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姐

事實上，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穿著睡衣在周六的午夜一點醒來，帶著難以抑制的衝動走進了地鐵站。艾小姐很少坐地鐵，她每天看著地鐵運土豆一樣一箱箱將人們運走、運回來，而她則只是穿過地鐵，去往另一座大廈。艾小姐的生活和工作都在這座城市的中心，地鐵樞紐的上方，上班、午餐、逛街，所有的生活都被地鐵出口連接，最後，每天都一樣的，回到早上那個出口，回家。

地鐵錯綜複雜得將大廈連接起來，像夏夜裡被夜蛾和蜘蛛用網連接起來的路燈一樣，看起來在一張網上，其實不過是孤獨地照亮自己的一小片天地罷了，艾小姐覺得自己的生活就是這樣的，被地鐵站的出口割裂成一塊一塊的天地，彼此毫無關係，又匯聚到了一起。

艾小姐決定，既然站在這裡了，那就坐一次地鐵吧，反正明天也不上班，反正生活一成不變。

午夜一點，地鐵站早該關閉的時候，燈光為她打開，地鐵靠站了。寂寞的女聲機械地重複著「請勿翻越地鐵軋機」，這一切如夢似幻，卻沒有一個現實中的人前來打破，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艾小姐所準備的。

艾小姐看著自己邁進大理石的倒影里，邁進站台下並不存在的地鐵里，不知為何，她不驚訝，也不恐懼，倒是有些期待。地鐵關上了門，艾小姐找了個位置坐下。

她身邊坐著一隻犀牛。對面鬃毛光滑油亮的黑馬沖她微笑。黑暗的隧道里，玻璃上映出乘客們的影子，河馬一個人坐了近一排座位，幾隻鳥站在他身上。沒有誰覺得奇怪，沒有誰搭理別人，所有動物都專註於自己的事情，馬在梳理自己的馬鬃，犀牛似乎背上很癢的樣子，艾小姐看了看周圍，又收回目光，看著地鐵上的廣告牌。

地鐵很快衝破了黑暗，駛入了白夜一樣的天幕下，沒有月亮也沒有太陽的天空泛著青白色的光，照亮了廣袤的草原，軌道沒入野草，車身碾過草叢濺出綠色的汁液，艾小姐覺得自己彷彿可以聞到青草的氣味。一隻斑馬在這站下車了，艾小姐看了看斑馬，她並不喜歡斑馬，於是她繼續坐著。

一隻獅子在這站上車了。艾小姐喜歡這隻獅子，她問：「我可以摸摸你的鬃毛嗎？」

獅子沉默著，艾小姐甚至不知道從它的喉嚨里到底會爆發出獅吼還是人類的話語。於是她也沉默著，獅子在雨林下了車，那幾隻鳥與河馬一起走進了一片熱帶草原，動物們陸陸續續下車，地鐵再次滑進了黑夜的背後，鑽過冗長的隧道，LED燈冷淡的光芒再次亮起，艾小姐知道自己到站了。

車門打開，艾小姐邁出去，透過蚊帳看著自己的天花板，在清晨的陽光里躺在自己的床上，並沒有困頓和疲倦，剛才的一切像是一場夢。

艾小姐繼續上班，繼續在地鐵站穿梭，繼續自己在大廈、地下通道間的生活。艾小姐再一次看到太陽是下一個周六的凌晨。地鐵如約到來，艾小姐穿著真絲睡裙再次登上地鐵。從陰暗潮濕的地下隧道駛出，她聽見車外的鳥鳴，歸鳥在水汽蒸騰的日暮里飛向遠山，展開的雙翼映著波光熠熠生輝，連日的雨水淹過了高大的樹木，只剩下依稀可見的綠色樹冠，水面延伸到了軌道，地鐵推開水波前行，穿過籠罩群山的霧氣停在了一片沼澤前。

「大概見不到獅子了吧。」艾小姐心想，於是她下了車，「那就下來看看什麼別的吧。」

踩著泥濘，艾小姐見到了鱷魚，他伏在草地上，曬太陽，尾巴在水邊輕輕拍打著，濺起水花。艾小姐看著他橙黃色的眼睛說：「鱷魚先生，我喜歡你的眼睛，我可以摸摸它嗎？」

鱷魚退開了，回到沼澤前他說：「我要吃肉。」，他的聲音像是從被人遺棄的收音機里收到的午夜電台，含糊而嘶啞。

艾小姐彷彿不覺得一隻鱷魚會說話是很奇怪的事情一樣，就像她不覺得一輛地鐵可以在深夜駛進白天，駛進草原，駛進沼澤是很奇怪的事情一樣。她只是回頭，走回了地鐵，地鐵並沒有離開，像是在等待她回來似的，乘客們沒有吵鬧，一隻水獺下車找到了食物，又回到了車上，沒有人在意彼此遭遇了什麼。

之後每個周六的深夜，艾小姐都會帶著一塊切好的肉坐上地鐵，等待地鐵將她帶去那片沼澤，在沼澤前尋找鱷魚的影子。終於有一天，不知吃掉了多少塊肉的鱷魚同意了艾小姐的請求，他靠近了，讓艾小姐摸了摸他引以為傲的眼睛。

「真像一顆溫暖的寶石啊，鱷魚先生，你的眼睛真美。我還想摸摸你的尾巴，可以嗎？」艾小姐再次提出了請求。這一次，鱷魚說：「我要吃你。」

艾小姐想，吃吧，給他一根手指吧，沒關係的，我一定要摸一摸鱷魚先生的尾巴，他可真美啊。於是，她把自己的手指伸給了鱷魚先生，然後用染血的手掌撫摸著那條尾巴——粗糙，堅硬，除了艾小姐血的溫熱，她感受不到溫度，和想像中的不那麼一樣。艾小姐突然後悔了。她問鱷魚，「可以把我的手指還給我嗎。」

鱷魚搖著頭走了。艾小姐回到了地鐵，血染紅了她的睡裙，她有些心疼這條裙子，她穿著帶上了水汽、泥濘和血漬的裙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自己的床上醒來，手指好好的留在手上，她想，那就當做是一場夢好了——可是，被鱷魚先生咬了一口的地方好痛，她能感受到，她不想再去沼澤了，也不想再穿那條裙子，儘管裙子上已經看不到任何曾經離開房間離開都市去過沼澤的印記了。

地鐵，通道，大廈，一樣的每一天，直到下一個周六，艾小姐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不是那麼想起床，不想登上地鐵了。不過，那個凌晨，她還是出現在了地鐵上，獅子又一次上了車，可艾小姐覺得他的鬃毛也沒那麼好看了。

艾小姐看著獅子走進了草原，她不想下車，看著沼澤，也不想下車。最後，她在一片沙漠邁出了腳步。柔軟的沙粒覆蓋了腳掌，艾小姐不想停下腳步，然而太陽照得她的頭髮很燙，當她覺得自己必須回頭的時候地鐵已經在一座沙丘之後了，看起來並不遠的距離似乎足夠讓她走上許久，走到地鐵都不再願意等她了。

一隻駱駝朝她走來。駱駝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彎曲自己的蹄子，靜靜地等著。艾小姐騎了上去。

她並不是很喜歡駱駝，但是她感到很溫暖，很可靠。於是她沒有拒絕駱駝的幫助，駱駝和她一起上了車，在地鐵上坐下，又一起下了車，在房間里安家。

現在，艾小姐是一個在房間里養了駱駝的人，但她的日常似乎已然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圍繞著地鐵、大廈，重複著一樣的日子。只不過，午夜的地下鐵再也不來了，駱駝在家安靜地等她，溫柔地帶她在午夜無人的大街上散步，從不說一句話，不提一點請求。

艾小姐想，這樣就夠了。可是她又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夠。冷漠的獅子也好，有著寶石一樣眼睛的鱷魚也好，偶遇過的斑馬也好，艾小姐有些想念午夜的地鐵和那些生物了。她想「如果不是駱駝該多好。」

就在她這麼想著的日子裡，駱駝不見了。彷彿這樣超日常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敦厚沉默的駱駝走了。艾小姐去動物園找，去她們散步的大街找，去論壇找，去商場找，去警察局找，去地鐵站找，然而哪裡都找不到駱駝的影子。

她在每個周六的晚上開始失眠，開始想念駱駝，開始痛恨那個想過「如果不是駱駝該多好」的自己。她想，她再也見不到駱駝了。

直到某個周六的晚上，艾小姐似乎再次聽到了地下鐵呼嘯的聲音，她再次走進了午夜的地鐵站。地鐵為她靠站，瑩白的光映出駛向未知之處的地下鐵，她登上了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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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我發出了專欄的第一篇文章，分手？去他的！還是讀書吧！ 我沒有想到的是，失戀的我寫給失戀少女的推書得到了大家的共鳴，很感謝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和給我的安慰，到今天為止，大家做出的286條評論我都看了，很多人問，那麼失戀的男生怎麼辦，沒失戀怎麼辦，沒愛情怎麼辦。

於是我寫了這個故事。我們每個人都是艾小姐，在尋找著自己的愛情，以為自己是特殊的，奇幻故事的女主人公，殊不知就算是這樣，每個人也只是在愛情里進退的普通人。

會遇到自己的獅子，然後因為沒有勇氣而錯過，再遇到的時候卻失去了最初的悸動。

會遇到鱷魚，愛到毫無保留，就算最後掩蓋了創傷也依然迴避過去，隱隱作痛。

會遇到駱駝，他愛你，於是你習慣，於是你靠近溫暖，最後卻還是覺得缺少了什麼，于是之後離開後才會覺得心痛。

每個人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愛情，然後受傷，然後不想再去尋找。但總有一天你還是會再次找到愛的衝動的，還是會再去嘗試的。

希望大家心中的地下鐵永遠能帶你去想去的世界，找到你想愛的人，不要害怕受傷和離開，不要害怕糟糕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