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深夜急診
來,坐吧。
給你講個故事。
2014年,作為祖國國防工業的一枚螺絲釘,我在南沙做一場曠日持久的海上實驗。因為連月的疲勞和持續消耗,我罹患了一場嚴重的肺炎。
由於誤診的原因,我在廣州折騰了近十天,病情才稍稍穩定下來。
之後我獨自返回津城,一個人度過了那段漫長的修養期。
這些年獨自在外,也算是征南闖北,摔打出一身皮糙肉厚。遇過幾次險,落過幾回難。但我自幼年接受的家庭教育告訴我,沒有哪一種疼是不能忍受的。
如果你感到疼了,那就閉上嘴,緊咬牙關。如果喊出來,那麼你一輩子都將抬不起頭。
是啊,人的一生,總有幾顆牙齒,要無緣無故的咽下,就算你再疼再吃痛,也不要喊出來。
這場大病折磨了我近40天,我不光沒有和家裡提半句,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告訴。這倒不是我裝的哪門子逼,畢竟肺炎加上濕疹,都具備傳染性,她跑過來照顧我,不一樣的會完蛋?
不如自己扛下來。
期間病情幾次反覆,每次都是在幾欲恢復的時候一腳踩空,重新來過。
我要講的,就是其中一次反覆時的片段故事。
那天下午我覺得狀態很糟糕,趕忙帶了口罩去一中心複診,挂號、排隊、等待。結束後,門診已經下班了。
不得已的,我得去急診輸液。至今我已經不太記得中間的亂子出在哪裡,總之是門診的號在急診不能輸液,而急診湊巧又沒有我的葯之類的原因。
一句話,我在急診既不能拿葯,也不能輸液。
我的主治醫生是一個非常仁愛的中年阿姨,一直帶著我,去拿葯,跑手續,幫我去和急診溝通。那個時候已經差不多晚上九點多了。
夜裡的急診兵荒馬亂,四處都是來來回回的醫生、護士、病人,在跑前跑後和等待輸液那幾個小時里,我看到幾個人架著一個滿臉鮮血的年輕人,踉踉蹌蹌的走進來。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背著一個女人,女人的腳上包著衣服,已經被血浸透。看到因車禍而被撞到腿骨變形的年輕女孩,還聽見在不遠處的急救處理室里她撕心裂肺的痛吼。
加之那天我發著高燒,身體格外虛弱,又連著跑了幾個小時,心焦火燎。總之,我的內心十分十分的崩潰。
等到我輸液,已經夜裡十點多了。
外面暴雨滂沱。
坐在我旁邊位置的是一個高挑而纖細的天津女孩,我聽見她給她爸爸打電話說,下雨了手機也快沒電了,讓父親開車過來陪她。
過了一會兒,一個中年男人走進輸液室,是女孩的父親。
他坐在旁邊的空位,一邊照看她,一邊詢問她的狀況。
女孩昨晚因為急性腸炎進了急診,湊巧父親出差在外,母親又是一個碰到狀況就不知如何是好的角色,總之從他們的對話中,我能想像昨晚的情況有多麼的手忙腳亂。
女孩的父親一邊數落自己的太太,一邊心疼女兒。這不,出差回來還沒進家門,就被女兒的電話,召喚到了醫院。
我在一旁閉著眼養神,耳朵里聽著旁邊的父女二人在聊天。都是一些家長里短的瑣事,女兒的新工作啊,家裡養的狗和烏龜啊,媽媽晚上做的飯菜啊,姥姥家的新房子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被這個場景所侵襲,心裡忽然特別特別難過。
如果說到,人什麼時候最脆弱。我想,深夜一個人去看急診,應該算是一個了吧。
而這些年下來,這樣的時刻,我已經經歷了有那麼幾回。
很多時候,心底的苦都經不起推敲,生個病其實能有多苦,我能體面的就醫,而不用因為沒錢而救命無門,其實原本這沒什麼。
但就像單身狗最怕花前月下一樣,一人漂泊最怕遇見合家歡。
那天晚上我沒有吃東西,輸液的藥物又頗具刺激性,好死不死我為快點結束趕緊離開,又偷偷調快了速度。於是過上了一會兒,心臟和胃就開始感到不舒服了。
坐在那兒,冷汗順著額頭,跟不要錢一樣流下來。
女孩兒注意到我的異常,從手包里摸出一包紙巾,碰碰我的手臂,遞給我,說你還好吧。
他父親也起身走過來,說小夥子你怎麼樣,怎麼出了這麼多汗,誰和你一起來的?時至今日,我想到這一幕場景時,依然能夠感受到我當時對於感情的控制力。
我向眼前的父女二人道了謝,告訴他們我是一個人來的,然後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順手調慢了輸液的速度。
那個叔叔見我不想多說話,於是也不再言語,只是囑咐我要是不舒服,就和他講。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不敢說話。
我擔心我只要再一張嘴,聲音會被他聽出不對。
後面那幾十分鐘,我一直緊咬著牙,那一聲痛哭,被我牢牢的鎖在喉嚨里。
女孩兒結束的早一些,臨走前她父親還關照我說,外面雨很大,要不要送我回去。
我連忙拒絕,順便扯了個謊說,等會兒朋友會來接我,謝謝你們了。
說來也怪,我原本以為等到一個人的時候,我一定會哭他個鬼神莫問。
但當我輸液結束,退了燒,精神也好了很多,走到急診外面,等了十幾分鐘到雨停,心裡已經完全平復下來。
我很高興看到,無論因為什麼,我都沒有被我的脆弱打敗。
雖然我心裡清楚,就算倒在自己的脆弱面前,其實也無可厚非。
但這就是我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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