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既生龍，何生獒

01-28

【作者按】里約奧運在即。不出意外的話，乒乓球男單金牌之爭又將在馬龍和張繼科之間展開。誰將登頂，充滿懸念。事先預測很容易招致打臉，不過本文結尾還是給出了個人判斷。這個結論建立在對他們各自的命、運，以及各自獨特的性格所做的分析。

命，是主宰一個人一生軌跡的引力場，具有必然性。運，是決定一件具體事情成敗與否的因素集合，具有偶然性。但是命只能對人生軌跡勾勒出一個大致輪廓，實際運行還會受到許多其它因素的影響。運則有明顯的峰谷波動，命貴如天子難免遭背時，命賤至乞丐亦可遇吉祥。

前兩年有一組數據在網上流傳，稱中國億元以上富豪中91%是高幹子女。然後中宣部、中央黨校、國務院、中國社科院等單位紛紛通過記者正式闢謠。謠言與否暫且不管，「拼爹時代」這個說法怎麼會走紅呢？如果一個人出生在高幹家庭，那麼讀書就業出國留學基本都是可以預期的，經濟實力+關係網路+權勢影響就是支撐這種預期的客觀基礎。如果一個人出生在北方偏僻的山村，那麼放羊→攢錢蓋房→娶媳婦→生孩子→生的孩子繼續放羊是可以預見的一生。這就是命。但是我們也看到許多人跳出了默認軌跡，說明命不會把一個人的一生定死。

每逢遇到一件事，有利的因素多，這件事就可能成功；不利的因素多，就可能失敗。我們一般都籠統歸納為運氣好或不好，懶得去仔細分析其中的重要因素。實際上，有些因素確實是從天而降，有些則原本就在那裡，只是事後才被發現。人的一生就是由無數這樣一件一件的事情組成。某個關鍵事情的運氣好或者糟會可能會改變隨後的命運走勢。當然極端的例子就算了。美國9/11事件中，當時在世貿中心北樓94至98層之間上班的人逃生概率基本為零。

馬龍此前一直受制於王皓，大滿貫的道路走得十分不順。杜塞爾多夫終於迎來直面張繼科的巔峰之戰，最終卻以最小分差折戟，令人嘆息。對於這樣一個結果，其必然性和偶然性各佔多大的比例是很撩人的問題。因為，假如我們能做出儘可能接近客觀的回答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破解另一個更加撩人的問題：馬龍將在里約奧運奪冠並更進一步獲得大滿貫頭銜，還是依然會被張繼科的陰影籠罩，繼續複製王皓的悲情？

凡一個人出生以後不可改變的東西都是命。比如爹。馬龍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對乒乓球運動的了解基本為零。他們所有能夠給予馬龍的關懷和幫助都在外圍，進入乒乓球這個核心就無能為力。張繼科，球迷們都清楚，他父親本身就是乒乓球教練。雖然說對於頂尖兒國手的兒子，估計他在技術方面也幫不到什麼，但是在關鍵時刻，這對父子畢竟有共同語言。倫敦奧運男單決賽前，張傳銘接到了兒子發來的一條簡訊，說心裡有些負擔。他立刻明白這是孩子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因為，自打進入國家隊，繼科從來沒有過在國際大賽前主動跟家長溝通的先例。父子倆來回各發了三條簡訊。我們不知道簡訊內容，也不能說有爹如此，金牌必奪。但是張繼科比馬龍多了一個連線場外求助的可能性，就像央視的「開門大吉」。

另一個玄妙，是性格。近年來風靡全球的九型人格或其它相關性格理論過於複雜，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格言又多少顯得武斷。我想提出一個簡而化之的假說，一個人的性格總是由AB兩部分組成。來自家族遺傳的先天氣質和個人與獨特環境磨合而成的後天習慣是基本固定的A部分，這部分可以微調或隱藏，真正的改變也不是不可能但非常非常難。在個人閱歷逐漸累積和對環境變化逐步適應的基礎上形成的主觀認知能力+執行力是B部分，這個部分可以被他人感知的就是觀念。顯然，一個人的觀念具備改變的可能性。AB之間的關係有點像硬體和軟體，但更像一個國家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觀念的改變可以強迫自己放棄某些不好的習慣，堅持下去就會養成新的比較好的習慣，因此A部分的某一點或某些方面可以得到改變。但是只有不斷從更高的層次和更廣的視野檢討自己才有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固有觀念。其中包括願意接受來自他人的正確意見和建議。

馬龍性格中最明顯的特徵是，心事重。這樣的人一般來說比較內向、敏感、感情細膩、遇事不夠果斷、有一定程度的依賴感。但是必須指出，每個人的具體情況不會完全一樣。馬龍的成長經歷看似一帆風順，實際上其中還是有不少磕磕絆絆。例如，他還曾一度遠赴江西接受訓練。馬龍和同樣來自鞍山的程志遠11歲進入遼寧省體校，結果兩年後他們都被列入淘汰者名單。程父聽從一位教練的建議轉到江西，馬龍的父親自己沒什麼主意也只好跟著把孩子送了過去。直到鞍山乒協主席申渝知道了才跟老馬說，你得沉住氣，北京上海哪兒都行，江西不能去。這才有後來在北京的發展，有東亞少年乒乓球選拔賽上對郝帥的那場爭鬥。但是在進北京隊之前，馬龍還在西城體校呆過一段時間。在那裡，他沒少被大孩子欺負，經常要被迫給他們刷鞋洗襪子，洗得不幹凈就遭罵。這些經歷，或者說這樣的環境對他性格的形成恐怕是起了負面作用。心事重，至少導致了一個生理性後果就是睡眠質量受影響。馬龍自己說過，他經常睡不好覺，因為心裡事兒多。那天決賽大約是當地時間下午六點開始，不知道他頭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或者有沒有睡午覺。

張繼科比較簡單，就是認準一個目標全力以赴。用他自己的話說，「別人是一步一個腳印，我就得一步一個坑。」這個「坑」有多深？訓練刻苦不好比，大家誰都不甘落後。不過國家隊隊員都寫一本訓練日記，張繼科寫兩本。一本兒供教練檢查用，另一本兒是給自己看。而且，07年之前他只記贏的比賽，從08年開始更注重輸球的分析。人最寶貴的就是思想，想不到的東西根本做不到。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張繼科性格中的軟體部分有助於個人能力的提升。這個「坑」的深度也有客觀體現。或許大家都知道去年五月馬龍以微弱優勢擊敗張繼科當選為國乒男隊隊長。不過可能不是很多人知道，那次投票還有另外兩個內容，其中一個是「現役主力隊員中，誰是你最信任的隊員」。該選項的票數顯示張繼科第一，馬龍第二。另一個是「從現在展望2016年，你覺得誰是最有希望、最信得過的隊員」，結果同上。這樣的結果是不是很耐人尋味，甚至很有些難以名狀的複合滋味摻雜其中？投票人包括當時的全體男隊員和教練員。

一個人的性格也可以從他所喜歡的事物透露一部分。現在沒有人不聽歌吧，你是僅對歌曲本身感興趣，還是更關注歌手？我以為前者比較傾向於音樂原生屬性，後者則體現出某種認同感，或者說一個人喜歡的歌手可以映射出其自身的某些特點。馬龍和張繼科各有自己喜歡的歌手，你要不要猜一猜？好吧，請看答案：馬龍是涼粉，他是張靚穎的粉絲。張繼科的音樂偶像我只模糊有點印象，從沒聽過他的歌。這個人是搖滾歌手謝天笑，他的樂隊名字叫做「冷血動物」。可能事情沒那麼複雜，馬龍只是想沖淡競技賽場的殘酷，繼科不過喜歡搖滾節奏鼓舞人的力量。不過，也許還有更深層次的暗示，我也不大清楚。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打算比較深入地了解一下這兩位大家都喜愛的國手。結果吃驚地發現，馬龍居然有非常廣泛的業餘愛好，電腦遊戲之外，跳舞、鋼琴、英語、散打都喜歡。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他還練MMA，感覺這已經接近瘋狂。要知道所謂MMA就是你能想到的各種拳法武功在搏擊中都可以使用，包括截拳道、空手道、跆拳道、泰拳、英國西洋拳、法國踢腿術、巴西柔術和中國的散打以及摔跤。唯一的規則只是不許攻擊後腦勺和襠部。這可真不像一個喜歡藍色的人能做出的事兒。我能想到的解釋是，這樣也許可以彌補他自己感覺到的個性中的弱點。上面提到的這些愛好馬龍都是報了班真學。他最近的打算是練字。

在這方面，張繼科仍然顯得比較簡單。賽場外話不多，除了和幾個玩得來的隊友鬧鬧，多數時間是一個人安安靜靜上網，看技術錄像，要不就是鼓搗他的「兵器」。隊友說，他沒事兒就研究板兒啊，海綿啊，看怎麼樣才能調整得更好打。其它愛好只是唱歌、逛街。最喜歡的城市是香港，因為方便購物。最喜歡的國家是瑞士，因為手錶。由於每個人的成長環境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性格細節才會千差萬別。有些似乎應該是張繼科熱衷的事兒，馬龍做了；而理所當然屬於張靚穎的愛好卻出現在張繼科身上。

綜合起來看，個人認為張繼科的命比馬龍要稍微「硬」一些。剩下的就是運氣比拼。

馬龍的命數相對來說天生要差一點兒，幸虧運氣還不錯。他遇到的第一個貴人是當時鞍山乒協主席申渝。申主席力勸馬父把孩子從江西接回來，還推薦馬龍代表鞍山直接去北京參加東亞少年乒乓球賽的國內選拔賽。否則的話，馬龍就沒有機會遇到第二位貴人，原國乒男二隊的教練關華安。正當遼寧省體校放棄的時候，關教練展示了伯樂級別的慧眼。熬過在那個破體校受到的欺侮，馬龍很快進了北京隊。因為發現他身體素質還不能上強度訓練，關老師又設法安排他到北京田徑隊訓練一年，然後才轉回乒乓球隊。可以說，沒有關老師的關愛就沒有馬龍的今天。另一個幸運是馬龍對郝帥的那場少年比賽蔡振華去了現場。賽前，蔡猛問蔡頭看好誰，回答說馬龍。結果那場球馬龍大敗。蔡猛問是否還看好馬龍，蔡指導說是。那次國內選拔賽的最終結果是馬龍打了第一，代表國家參加了東亞少年乒乓球賽。這很可能已經為馬龍最後進入國家隊埋下伏筆。劉國梁算不算馬龍的貴人不好說，因為作為總教練客觀上他也不可以對某個隊員太偏心。不過對於換器材這麼芝麻的事兒都親自過問，可見其關心的細緻入微。2011年蘇州公開賽前三天，劉指導幾乎是強制馬龍把碳板改成純木，相應的膠皮海綿全換。我想也就是劉國梁，假如是秦志戩的意見，馬龍都未必肯聽。結果，56場連勝的歷史性記錄就是從那裡起步。

如果說馬龍的運氣是得到許多人的正面幫助，張繼科的運氣卻大部分是來自反向刺激。04年被開除回山東，兩年之後才重返國家隊，這種「死過一回」的經歷對性格執拗、生性要強又天資聰慧的人意味著他會比隊友更珍惜這份難得的可以代表國家的榮譽和機會。陳玘性格也夠倔強，但是要強程度和天分指數相對差一點，所以「死過兩次」也效果不明顯。有趣的是，張繼科剛回到省隊完全是一副自暴自棄的心態，早飯也不吃，點個名就溜回宿舍，根本不參加訓練。魯能總教頭尹霄的一頓臭罵才讓他猛然警醒。「你還是不是男人，整天這副樣子算怎麼回事？！有本事你自己打回去啊！」還是反刺激。這個瘡疤好了三年之後，09年的「直通橫濱」隊內選拔賽上，張繼科又忘了疼。他不理主管教練鍾勇的暫停要求，不肯走下賽場。這讓劉國梁忍無可忍，當著媒體的面直接發飆。為此，張繼科失去了參加西亞兩站公開賽的機會，也沒得到當年世乒賽的單打資格。其實這是好事，21歲的小夥子本來就沒有具備冒尖的實力。天意讓他卧薪兩年，然後在同一年的鹿特丹世乒賽和巴黎世界盃兩度加冕，大滿貫之門豁然洞開。大家熟悉的橋段似乎都表明，對這個青島愣小哥，罰比獎好使。那麼問題來了，踹廣告牌事件將產生怎樣的效果呢？相信大家會有自己的答案。

一個人的「命」自己無法把握，那麼「運」又如何？翻翻馬龍和張繼科近幾年的戰績，我們可以看到，還有一種相當微妙的東西，叫「節奏」。馬龍從2011年的蘇州公開賽到2012年的斯洛維尼亞公開賽一口氣拿了56場連勝。其中在乒超連勝23場勝率達92%的記錄怕是也會寂寞很長時間。張繼科則有輸有贏，但是含金量高的場次絕不落空。這給人的印象是馬龍彷彿開著一輛重型坦克，什麼溝壑塹壕一路轟隆隆隆碾壓過去；張繼科則是蜻蜓點水，每一點的位置絕佳。杜塞爾多夫從八分之一決賽起的節奏屬於另外一種韻律，也很令人回味。馬龍是連續三個4:0輕取松平健太、阿波羅尼亞和水谷隼；張繼科4:0橫掃克里桑之後開始遇阻，4:2拿下黑馬阿魯納還算不上艱難，4:3勝波爾就讓人感覺到相當程度的驚險，甚至3:3被追平後的決勝局都替他捏一小把汗。不過，這種「熱身」的質量難道不是比馬龍的操練要質量高很多嗎？當然，張繼科絕不是在可以完爆波爾的情況下故意打得那麼激烈好為決賽鋪墊。想想心高氣傲的奧恰洛夫0:4完敗就知道換了塑料球的波爾有多恐怖。可不可以說「節奏」也是運氣的一種？尤其是決賽最後一局，3平之後形成5:3、6:4、7:5馬龍始終領先兩分的局面。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對於領先者和追趕者來說，誰的心態更容易控制呢？答案，我想參加過比賽的球友都有親身體驗。但是落後的滋味又確實也很難受，在那樣激烈的情況下要把握心理的平衡，其難度不是我們局外人可以想像。馬龍主動失誤導致的7:6其實是整場比賽的轉折點。最後的結局已經硬生生被註定。

命理運數周易八卦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此我完全是門外漢。本文只是從普通人肉眼可以觀察的角度做分析。寫文章必須觀點鮮明。現在我個人的結論是，兩位在技術層面相生相剋後基本持平，競技素質方面張繼科稍佔優勢。既然許昕和樊振東都沒摻合「攪局」，里約奧運的金牌還是在向張繼科微笑。但是，出於同樣對馬龍的喜愛，為公平起見，我希望屆時命運女神能主動對馬龍多一點垂青。一點就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