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手帖】小暑：青門綠玉房

這說來也奇。西瓜早已作周年量販式生產，餐廳或KTV的果盤裡一年四季都有它。但我私下諮詢友人無數，大家提到夏日風味，約定俗成想起的第一個仍是西瓜。

起初我懷疑這與西瓜的氣味有關。它的香氣叫人想起雨後草地，天地都是清澈可愛的，夏日最理想狀態當如是。但轉念一想，卻也不對，同類的各種香瓜、甜瓜、哈密瓜，氣味組分與之類似，卻並不如西瓜這樣有口皆碑。可見香氣是必要條件，但不是全部。以我私心揣測，另一個重要原因應來自它價廉物美的形象：好吃，常見，水分充足，適合解暑。從文人貴族到販夫走卒，大家對它一致很偏愛。雅俗共賞這麼個境界，不是誰都能達到的。

西瓜當然是來自西域的瓜。它的原產地最有可能在非洲，而後經由絲路傳入新疆，抵達中原的時間應是在唐朝之後。這歷史並不算太長，但受歡迎的程度卻極高，以我保守估計，你若把寫冬瓜、南瓜、黃瓜、絲瓜……這些瓜的詩加在一起，總數怕也未必比西瓜詩要多。如果再對主題稍作計較——只能是描述「某某瓜」本身，不得有任何跑題行為——那基本上沒有懸念，西瓜一定是大獲全勝的。

但那些詩也不需要看很多。因為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個寫法：窮奢極欲的用詞，飄飄欲仙的文風，通篇讚揚的不是紅香綠玉之美貌，就是冰雪甘甜之口感。給一首明朝翟佑的《紅瓤瓜》為例：「採得青門綠玉房，巧將猩血沁中央，結成唏日三危露，瀉出流霞九醞漿。」——好了，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從文天祥到紀曉嵐，基本都是這個調調。翟佑這一首，已算是做了點實際貢獻的，西瓜雅號「青門綠玉房」，遂由他而來。

吃西瓜也早早成就一門藝術。抱著一瓣西瓜啃得滿面汁水淋漓，那是庶民階層的做法，貴人們肯定不允如此難看的吃相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不記得是在哪裡看到過宮廷里對西瓜的處理方法，御廚們會將瓜的兩頭削去，從中挖出整個瓜瓤，切成小片，奉以銀叉，供公子佳人們享用（從各色宮斗戲的演繹來看，我這一番記憶貌似是合理的）。此外又有以西瓜為果雕，如花朵，如飛鳳，最初也是僅供御用。和許多裝飾藝術一樣，果雕興起於宋，後來逐漸推而廣之，才成為一項民間工藝。吃已經不重要，更像是討個彩頭。

江浙一帶又有西瓜燈。將瓜瓤掏空，瓜皮上雕刻各種花鳥人物圖案，夜間加一支蠟燭在裡面，即成一盞別緻明燈。這我並沒有見過，但吃一隻瓜，竟玩出這麼多花樣來，也是只有西瓜才有機會擔此殊榮了。

（西瓜燈。圖片來源：http://local.chinaso.com/detail/20140926/10002000000140926091552773395882_1.html ）

可還是喜歡沒那麼多花樣的西瓜啊。它應當來自路邊任何一個平淡無奇的賣瓜人，趿著拖鞋，戴著草帽，肩上搭一條毛巾，小板凳一坐——甚至連小板凳都不用，直接席地而坐，一地又大又結實的瓜便任憑路人甲乙丙隨便挑去。但凡誰挑好了，就搬來用清水擦擦，掏出一把鋥亮的刀來，刀尖對準了，「咔」地猛然下去。於是勢如破竹，頃刻間原形畢露，鮮紅，水靈，大刀闊斧，玉山傾倒再難扶。那樣一種充滿爆發力和原始生命力的美感，才是西瓜該有的。才是夏天該有的。回頭想想，盛夏光年一如少年飛速成長的青澀，怨不得十冬臘月的西瓜叫人乏味，想來缺的並不是甜，而是情懷——背後這一份有關驕陽、蟬鳴和赤足奔跑的快感，複製粘貼不來。換到無論怎樣養尊處優的環境里，一樣無可替代。

哦，有時候我也為賣瓜人暗自傷神。這樣多的瓜，要是賣不完怎麼辦呢？會不會壞？會不會被偷？總暗暗地擔心著。終於有一天忍不住開口問樓下賣瓜的師傅。師傅倒豁達得很，呵呵一笑：「不會賣不完的。」果真么？夜裡出去跑步，還是見到成堆的西瓜被大片麻布蓋起來，嚴嚴實實，作非禮勿近狀，師傅不知去向。但既然他說無妨，那就當是無妨吧。

西瓜品種越來越多。無籽的，迷你的，方形的，黃瓤白瓤的，叫人感慨科技世界的進步之快。吃法也日益增多，西瓜球，西瓜撈，西瓜蛋糕，古今中外結合，總有層出不窮的創意。多的我不懂，只提供一個偏方：西瓜皮也可以吃。刨去外面翠衣，裡面紅瓤，細細切成薄片，灑一些細鹽腌之。將沁出的汁水擠掉，剩下瓜皮無論清炒、涼拌、煮湯，味道皆清美。祖輩們有更複雜的做法，是將之暴晒晾乾，拌上各色香料，腌漬為醬菜，四季皆可用，細細咀嚼也有西瓜的清香味道。有這樣的知識在先，每每看到被丟棄的瓜皮，一團意興闌珊，已生出腐敗氣味，蒼蠅逡巡，聖母心又被觸犯，覺得可惜起來。還有多少未物盡其用的地方呢？我不知道，植物學家可能也不一定知道。只有西瓜自己知道。

P.S. 關於西瓜的創意多到不行。不放幾個圖簡直是不能原諒自己。。。以下來自Pinterest。

西瓜酒。做法請參考這裡：Watermelon Margarita Recipe Blended inside a Watermelon

加海鹽與青檸就是天然瑪格麗特酒了~

西瓜水果撈。這個好吃又方便做，詳情可參考《櫻桃小丸子》相關劇情（原諒我不記得是哪一集了）：

天然西瓜cupcake。做法請直接看圖：

以及各種西瓜冰棒、西瓜果凍、西瓜XX。。。

最後，夏天快樂呀！

（本文收錄於2017年書作《節氣手帖：蔓玫的蔬果志》。噹噹、京東、亞馬遜及出版社官方天貓有售 節氣手帖 蔓玫的蔬果志-tmall.com天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