被情報機構改造成沒有人性的殺人機器，而他在失憶之後要找回的就是這份人性和自我。

所以，《諜影重重》之於特工動作片，就像《正午》之於西部片，在「好」的層次之外，還能上升到「偉大」，是因為這種開創性。在此之前，不是沒有人想過如此表達，但沒人說的這麼直接，這麼好。從此之後，同類的片子才接踵而至冒出來。

不過，要想打造一個標杆，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並不是努力堆資源就能造出來一個，否則中國電影這兩年早應該發達了。《諜影重重5》想要超越前作，在上映之前，我就覺得怕是不可能。

主演馬特·達蒙和導演保羅·格林格拉斯的回歸，讓很多人對於新作的期待度非常高。但這兩人曾經同樣合作過一部政治諜戰片《綠區》，該有的元素也都不缺：政治陰謀，孤膽英雄，槍戰追逐，手持攝影。可如今有多少人會想起它呢？傑作的誕生，需要的不僅僅是好的演員和好的導演。

馬特·達蒙和保羅·格林格拉斯在片場

《諜影重重》誕生之初，並沒有想拍成系列，也沒有想過要開創一個新時代。導演道格·里曼只是因為喜愛原著，與作家羅伯特·陸德倫接洽之後接下了這個工作。他們的想法是「這不是一個特工拯救世界的故事，而是一個迷失的年輕人找回自己的過程」。

因此起初的格局並沒有那麼大，伯恩只不過是個消耗品、執行任務失敗的特工。同樣的特工在片中出現了不少，羅馬、柏林、漢堡……重要的歐洲城市都會有一個，但他並沒那麼重要。而伯恩登陸港口之後，在街頭面對暗夜長街茫然無緒，與無業游民瑪麗的邂逅與愛情，在危難中的相互支持和慰藉，以及被逼到絕地之後的反擊，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年輕人剛畢業之後，進入社會所面臨的一切。很多人因此被打動，伯恩成為我們心目中的「平民英雄」。

其後，導演換成了保羅·格林格拉斯，他帶來的除了標誌性的手持攝影風格，強烈的動作效果之外，還有更強的政治元素，權力的陰影愈發濃重，伯恩的處境愈發艱難，但他的反抗也愈發有了一份「反體制」的光環。於是所有人看著他收穫愛情，又被陰謀捲入，失去最愛的人，被權力通緝追捕，逃亡，復仇，懺悔，將幕後黑手揪出來一網打盡，然後遠走高飛。權力爭鬥，人心詭詐，傑森·伯恩從一個特工消耗品走向傳奇，面對權力絕不妥協，誓死反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這種充滿了「反烏托邦」色彩的行為，將整個系列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而在環境上，《諜影重重》的出現恰逢 「911事件」，整個世界因此而改變，進入了茫然無緒，敵我難辨的恐怖主義時代。電影中伯恩所面對的茫然和失落，也是那個時代的人所共有的心緒。因此即使反覆觀看，對情節已經諳熟，不會煩，大家需要的不是一個結果，而是體驗那個從迷茫到堅定的過程。

因而這麼多因素綜合起來，才有了經典。想要再造一個，根本是比從無到有還要困難。所以主創團隊好像也放棄了新開天地的想法，而是採用了一種保險的做法，同樣的故事換個辦法講。

《諜影重重5》的開場，順承前作，自我放逐的伯恩依舊被過去的罪惡所縈繞，活在噩夢裡。和前作一樣，他背負的過去是他甩不掉的債，即便他努力救贖，也無法獲得真正的平靜，因為他是個人，不再是個機器。

但問題也接踵而來，曾經的搭檔，唯一的戰友和曖昧對象，女內勤特工尼基帶來了中情局的新麻煩，還牽連到他的父親。這個麻煩沾上之後，引發了後續一系列的衝突，伯恩因此再次走上復仇的路。這個重啟的辦法，和保羅·格林格拉斯接手《諜影重重2》後的做法一致，連尼基在伯恩的眼前死去，都和瑪麗在水中死去如出一轍。

由於前三部曲積累下的感情，看到尼基至死都在維護伯恩，那一刻心裡彷彿也有什麼東西碎了。可是揉揉眼睛……好像不對啊，這麼一來，不過是再現《諜影重重2》的故事，伯恩的未來就是重複「愛誰死誰，瞪誰誰死」這個歷史么？而且這次的反派同樣是一個老狐狸杜威，加一個青年骨幹海瑟·李，他們之間同樣有矛盾，年輕那個同樣暗中幫助伯恩，老的那個同樣張狂老辣，並且最後一定死。這個不就是帕米拉·蘭蒂和康克林么？

杜威、海瑟·李

唯一的區別在於尼基已死，新出現的年輕又充滿野心的女特工海瑟·李，看起來對伯恩有曖昧，未來的變數更多。如果後續故事走向有變化，可能會從這裡切入，女特工背後的故事可能很重。

當然，動作場面還是值回票價，從開場的地下拳賽開始，一路從雅典到倫敦，從柏林到拉斯維加斯，步行追逐，蹲點狙擊，室內格鬥，飛車衝撞……前三部里的精彩場景，這次全部重現，加上快速的鏡頭剪切，晃動的手持攝影，節奏極為緊密，緊張的讓人喘不上氣。甚至動作場面豐富的過分，不是打就是追，前三部曲中，時不時還有點談情說愛的戲份，讓人放鬆片刻，這次基本沒有時間喘息。

這樣的一部作品，如果我們以一個諜戰動作片的標準去衡量，它元素豐富，節奏緊張，非常精彩。但如果是《諜影重重》前作的對比，它未能達到前三部曲那種開創性的高度，甚至可以說就是在重複自己。在延續傳奇、強化風格的路上，主創團隊可以說盡了全力。可是在《諜影重重》前作的強大光環下，只能說動作精彩有餘，人性發掘體現不足，而內心的掙扎和覺醒，這是傑森·伯恩之所以吸引我們的核心魅力所在。所以等看完電影，你可能會在覺得好看之餘，又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從前覺得前三部曲好，其一是因為並無太高期待，所以總有驚喜。其二是可以三部曲連續觀看，所有的謎團、懸念、起伏，實際上是在三部電影中展開，觀感會好得多。如今僅僅看到新啟動的第一部，故事的確似曾相識。但或許再過幾年，傑森·伯恩的故事延續出新的傳奇，才會感覺到現在這個開局的真實用意。

查看《諜影重重》回顧1，請點擊鏈接。

———————————————————

主編｜周祚

責編｜糖豆

飛鳥冰河｜有理想，有溫度，有水準，關於這個世界上的電影和現實，在這裡和你們一起凝望。我是飛鳥冰河，祝大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