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樂】風裡笑著風裡唱——張國榮的音樂世界：芳華絕代——熱·情演唱會

大熱，越愛越狂熱；

妒忌，像火焰剛烈；

血氣，鑄出鋼鐵。

——張國榮《大熱》

若不是「熱·情」演唱會上的長髮飄飄，他也許不會被無良媒體們攻擊成「扮女人」。

若不是「跨越九七」演唱會上對摯愛的深情告白，他也許不會整日被八卦記者們偷窺、跟蹤，不會與唐先生走在路上都要擔心身後是否有人。

然而，若不是他追求藝術的大膽、對待大眾的磊落，也就不會是這樣一個傳奇。

2000年，是他藝術生涯中濃墨重彩的一年，不僅僅因為那張精良的EP《Untitled》和經典的大碟《大熱》，更因為這一年激情四射的世界巡迴個唱——2000年「熱·情」演唱會。

演出之前的一個月，主題曲《大熱》便出現在同名專輯中，躁動、緊張的節奏營造了夏日的火熱氣氛，加上宣傳海報上赤裸著肩膀的張國榮以略顯嬌柔的動作將手高高舉起，雖然演出內容的一絲一毫都未被透露，但是從主題曲和海報也不難察覺，這次的演唱會，主題正如他的英文名「Passion」一樣，充滿了激情和性感，瀰漫著汗液的味道。

為了這場演唱會，張國榮可謂花盡了所有心血。其實在這年的3月，張國榮就舉辦了一場拉闊音樂會（拉闊即香港地區的Live音譯），那場音樂會十分火爆，至今仍是所有榮迷們津津樂道的一場演出——由於版權仍未留出，這場音樂會到現在仍未出版。但張國榮卻對拉闊音樂會上自己露出的小肚腩很不滿意，於是他努力健身，到了「熱·情」演唱會，他終於恢復了健美的身材。要知道，他這個時候已經44歲。

不僅如此，他還親自擔任了這次演唱會的藝術總監，從演唱到舞檯布置，再到燈光、舞美、流程，全都是他本人在操辦。法國時裝大師Jean Paul Gaultier負責設計造型、服裝。這是Jean Paul Gaultier唯一一次為亞洲藝人設計舞台服飾。形象設計的概念是「從天使到魔鬼」，從純白色羽毛象徵天使的化身，到天使幻化穿著古董貝殼般半邊裙的人間美少年，再到穿著金色西裝的拉丁人，和一襲紅玫瑰絲絨像戲劇般的魔鬼化身。從整體的服裝設計，到精美的臂環、極具質感的手鐲，細密的手工釘珠和牛仔褲的流蘇，大師將張國榮打造成了一件藝術品，也只有張國榮能將Jean Paul Gaultier設計的神髓演繹得淋漓盡致

2000年7月31日，「熱·情」演唱會在香港紅磡體育館盛大啟幕。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龐大的薄紗，將舞台與觀眾隔開。《夢死醉生》的滄桑、沙啞的嗓音在大幕後緩緩傳出。

「當，雲漂浮半公分……」

歌迷們狂熱地呼喚著他們的君主，那是最為虔誠的呼喊，幾乎將紅館的屋頂掀開。

激烈的樂聲起，燈光的色彩開始跳躍，粉紅、深藍、大紅、明黃、素白，大膽對比的顏色在舞台上交織成一片，幕布上天使的翅膀，傲然而神聖，在燈光交織中，一場視覺的盛宴即將開啟。張國榮身穿白色西服，衣上的羽翼營造出一個純潔天使的形象。而《夢死醉生》這首歌的主題是蒼涼的末世情懷，也在暗示著純潔的天使，即將墮落。

於是，第二首歌《寂寞有害》，便是天使在《夢死醉生》描述的天國的綺麗中逃出牢籠、叛逆天國，狂野而性感，這首歌收錄在《陪你倒數》中，是張國榮自己譜的曲，據他本人回憶，這是向認為「張國榮不會寫快歌」的人們證明自己的一首歌，但當寫出來之時，發現仍是慢歌，於是哥哥請求編曲將歌曲打造成一首勁歌。在「熱·情」演唱會上，這首歌成為了象徵天使墮落的開場曲。緊接著，《不要愛他》將高潮再次釋放，純潔的天使，終於來到人間。變得狂野、冶艷，而臉龐上的一滴淚，也暗示著他天使的本性，仍然保留。

接著便是《愛慕》、《儂本多情》兩首老歌。演唱《愛慕》時，他背對著觀眾，紅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背上，肌肉線條清晰可見，性感、狂放。此時，他將盤著的髮髻抽離，一束長發傾瀉而下，他輕輕搖動了一下頭顱，整個人的背影如同雕塑一般，屹立在紅館的舞台之上。這首歌所表達的壓抑、絕望，也在沙啞、沉鬱的唱腔中被展現出來。

接著，《儂本多情》又把天使深情的一面展現出來。在1984年的華星，張國榮出演《儂本多情》的電視劇時，雖然已經28歲，但仍帶著稚氣未脫的面龐。此時，紅館舞台上的天使，香港樂壇的王者再次將這首深情的歌用經過了歲月沉澱的聲音演繹，更令人感動。舞檯燈光在這個時候由濃烈漸漸變得冷暗，又變得柔和。

柔和的燈光里，張國榮與觀眾們像朋友一般聊著天——的確，香港人每天都在看著他，看著他唱歌、看著他演戲、看著他談戀愛、看著他在歌壇、影壇中沉浮，他是香港人心目中的天王，更是港人眼中如同鄰居般的存在。也許從未見過面，但每天的報章、雜誌、電視上，都能看到老朋友熟悉的身影。接著，他再次唱起了23年前在亞洲歌唱比賽中的《American Pie》，台下坐著的，不再是吹毛求疵的評委，而是視他為神的仰慕者。《春夏秋冬》，這首具有田園風格的恬淡民謠緩緩唱出，哥哥赤著雙腳，輕鬆地演唱，不時和身邊的合音們相視而笑，這首本是述說離別之情的歌，在他的演繹下，恬淡而美好。笑意盈盈間，彷彿讓人覺得，歲月對他來說不是殘忍的刻刀，而是寶貴的財富。

而這首聽上去簡簡單單的歌，在燈光上卻花足了功夫，張國榮在演唱會準備期間，便與燈光師細細規划了《春夏秋冬》這首歌唱到不同季節時，光的顏色應該有怎樣的變化。於是唱到「夏天該很好」時，赤色的燈光映襯著哥哥的愜意微笑；唱到秋天時，燈光偷轉為一片橙黃；唱到冬天時，純白的光似乎讓我們看到了皚皚白雪；唱到春天時，嫩綠的燈光將紅館的舞台變得明媚、青蔥。

《沒有愛》和《路過蜻蜓》，雖然都是苦情歌，但輕鬆的節奏感和哥哥輕鬆寫意的唱腔，卻讓這兩首歌都變得溫柔起來。這四首歌，彷彿是在描繪天使的心靈。

燈光在這時忽然打亮，一束強烈的白光之下，哥哥一個轉頭：「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燈光在此時也向四周擴散，紅橙色的燈光讓整個舞台都變成了熱情的沙漠。緊接著，《大熱》成為了全場演唱會舞檯燈光最為華麗的一首作品。我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去描述這個段落的燈光，因為它是極其繁複的，短短的一瞬間，就可變化萬千。兩側巨大的銀幕中，熾烈的火焰熊熊燃燒，纏綿、交織、碰撞，最後破滅。

而Jean Paul Gaultier為《大熱》所設計的金色西服，在燈光的映射下，輝映出更為耀眼的光彩。整個舞台都變成了色澤的交織。這首歌象徵著天使的純潔和對愛情的信仰最終破滅，接著，一曲《枕頭》將純潔帶入迷亂。

《左右手》和《陪你倒數》，張國榮演唱時的表情變得掙扎、絕望，這是天使對愛情的重新思考和決定，這個決定，就是對上帝的背叛。於是，張國榮的印堂之上，出現了魔鬼的標記。

演出、形象和舞台效果，都是無可比擬的震撼。

到了華星時代的「H2O Medley」環節，張國榮再次唱起了成名之初的勁歌舞曲，他讓觀眾們站起來與他一起舞蹈，既是讓演唱會變成一場歌迷與他共同享受的狂歡，又代表了變成魔鬼後的狂野。

終於，「天使到魔鬼」的演變完成了。張國榮又恢復了他的本尊，變成了舞台上那個深情款款、魅力四射的天王。他印堂上的魔鬼標記，在這一刻也消失不見。

「為你鍾情，傾我至誠，請你珍藏，這份情……」這是他第幾次在演唱會上吟唱這首《為你鍾情》已未可知，但我們能夠聽出，我們也能夠感受，若從前的《為你鍾情》是對愛人的承諾的話，那麼2000年演唱會上的《為你鍾情》，則是與愛人攜手走過風雨後的感悟與積澱。《I Honestly Love You》和《至少還有你》緊接著《為你鍾情》，既是深情的告白，又是一起奔向未來日子的守望。

《共同度過》的樂聲響起，張國榮再次將頭髮盤起，穿著簡單卻得體的西裝，返璞歸真。

「沒什麼可給你，但求憑這闋歌……」其實，他給我們的，豈止是這闋歌。無論是他的電影、音樂還是生活中的他，都帶給了我們無數的感動，浸潤著美好的回憶。

張國榮向觀眾們多次鞠躬致意，終於兩行熱淚還是情不自禁地流下。

「I am what I am，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暗藍色的燈光中，哥哥穿著浴袍登場。這也是演唱會的主題，從天使到魔鬼，再到舞台上的天王，但他自始至終，都是那個「我」，都是張國榮。這段林夕為他寫下的個人獨白，是他精神世界的寫真。與「跨越九七」演唱會上性感的浴袍不同，這次他選擇了純凈、質樸的白色。

而他不加修飾的歌聲，讓人覺得，其實張國榮本人，就是一個天使。

「熱·情」演唱會，在無數人的心中都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正如《經濟日報》所說，這是一場聲、色、藝的完美示範，整個演唱會從舞台設計、歌曲編排到製作規模都是近年少見的認真，這種巨星格局並非年輕歌手可比擬。《明報周刊》更是不吝惜誇獎，讚美這場演唱會配合得天衣無縫，甚至是「將本地演藝事業提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

這段時間，香港的媒體也像爆炸了一般，每日追蹤報道著演唱會的最新實況，哪些大人物來捧場、他換了什麼衣服、說了什麼話、演唱會又有哪些細節……也足可見張國榮彼時在香港的巨星地位。

然而，有良知、負責任的媒體畢竟是少數，更多的媒體表現出的，是淺薄、無聊的一面，「著裙扮女人」、「鬼影幢幢貞子現身」等鋪天蓋地的惡意攻擊，甚至導致了一批沒看過演唱會的歌迷退票。演唱會第三天，張國榮收到了Jean Paul Gaultier的傳真，他表示了對香港媒體歪曲、造謠的嚴重不滿，聲明今後都不會給香港藝人設計服裝。

精心打造的演唱會卻受到如此待遇，張國榮的憤懣、無奈與委屈，可想而知。

但是，觀眾們的捧場給了張國榮信心，每晚歌迷們的熱烈反應讓他愈戰愈勇。「熱·情」演唱會不僅在香港大獲成功，這把火也燃燒到了世界各地。海外巡迴期間，這場演出屢破紀錄，受到全世界歌迷的廣泛認可。尤其馬來西亞版的演出，張國榮的長髮換成了短髮，質感與「熱·情」演唱會的香港站完全不同。香港的場次中，他更注意把演唱會的整體架構做到完整，體現出精巧的構思，將舞颱風貌與張國榮的人生哲學在演唱會內展示。但在東南亞的演出中，他更注重回饋樂迷，把自己在香港站中未有演唱的經典之作帶給歌迷們。

這場演唱會也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首輪內地巡迴演唱會，此前的他即便在內地演出，也多是靠近香港的廣東省部分城市。

因此，在內地的巡演中，這次的「熱·情」演唱會，把之前告別演唱會、「跨越九七」演唱會的經典環節也都加入進去。上海八萬人體育場的座無虛席、南京瓢潑大雨中歌迷難掩的熱情、昆明站即便收音效果有問題但依然令歌迷們狂熱和激動……張國榮所到之處，不僅是當地樂迷們的盛事，也是媒體上的頭版頭條。

海外巡迴演出後，張國榮決定在2001年4月於香港加開「壓軸篇」——即便他早已不懼傳媒的淺薄、低俗與造謠，但他畢竟還是在乎外界對他的評價，這場壓軸的目的，我們也都能看出，他想讓香港人，尤其是香港傳媒正確地認知自己。

果然，媒體們一改之前的口徑，輿論紛紛贊好。

但是，這次叫好又叫座的重演之後，卻再也沒有加演的「安可」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