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氣歇·第五十三節

覺明方丈目光中有了一絲恍然：「你實際控制著奈何，再加上天機閣……所以今天的局勢，全部是你的設計？」

「都是他們自己的謀劃，我只不過是推了一把而已。」莫天機不欲多說：「你們只要知道，現在凌雲峰上的火藥，隨時待爆。」

「我還好奇以青雲劍客掌握的實力，憑什麼能夠攪動這麼大的聲勢，原來如此。」

沖平道長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覺明方丈，這才緩聲問道：「莫先生想要做什麼？」

「我只想做一件事。幾十年來，我只想做成這一件事。」

莫天機隨手把匕首扔到地上，任由不語劍仆上前幫他包紮傷口，他的表情略帶一絲悵惘，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因為身體的原因，我從小不能習武。這似乎是一種原罪？他們打我罵我欺我辱我，沒人願意搭理我。我成了一個木樁子，一個沙包，一個他們嘴裡的廢物。但不能習武，這是我的錯嗎？」

他看向覺明方丈：「方丈你告訴我，這是我的錯嗎？」

覺明方丈低誦佛號，回道：「佛曰：眾生平等……」

「對，平等！佛祖說得真他娘對！」莫天機突然激動起來：「但是他娘的為什麼他什麼都不做？」

一貫優雅貴氣的莫天機，忽然罵起娘來，驚得覺明方丈目瞪口呆。

他們是經年好友，他知道此人天文地理無所不通，道經佛典也都造詣精深，他也一直為莫天機的學識所嘆服，是以一開始燕趙要殺莫天機時，他第一時間挺身而出。

莫天機的修養，他的優雅，他的氣質，覺明感觸頗深。但此刻驟爆粗口，而且還是對著他的佛祖，這讓老和尚錯愕無比。

莫天機卻沒有去理會老和尚的心情，他神情激動：「這個世界，從來不平等！」

「武功高的，肆意殺戮！武功低的，只能低眉垂眼！」

「那為惡的，萬人追隨，只因為他強絕江湖！」

「若有那弱小的，即便是做善事，也只會被人嘲笑！」

「有人天生就不愛舞刀弄劍，有的人天生只愛琴棋書畫，憑什麼他們就要任由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林高手欺辱？」

「這公平嗎？」

「我比所有人都聰明，但卻得不到任何尊重。這公平嗎？」

說到後面，莫天機幾乎是在怒吼，在咆哮。

他沒有絲毫武功，但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幾乎是震耳欲聾。

在列的各門各派高手，從來無人想過這樣的問題。

覺明嘆息一聲，道：「莫先生，整個江湖也沒有人不尊重你。」

「那是我憑藉我的智慧換來的！」面對老友，莫天機也毫不留情：「難道我莫天機僅滿足於自己獲得尊重嗎？那些不學武功，又不夠智慧的人怎麼辦呢？活該他們去死么？我曾發誓，一定會改變這種狀況。這個世界，不應該以武力定尊卑！」

「無論耕獵漁樵，又或販夫走卒，各行各業，都應該獲得相等的尊重！有理的弱者，聲高氣壯，無理的強者，也只能賠禮道歉。武功再高，也不能妄為！」

覺明方丈惶惑搖頭，「這，這不可能做到。」

莫天機笑了：「佛祖不做的事情，他做不到的事情，我來做。」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平淡，而這種平淡之中，偏偏讓人感覺到無與倫比的力量。

不是一兩柄名劍寶刀，不是三兩式絕技妙招。

是踐行一生的道。

是真正的，屬於強者的力量。

所有人都緘默了，看著莫天機，看著這個已經發須皆白的老人。

像看一個愚蠢的傻子，又像看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彷彿只過了一刻，又彷彿過了許久，沖平道長艱難開口：「那莫先生打算怎麼做？」

「很簡單。」莫天機環視著所有的武者，看著這群可憐的高手們：「你們有兩個選擇。」

「第一，拒絕我，甚至直接現在就殺了我。然後我炸塌凌雲峰，咱們一起死在這裡。來這裡的都是江湖中的好手，有差不多半個武林的力量，再加上明月樓的人，若全部死光。天下少了這麼多習武的人，我的理想也算是完成了大半。」

高手們只覺呼吸都艱澀起來，這個老人簡簡單單的一段話，把在場成千上萬的人，全部視如草芥一般。

生死皆如野草，絲毫不入心中。

「第二呢？」人群中有人出聲問道。

「第二。」莫天機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明月樓有失心丸，天機閣為保護珍貴的消息，也有斷腸丹。只要你們一人吃下一顆，然後在六扇門登記造冊，以後行事，就受國法約束。如此，江湖太平！真正的理想時代便可到來！」

「到那時。」莫天機表情狂熱：「一切仗勢凌人的，都會被消滅。」

「一切肆意妄為的，都不復存在！」

「不愛武的，可以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必擔心江湖仇殺。愛武的，也可專心習武，不為尋仇滋事，只為攀登武道巔峰！」

「國法勝過一切，國法限制一切，國法保護一切！」

他面向所有的武者，目光坦蕩，神情狂熱，整個人都彷彿在沸騰著。

一個老者，幾十年的時光歲月，好像全部燃燒在此刻。

「原來你是官府的狗腿子？」賀方怒極反笑：「吃下斷腸丹，生死盡控於你手，豈不是任人宰割？你說的人人平等，又在哪裡！」

莫天機正色道：「這只是權宜之計，只要你們遵守國法，我保證斷腸丹絕不會發作。按我的計劃，只要十年，就沒有不公，沒有江湖！到那時，我就會把解藥都給你們。」

「我知道你們信不過我。」莫天機拿出一個鑲金玉軸：「我已經請到聖旨！陛下金口玉言，絕不會失信於民！」

「想想看，所有人都平等自由的生活，沒有爭執，沒有仇恨。眾生平等，天下太平！這是多麼美好的世界！」莫天機高舉聖旨：「諸位，何不共襄盛舉？」

「朝廷干涉江湖，從來只會招致反抗。」沖平道長緩聲道：「我想，天下第二刀就不會答應，他可是上過一次金鑾殿的人！」

言下之意，第二次也不太難。

莫天機眯起了眼睛：「事實上，當年若不是我布局使得京都城防薄弱，只怕強如葉仁秋，也沒那麼容易殺上金鑾殿。他欠我一個人情，你覺得他是幫我，還是幫你們？再者說，我這正是江湖事，江湖了，幾時動用了半點官府力量？何來朝廷干涉江湖之說？」

「想想看，所有兇徒都受國法約束，兇徒不能逞凶。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國法最公，再無不平事！」莫天機的聲音明朗和煦，帶著強大的蠱惑力：「這是一個多麼理想的世界！」

「你說得很好。但我想如果天下第二刀在此，絕不會吃下你的斷腸丹。」燕趙按劍直身，目光中沒有一絲動搖：「我也不會。」

「年輕人心比天高，甚至自比葉仁秋，我很欣賞你的豪氣。但是天賦異稟如你，又怎麼會知道平凡人的痛苦！」莫天機後退幾步，退到人群前：「你現在可以昂首挺胸的展現你的驕傲，只是你的驕傲沒有被人打斷過而已。你願意赴死，不知道在場的這麼多英雄，有幾個願意陪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無論他們選擇什麼，都與我無關，也影響不了我。」燕趙動也不動，聲音冷淡無波：「劍客，寧直而死，不曲而生。」

人們互相對視，目光中有糾結、有恐懼，也有一絲軟弱的妥協、一點隱約的期待。

如莫天機所說的理想世界，如仙境如凈土。再怎麼抵觸，也難免會有一些神往。

判官依舊不急不躁的等在半山腰，彷彿隨時做好了共山崩的準備。

不語劍仆也是目光狂熱，眼裡沒有一絲對死亡的畏懼。

看得出來，他們是真正相信這樣一個世界，並為之奮鬥。

以死驅人，除死無可阻。

而以理想驅人，縱死不能阻。

（PS，想不到吧，莫天機是個理想主義戰士。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狀態特別好，寫得多，預計明天就能完結。

但結局要一口氣讀完才暢快，所以接下來就不分節了，等到明天寫完一起發。

明天至少是一個五千字大節作為結局。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