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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成一夢

在一片又一片長矛林立的圍網中穿行很久之後,我們的船終於停了下來。

滲進船艙的霧氣,正式宣告我們迷失方向,陷在了湖中央。

船老大把發動機熄火,開始試著撥手機求助。

我裹緊衣服,掀開帘子,走出船艙,深秋洪湖的溫度,陰冷肅殺。

沒想到,只看到一片茫茫。

我以為是鏡片上有了霧氣,取下眼鏡用衣角去擦,但肉眼看到的,依然是一片茫茫。

我聽見船老大對著手機喃喃自語:「一點信號都沒有。」抬頭,卻看不見他人在哪裡,到處只有一片茫茫。

重新戴上眼鏡。果然不是鏡片上的水霧。

而是整個天地間的漫天大霧。

像被某種法術籠罩,伸手不見五指的霧,隔絕開眼睛與手、手與身體,隔絕開人與人、人與船,隔絕開船與水、船與天、船與萬物,環顧左右,俯仰天地,茫茫宇宙,只有一片茫茫。

霧在流動,腳下的湖水很遠,時隱時現。水在流動,頭頂的天空很近,若有若無。水與天,無縫連接,視覺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片茫茫。

彷彿也不是白,而只是「空」。像一副留白清遠的國畫,紙上大片的空白,一縷淡入煙絲的墨痕,不經意的流動。淡到幾乎不可見,淡到只剩下一片茫茫。

淡到你不確定所見為真實,還是夢境?

張岱寫《西湖夢尋》,有一故事說:「一奴僕為主人擔酒,不小心失足,摔碎了酒瓮,不知道怎麼辦,就咬自己手臂一口,心裡想:這是夢吧?」

我沒有摔碎酒瓮,不小心陷入洪湖,好像也要咬自己手臂一口,用肉體上的疼痛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船老大已然放棄撥打電話。他拿起一根竹篙,在水裡摸索著方向,微微水波,漸次漾起。

船開始行走,水霧的流動逐漸加快。湖上仍然一片空空茫茫。分不清界線的雲、霧、水,像一張沒有著墨的宣紙,素凈,混沌。這空茫,像宇宙初始的洪荒,像萬物還未蘇醒的初晨。

天地還沒有分開,時間還沒有開始。宇宙即將從那空茫中初生。世界即將從長長的夢中蘇醒。

幾千年前,洪湖的先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兀立船頭,環顧天地,置若空茫,雲中如夢,夢中見雲,然後有感而發,而給這片湖水取名「雲夢澤」呢?

當年的雲夢澤,縱橫連綿,不知有幾千里?孟浩然曾寫道:「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洪湖和洞庭湖,雖然分居江南江北,其實一水相連、本為一體,都是雲夢澤國、滄浪遺珠。只不過,八百里洞庭,因詩文而負盛名;浪打浪的洪湖,因歌曲而為人知。同為一片水,因為背後的故事不一樣,就被賦予了不同的氣質和韻味。

就像一個人,初生時一張白紙,素凈,混沌。後來,是成仙成佛,還是成鬼成魔,都是因緣際會。而面對最初的空茫,我們既讚歎它,又畏懼它。一旦陷入其間,會感到自己成為芥末,沉浮於洶湧混沌之中。

這時候,船老大轉過頭,高聲說:「好了,好了,太陽出來了」。

我長舒一口氣,轉頭回望,雲霧已經在我身後,上面陽光垂照下來,下面濃霧翻滾上去,雲蒸霞蔚,十分壯觀。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出迷霧。

我忽然有了一點失落。

縱然是令人畏懼的空茫、洶湧和混沌,但不是如此,又怎會遇到最美的洪湖?

於是,我也感到豁然。

原來,一個人若不經歷幾場洶湧迷茫、積年凝滯,又怎能隨隨便便豁然霧解、霞光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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