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戰2》:這場權力的遊戲,沒有贏家

「一輛消失的衝鋒車,五名警員及車上裝備,值多少錢?」

2012年,年近四十的導演梁樂民、陸劍青,用五年時間打磨劇本,拍出一部基於「恐怖事件」之上的警匪片:《寒戰》。

這部在次年斬獲香港金像獎九項大獎的電影,屢屢被人與「香港電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無間道》相比較。同樣強大的陣容、雙贏的票房與口碑、「抓內鬼」的主題,都構成了兩者互為瑜亮的引證。

然而,這卻是兩部基因完全不同的警匪片。

以黑色宿命為底調的《無間道》,終究擺脫不了傳統警匪兩派對立的模式。《寒戰》,卻第一次把角力嚴格局限在警局內部。「陰謀」,而非「陽謀」,成為劇作關鍵著力點。

事實上,兩位導演創作的靈感,正來自2008年美國總統大選。「無論是誰當選,都能為美國歷史寫下新一頁。競選期間,他們既針鋒相對又互相尊重,實力相當卻又不互相讓,如果這種競爭發生在香港,會是怎樣的光景?」所以,警部高層劉傑輝(郭富城飾)與李文彬(梁家輝飾)明槍暗箭的較量,各人立場的搖擺與站隊,或明或暗,引發的是對法治、法理的強調。

若說《寒戰》尚政治指向晦暗難辨的話,四年後,卷土再來的《寒戰2》,藉由新加入的獨立議員、大律師簡奧偉(周潤髮飾),將雙雄逐鹿變為三方爭霸,其中蘊含的沛公舞劍之意,簡直可用「細思恐極」來形容。

影片進行到前半段,香港現任警務處處長劉傑輝因妻子被綁,違規啟動緊急應變機制,不但令前作中的大反派李家俊(彭于晏飾)破籠而出,更造成港鐵爆炸,引發民眾恐慌。這一突發事件促使立法會以大比數通過動議,決定調查劉傑輝在「警隊最成功的失敗事件」——寒戰行動——決策上有無違反專業守則。而在這風聲鶴唳的立法會上,之前表態「會以警隊聲譽為先」的李文彬,突然當眾披露出對劉傑輝嚴重不利的指控。

此前因維護法紀而大義滅親的李文彬為何會轉向?電影通過平行交叉剪輯的處理方式,帶出題旨。劉傑輝和簡奧偉同時在黑板上分析事由,划下權力、金錢、個人、家庭的十字交叉口,並不約而同地圈定了權力。就像一記發令槍,《寒戰2》由此從早先的警隊內鬥,擴展到司法、立法、執法三權暗鬥的亂局。江湖風雲奇譎錄也好,槍林彈雨浪漫林也罷,此前警匪片里的英雄豪傑、兒女情長、狂轟濫炸,在政斗面前,統統化為「拈來談資笑」。警匪片的新格局大旗,已徐徐迎風展開。

「盡皆過火,盡皆癲狂」的香港電影,當然從不乏春秋筆法甚至直抒胸臆。遠的《省港奇兵》系列不提,九七前後,銀河映像乾脆接連端出《暗花》、《非常突然》這樣「大限將至,密雲暗涌」的作品。可之後呢?隨北上進程的加快,疲態橫生的港片日漸陷入失語泥淖。作為黑幫警匪片的中流砥柱,銀河映像的警匪片從「被隱蔽」、「被閹割」到光明正大登場,卻多少軟了脊樑弱了氣骨。比起重於炫技創新的《三人行》,刺激夠膽的《樹大招風》,倒更顯得正宗,卻難走上檯面。至於《風暴》、《掃毒》和《竊聽風雲》系列,依舊老老實實走著正邪對峙或忠奸莫辨的傳統路數,不出錯、不犯規,卻也少了驚喜。於是,《寒戰》系列於當下的破局,具備了可資借鑒的工業意義。

《寒戰》里,導演曾借鷹派老狐狸李文彬之口,道出職場宮心鬥法則:「每一個機構,每一個部門,每一個崗位,都有自己的遊戲規則。不管名也好暗也好,第一步,是把它學會……第二步,就是要在這個遊戲裡面把線頭找出來,學會如何不去犯規,懂得如何在線球裡面玩,這樣才能勉強保住性命。」他引咎辭職卻又在《寒戰2》里重返警隊,直接聽命的是比他更有經驗、背景與野心的前警務處長蔡元祺(張國柱飾)。律政司可以出面「幫警隊清除法理障礙」,有實權的人可以支持他復職,這籌謀已久的接班部署與昭然若揭的幕後勢力,更在其後香港各方最高層參與的秘密會議中,露骨地用一句「特首這麼難坐的位置你也坐,你肯定背後有人」加以辛辣戲謔。

這官官相護的複雜權力網,施加給捲入其中的人,是一張無法拒絕的牌。面對李文彬的質疑,蔡元祺直言:「如果排隊上位的,都是自己人,委任誰,有什麼分別?」說到底,李家父子與更多涉案者,不過是維護他們既得利益的棋子,隨時可棄、可拋。即便看破這傀儡般的牽線命運,又能如何呢?發出的救命訊息,輾轉到幕後首腦那裡,只波瀾不驚地截斷。大局當前,幾個小螻蟻的性命,何足惜?李文彬的跳反令人惋惜,那其他權勢方就光明正大白璧無瑕嗎?答案是否定的。劉傑輝私相授受不正當使用職權在前,逼迫李文彬出擊剿殺兄弟幫在後,片中最動情的一幕——李文彬與前卧底何國正(楊祐寧飾)含淚訣別的結局,尤其令觀眾坐實慘狀推手劉傑輝的冷血無情。至於言必稱「法理公義」的簡奧偉,開篇就叫徒弟保釋酒駕的侄子——這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正是前作造成警員和衝鋒車被劫的導火索。事實上,權力、金錢、個人、家庭,沒人能徹底擺脫這四重禁錮與誘惑。道貌岸然的精英們,全都遊走在心知肚明的灰色地帶。政治,從來就是最骯髒與危險的遊戲。

這種至上而下的執法暴力,把當局部門變成香港社會的一個縮影,進而成為一個小小的朝廷,「突出明明身居中國版圖之中,卻又具有自治性質的特殊地位。」而將不同政治勢力與訴求具象化為不同個人,則是《寒戰2》不同於《紙牌屋》的聰明政治正確處理法則。在這個用「法治」一力對抗「人治」的烏托邦大都市,不管個中如何揪斗,結尾依舊是「光明戰勝黑暗」。諸多位高權重者籌謀已久的陰謀,在劉傑輝與廉政公署配合下,居然如此倉促收場,未免顯得笨拙得不堪一擊;攪局失敗者全身而退的姿態,又反襯得這場牽動全港的爭權奪勢類同兒戲。對此,剛剛坐上鐵王座的瑟曦,或許可獻上箴言:「在權力的遊戲之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沒有中間地帶。」或許,在種種不可言說的規限之下,《寒戰2》也就只能委婉地借強調「三權分立」的劉傑輝之口,對抗更強大的現實侵蝕了罷。

(首發:騰訊娛樂)

最後,花幾筆談談演員的表演。

《寒戰》里最出色的演繹,當然是梁家輝;「壞小子」彭于晏雖略顯稚嫩,但結尾處打著響指邪笑望向鏡頭的畫面,絕對是神來之筆。

到了《寒戰2》,最令人動容的部分,也屬於梁家輝,以及,帶給導演及觀眾最大驚喜的楊祐寧。事實上,演了諸多文藝片的楊祐寧,這次是第一次出演警匪片。進組第一天,第一次拿到真槍實彈,他揸槍的姿勢都不是很標準,但隨後他表現得越來越像職業軍人,也令導演忍不住給他加了洗,這才有了片尾他禮別梁家輝的動情演繹。士為知己者死,他的心態拿捏具象化在姿態表情上,是對梁家輝的含淚微笑,是標準的並腿致敬,以及慨然赴死的舉槍側頭。用生命作為成全,我想,梁家輝有這樣的好兄弟,一生足矣。

顏值擔當彭于晏,這次明顯演技比4年前有極大提升。據說導演曾給他看《蝙蝠俠:黑暗崛起》,讓他揣摩其中希斯·萊傑演繹的小丑。彭于晏認為,兩個角色出發點「有一樣的目的性。反派不會覺得自己非常無惡不作,是因為立場不同,其實每個人都有所謂兩個領域的想法。」《寒戰2》的李家俊,更讓人能理解這個智商192、前途無量的警員,為何要「坑爹」賣隊友,說到底,是被權力之眼蒙蔽,以孝子之名,一步錯,步步錯。令人惋惜,甚至心疼。年輕人的熱血,總是如此廉價地被利用,是歷史的反覆重演。

而發哥,則讓人看到了昔日影帝的回歸。《寒戰2》之外,他讓人拍案的表演屈指可數。十年來,只有許鞍華的《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姜文的《讓子彈飛》,以及半部《華麗上班族》。剩下的時候,他多半在王晶等人那裡裝瘋賣傻。《寒戰2》的資深大律師一角,重現了港片黃金時代時,他的演技與風度巔峰值。法庭的唇槍舌戰、三大影帝互不相讓的迫人氣場、他對文詠珊更近乎父親的疼惜,都令人印象深刻。

最後,不提不提的,還有男神張震的爸爸——張國柱。能壓得住三大影帝的霸氣人物,除了他,恐怕也沒幾個合適人選。震爸帥一臉!老薑,自有老薑的味道,真的不是現在所謂的流量擔當小鮮肉可比的。包括李子雄在內的TVB幾名老將,也都是不怒自威的自帶氣場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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