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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孔子不講黃段子

我對你好,忠於你,就要犯你,誨你。這是孔子的信條。但很多人不喜歡。你對我好,就該順著我。孔子偏不。

討厭孔子的人會特別討厭他。別看孔子兩千年來受尊崇,那是因為,很多人並沒生活在孔子身邊,日復一日與孔子相處。

對孔子了解多了,會發現,這個人碰過很多鼻子灰,很不討好。

孔子勸人家,「待父母要和顏悅色,不是給碗飯吃就行了,那跟養狗什麼區別呢?」

人家說,又不是伺候你爹,多管閑事!

孔子感慨:「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

誨人犯人的話說多了,屢屢碰壁,孔子感慨:「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這話很含蓄。誰是中人以下呢?如果好德算中人以上,好色算中人以下,人人都是中人以下。

孔子說,「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又說,「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已矣乎」,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完蛋了」。

孔子對人太失望,總想勸人,然後碰一鼻子灰。弟子問他:先生,該怎麼和朋友相處呀?孔子就講:勸人要講究方法,不聽就算了,不要自取其辱呀。

孔子和我們的時代,人性上沒多少差別。今天流行一個詞:道德潔癖。跟人講道德,是病,人稱「道德逼」。一個群里,兩百人,總有人喜歡發黃圖。你悄悄跟他講,這樣不好,他白你一眼:你有道德潔癖吧?不講黃段子,氣氛能活躍嗎?

有次吃飯,某男講黃段子,尺度越講越大,同桌女士受不了,借故去洗手間了。他嘲笑人家:真慫,連玩笑都開不起!

跟不同的人見面,可以幹什麼,不可以幹什麼,是禮。因為有禮,男士不能見到姑娘就襲胸,那跟狗沒區別。但狗的衝動人也有,只不過人比狗狡猾,懂得用隱晦的方式發泄,講黃段子就是。

孔子不講黃段子。非禮勿言。有人不服:你憑什麼說孔子不講黃段子,你見過孔子嗎?誰知道孔子是不是平常講,學生編語錄時刪掉了呢。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可以從孔子對其他事情的態度上推知。

孔子見八佾舞於庭,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一個在酒桌上呲著牙黃段子講得津津有味的人,會連八佾舞於庭都容忍不了?

平常,有人見孔子,如果穿著喪服,或者殘疾,哪怕年紀很小,孔子也會起身。走路時遇到,孔子會從他們身邊快步走過。

我們在街上見到殘疾人、毀了容的人、侏儒,會怎樣?有人會專門盯著看,有人會故意裝作看不見。孔子不這樣。如果對方不是迎面走來,視線沒有相遇,孔子不會扭頭看。如果正好迎面,視線撞到,孔子也不會裝作沒看見。孔子會加快步子從他們身邊走過,不得已出現在別人周圍,又不欲對他們的生活造成打擾,所以如此。這種尊重,不是刻意的,是不期然而然的。

孔子不會說:我長了眼睛,看什麼是我的權利,馬路是公共空間,我想看誰看誰,想停下來就停下來,憑什麼為你加快步伐?孔子不這樣。他在意每一個人的感受,關注每一個人的情緒。這樣的人,是會在飯桌上講出讓人尷尬的黃段子的人嗎?

孔子哪怕批評人,也會照顧到別人感受,考慮別人的承受能力。批評樊遲,要等樊遲走了之後,因為樊遲愚鈍,當面批評,太打擊他的自尊心。批評宰我、冉有,就要當面劈頭蓋臉地批,因為他們自恃聰明,要挫挫他們的銳氣。

孔子給人的感覺是: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講黃段子的人,做不到。有人在反腐會上,疾言厲色,私下黃段子一大把。這種人可以厲,厲的時候不會溫;可以威,威的時候必然猛,面對上司一定恭敬,恭敬時內心必不安。

孔子呢,孔子閑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像春天的樹,發芽抽條,嫩枝輕盈妙婉。我們平常閑居,有事了,忙得像狗;沒事了,閑得蛋疼。要麼怠惰放肆,要麼刻板嚴厲。既不怠惰,又不刻板,太難。

一個人越容易high,就越容易down,越能鬧騰,就越寂寞。平常人越寂寞,越想折騰,越折騰,又越寂寞。一個人愛講黃段子,心是平靜不了的。如果能平靜,對黃段子不會有太大的興趣。

我舉個例子,這和黃段子沒關係。但可以看出人的氣質。馬英九在競選台灣領導人之前,和星雲法師有過一次對談,星雲法師的回答挺幽默,比如馬英九問他打籃球打哪個位置,他答得就很有意思,大家聽了哈哈大笑。但自始至終,星雲法師沒有放聲「哈哈哈」過,倒是馬英九「哈哈哈」很多次。星雲法師常常微微一笑,有時候不笑,並不像有些主持人為了討好觀眾,把招牌笑掛臉上,不該笑的時候還笑。

快樂有兩種。有「哈哈哈」笑得滿地打滾的快樂,有內心愉悅輕安的快樂。前一種快樂,是與生俱來的。給小孩一塊糖,他就開心得不得了。後一種快樂,是修習來的。不為外物撓動,才能慢慢進入那種狀態。別人講個笑話,一桌爆笑,他微微一笑,有水平。別人不高興,破口大罵,「你個白痴」,他不高興,「你們畢竟太年輕」,就比前一種多了點修為功夫在。

有人講:那樣的人,活得不累嗎?笑也不能狂笑,怒也不能狂怒,幹嘛憋著呢。大家嘻嘻哈哈,講個黃段子,不是正常的娛樂嗎?

人跟人,口味不一樣。《莊子》里講過一種鳥,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但貓頭鷹就是愛吃死老鼠,嚼得有滋有味。雲南山歌挺流行,《老司機,帶帶我》,孔子怎麼看呢。

孔子說,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別人不解,「連肉都沒有,好床好枕頭都沒有,樂個屁呀。」

孔子最欣賞的學生,顏回,就是又窮又苦地過完了一生。孔子讚歎他,「回也不改其樂」。同時又說,「人也不堪其憂」。孔子並非不知道,常人怎麼看待這種生活。

孔子說,穿絲就行,不一定非得麻冕,節約;肉要割得方正才能吃,規矩;需要車不是圖方便,是禮。別人說他虛偽:穿名牌,吃海鮮,泡美女,開豪車,這才過癮,才叫生活,你那能叫生活嗎?

人和人,追求畢竟不一樣。孔子沒辦法,只好對學生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話雖這麼說,下次有事,孔子還是照舊。陳成子弒簡公,孔子明知沒用,還是去勸哀公,去之前還沐浴齋戒,十分鄭重。見了哀公,哀公說,我不管。孔子離開後,嘆息道:雖然你不管,我也不能不跟你說呀。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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