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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惡人》:他人即地獄

作者:@路嘉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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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汀聲稱自己要拍十部電影然後退齣電影界。說來也巧,這部名為《八惡人》的電影恰好是昆汀的第八部作品。整個故事其實非常的簡單,可以用一句話概括。講述賞金獵人們押送女囚時,被暴風雪困在一個酒館,與營救女囚的同夥們相遭遇的故事。

1 | 境遇之劇

如果是抱著影視電影的目光來審讀這個片子,恐怕難以刺激到人的神經,甚至會覺得廢話連篇,全然沒有之前昆汀的那種讓人心跳加速的刺激。但是如果像是品讀戲劇一樣,慢慢回味這部作品,你會發現這是一出出色的「境遇劇」。在暴風雪中的明妮小旅店中形成了一個境遇,每個人的惡都毫無保留的在他人的目光中呈現,無論怎樣辯白,都顯得蒼白無力,無法贏得他者的認同與信任。他人即地獄,指的就是這種感覺。昆汀將他的角色們放置在一個極端的封閉的環境中,通過種種抉擇對人性進行考量。

所有的人物背景、線索都在人物的對話中交代,幾乎只有馬奎斯在虐殺老史密斯兒子的時候有回溯,其他人的歷史過去都在台詞中。大部分的場景在一家旅店中拍攝完成,時間也在一天之內,幾乎符合三一律。在結構上如果按照線性播放,將第五章放到開頭,一上場就引發一個小高潮,似乎會使電影效果更好。但是昆汀採用了插敘的手法,恰恰符合了戲劇中序幕、發展、高潮的程序。當「四個路人」那一個章節放在第五章的時候,既是前面因果的交待,也是人物性格的再翻轉的契機。

在這部戲劇式的電影里,最有意思的是他們討論的話題——「正義」。從馬奎斯一上車就說出了「the hangman」的由來與意義,懸賞犯的活死成為了一套完整的法律程序履行的關鍵。很明顯,死去的懸賞犯對賞金獵人來說更安全,更方便,但是對於整個國家法律來說,是不完整的程序履行。同時在旅店中行刑官與魯斯探討了「正義」與「法外正義」,懸賞犯經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人處刑,那麼就是法律的實施,如果帶著私憤由私人處刑,行為上便有著謀殺的意味。通過對「正義」的理解,形成了這部「境遇劇」電影總每個人物的人性。

2 | 人性難測

首先要談論的是馬奎斯沃倫。如果一個人說他參加南北戰爭,是林肯筆友,如今又是賞金獵人,做著除惡揚善的事兒,你一定會覺得他是聖徒了。實際上,他僅僅為了錢去抓逃犯,林肯筆友也是捏造的,更是為了越獄而不惜燒死自己的隊友,身上有高額賞金。當這一切在旅店裡被揭穿,旅店中其他人的懷疑與猜測隨之而來,馬奎斯任何辯駁都顯得蒼白。他設計殺害老將軍,儘管他聲稱是為了被屠殺的黑人兄弟,但是鑒於他的前科,很難說有沒有報復與泄憤的情緒。看似「正義」的行為,蒙上了邪惡的陰影。

黛西·多莫格,外表粗糙又十分有心計的女人。她早就知道有埋伏圈,所以才無所顧忌,滿不在乎的直接對魯斯說屋內有人是她的同夥。狡詐的是,她沒告訴魯斯只有一個不是她的同夥——南方老將軍。如果不是魯斯死的太早,她會等克里斯把毒咖啡喝下去。可以想像,到那時候,不要說馬奎斯,就是連老將軍斯坦福·史密斯也會被殺死。在最後她都不忘用心理戰,爭取克里斯站到她們一方來。但是,喬·蓋奇桌下的槍時刻提醒著我們,這個女魔頭沒想讓任何幫派之外的人活著。不得不承認Jennifer Jason Leigh的演技太好,對這個角色把控得當。將一個即將活命又陷入困境的女魔頭的瘋狂、憤怒表現的淋漓盡致,再配上一臉的血漿更是有種詭異的癲狂。

南方老將軍斯坦福·史密斯的惡,不是展現在他參戰時候屠殺黑人俘虜,而是展現在面對匪徒時候的態度。當他周圍的人都被殺死的時候,一個曾經參戰的老將軍選擇緘口不言,等待著他活命的機會。匪徒要他配合演戲的時候,他甚至說出了誰死都不在乎的話,並要盡他最大努力去演好這場埋伏戲。如果你不知道他為了活命不擇手段,你會以為老斯坦福死的有一點冤枉,僅僅因為當年的仇恨就被殺死了,你還會因為他作為一個尋找兒子屍骨的老父親而感動呢。

克里斯·馬尼克斯,作為反叛軍首領的兒子,他始終仇視著黑人上校馬奎斯。在馬車上挑撥魯斯與馬奎斯的關係,不斷揭露馬奎斯的虛偽,撕毀了所有人對馬奎斯的信任。然而在他萬分崇敬的老史密斯被馬奎斯射殺之後,他不要說去為老將軍復仇了,連抬屍體都沒有參與,相反開開心心的披上了老將軍的外套。

英國人奧斯瓦爾多,喬·蓋奇,與墨西哥人鮑勃,本身具有匪徒的身份。剛看影片的開頭,你會真的以為這三位只是無辜的路人,頂多會覺得回家看媽媽的喬·蓋奇有點不能自圓其說。但是看完第四章節以後,優雅、風趣的奧斯瓦爾多優雅,在談笑間殺死女僕,依然能做出冷靜的決斷。喬·蓋奇,冷峻、從容,前一秒還在請人吃糖,後一秒已經將人槍殺在地,之後更是以悠閑的步態殺死了另一名幫工。與他們相比,墨西哥人鮑勃就顯得瘋狂殘暴的多了,他子彈打完之後迅速拔刀捅死還在驚愕中迷失的戴夫,掏槍,開槍,拔刀,一氣呵成。與他之後假裝的憨厚、緩慢的幫工相比判若兩人。

最後要說的是魯斯·約翰。一個粗魯的賞金獵人。疑心重,語言粗糲,行動暴力。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角色,是惡人中最具感性的。他會為心中的字句感動,也會因為欺騙而憤怒,他執著於將懸賞犯弔死,完成一套完整的法律程序。應該說,魯斯·約翰也是所有惡人中最接近於「正義」的。

當然,影片中的每個人都堅信自己是「正義」的。馬奎斯維護黑人群體,匪幫為了情義救人,老將軍戰功顯赫,克里斯支持叛軍,魯斯尊重法律。可是他們的行動暴露出來的殘忍、自私以及種種人性的陰暗面,消解了他們口中自以為是的「正義」。這行動不光展現在「境遇」中的其他人,也展現給了屏幕前的觀眾們。人性的斑駁雜色,嚴肅又可笑的變換著。真正能評價他們的是作為「他者」的觀眾們。

3 | 他人地獄

作為一般的人物劇情片,大多是通過一兩個鏡頭塑造人物,然後劇情與人物性格相互依附的發展、深化。如《老炮兒》一開始,六爺對小偷的說教一下子就使人物立起來了。但是《八惡人》很難把每個角色的單獨概括出來,他們看似有著自己的個性,實際上每個人都是一片混沌。薩特認為人的存在先於本質,人只有在經歷過不斷選擇之後,形成自己的本質。電影中的八個人相互憎惡,每個人都有劣跡斑斑的歷史,都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英雄與好人,但是在廝殺過後,一直殺人的匪徒也顯露了人性的光輝,相互仇視的黑白種族達到了和解。一直到每個人物都死去的那一刻,他的人物塑造才算是完成。

作為一部「境遇」電影,影片開頭的耶穌像的有相當深刻的諷刺意味。人只能夠通過自己選擇後的行為,不斷填充自己的本質。人帶有上帝善良的底色這類說法在影片中通過每個人的歷史與現在的行為,對其產生了極大的嘲諷。

魯斯與馬夫O·B一倒地宣告了戲劇高潮的到來,獵人與獵物雙方的博弈剛剛開始。之前鋪墊的人物形象開始在考驗生死的境遇中發生化學反應。行動最快的是那個一直以來只要活著連手銬都戴的馬奎斯上校。緊接著,曾經一度揭短歧視黑人的克里斯迅速跟馬奎斯達成了結盟,在生死面前,偏見什麼的都煙消雲散了。「你永遠不能相信黑人說的任何一句話。」這句白人的真理如同倒進廁所里的手槍熄火了。沒人在乎過去與未來,歧視黑人的叛軍和仇視白人不再重要,以後是不是紅石鎮的治安官也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誰差點被毒死,說明誰不是要害人的那一個就足夠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是如此簡單。

等到影片的最後談判階段,悠閑殺人的喬·蓋奇溫柔的對死去哥哥的黛絲說著抱歉,談笑間殺人的英國人奧斯瓦爾多依然鎮定自若的要用自己的賞金換取克里斯的幫助,而一直掩藏的黛絲·多莫格突然一反之前,變得狂躁可怕起來。人的百態在短短的幾十分鐘內充分演繹。當然,年輕的克里斯仍舊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儘管有金錢的誘惑,有著不知真假的15殺手的威脅,他依舊同黑人馬奎斯一同弔死了黛絲,而一直槍殺偷襲賞金犯的馬奎斯也使用了絞殺的方式,意味著一個法外狂徒對法律的第一次認可。最後由馬奎斯重複的說「the hangman」的由來,就是回扣點題,強調了「正義」。

奧斯瓦爾多曾說過「正義」與「法外正義」的區別,但是作為法律代表的治安官克里斯同帶著高額賞金的馬奎斯合力絞殺的場景,這樣一份「正義」是法外還是法理之中呢?

他人即地獄,當他者被消滅之後,自我的一切行為都沒有了參照的意義,有的只是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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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周祚

責編|小時&BIUBIU

路嘉瑋|個人公眾微信號:藍烏鴉的天井 (BloveRavenPatio) 如果不算睡覺的話,沒什麼特別愛好。平常看看小書,思考思考人生,瞟瞟女生大腿。偽加繆粉。掙扎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徘徊在慾望與理智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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