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夕陽下的奔跑嗎？

昨晚看了一部神奇的劇，除了被劇情吸引，還對其中一句話印象深刻。這句話大致的意思是，有很多文學和電影作品在你初看時，也許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會慢慢懂得。這是文學和電影有趣之處，我想繪畫作品也是一樣的。有一位我很喜歡的藝術史學家說，他用很久才喜歡上了蒙娜麗莎。其實一直以來，我對於風景畫的態度，都挺無感的，不咸不淡，我把這歸於我還兔羊，還沒有到看風景的年紀，彷彿沒有到理解落日的年紀，只能在別人呈現的世界裡慢慢領悟。

透納的這幅作品，非常符合我對透納一直以來的印象：天和水，要麼一條地平線分割上下兩部分、要麼旋渦狀，藍藍紅紅點綴著一些黑，每一幅都差不多。但是，這幅作品在透納諸多作品中又是特別的存在，這幅畫在BBC一個名為「the Greatest Painting in Britain」的投票活動中，以絕對的優勢（27%，第二名 18%）居第一位。在2014年，007大破天機中，邦德對著沉思的又是它。這一次又一次的"巧合"，讓人不由得要重新審視下作品。

The Fighting Temeraire, 1839, 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 90.7 x 121.6 cm

在快燃燒殆盡的紅雲之下，天與水交匯之處，一輪夕陽貌似滾燙，實則光芒已不剩些許，並不夠照亮整片海面。甚至，在畫面的另一側，月亮已讓海水泛起了點點銀輝。此時的海也寧靜得無風也無浪，右下角的航標都不怎麼晃動。唯一的波瀾確是由畫面的左邊的幾艘不同的船組成的船隊激起的，但是，從水上的倒影能感到船隊行使得緩慢。我在我貧乏的詞庫中搜尋出來形容這幅景象的竟是"安詳"。

畫面中錯落有致地行駛著七八條船隻，最左側靠後的這條龐然大物，就是這幅畫畫名所示的主角「無畏號」。這可不是一條普通的船，她可是在奠定英國海上霸權地位的特拉法海戰中，營救了納爾遜指揮的勝利號旗艦，並俘獲了兩艘敵艦，立下了赫赫戰功。看到「無畏號」這98門戰炮，彷彿就看到「無畏號」在英國皇家海軍時的輝煌。

可為什麼作為主角的無畏號在透納的畫中顏色十分寡淡，好像幽靈船一樣半掩在薄霧之中呢？通常來講，主角不都是被眾星捧月般地安排在最顯耀的位置，而在這幅號稱英國最著名的油畫中，主角竟成了背景。那麼搶鏡的是誰呢？

在優雅的無畏號面前，是一艘看起來有些醜陋，泛著金屬光澤的小船，它身形矮小不足無畏號的一半，外觀毫無裝飾，輪廓清晰有力。與無畏號高高聳起，卻空空如也的三條桅杆相對，這艘金屬小船只有一根煙囪在吞吐著煙霧。原來，無畏號的前行並不是靠自己的風帆動力，而是靠面前這條蒸汽小船拖著走。迎風的不再是風帆，而是一面象徵結束的白旗。

皎月散發著銀色的光芒，象徵著新的工業時代來臨。汽船取代風帆戰艦，登上了歷史舞台。彼時的沙場少年經歷過波瀾壯闊，此時的遲暮英雄才經得起波瀾不驚。平靜如鏡的泰晤士河面，目送著千里征途的最後一程，觀者尤為心痛。

在船首斜桁垂木上端，依稀可見英國皇家海軍的旗幟，如今成為了煙霧中的幻象。在無畏號側後的遠方，還有艘張滿帆的船隻，彷彿是無畏號輝煌時的容顏。此時的畫家透納，已經年過六旬，他15歲時，作品就在皇家藝術學院展出，27歲便成為正式會員，最難釋懷的不是大器晚成，而是天生驕傲。伴隨著英國皇家海軍落幕的，還有自己的藝術生命。

透納在泰晤士河目睹了無畏號被拖向倫敦的東南側Rotherhithe解體，有感而發畫下了此作。此前無畏號退役後便停泊在Sheerness港中，事實上桅杆和繩索早已被拆卸回收，透納在現實中看到的不過是一條光禿禿的船身。而Rotherhithe更是位於Sheerness的西邊，現實中無畏號一路沿泰晤士河由東向西行駛。並非背對夕陽，而是面對夕陽。

然而透納才不要這樣畫！他倔強地給無畏號立上桅杆，拉滿繩索，他更是180° 調轉了無畏號的船頭，使其面朝太陽升起的東方行駛。夕陽不配做我的方向，只配做我的晚裝。

東方是無畏號在畫面內所朝的方向，是太陽會升起的地方，而這也正是我們觀看者所處的位置。1851年，透納在切爾西的家中行駛完了自己的藝術航程，就像在落日餘暉中被拖去解體的無畏號戰艦一般，悲壯而炙熱，他生前拒絕出售自己的這幅無畏號戰艦給私人收藏，而是決定將她遺贈給了祖國，供更多人觀賞。在透納離世20年後，有一位年輕人，遇見了透納的作品，並受到了啟發。隨後他毅然告別了倫敦，在英吉利海峽對岸，法國勒阿弗爾港口，完成了一幅開創藝術新時代的日出。

有一天，三體人通過智子問羅輯：太陽快落下去了，你們的孩子居然不害怕？

羅輯答道：「當然不害怕，她知道明天太陽還會升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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