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生平漫話(一)早年際遇

對於許多人而言,「神童」並不是一個值得驕傲的稱號。

方仲永的故事,人人耳熟能詳;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是切中肯綮的考語;少懷壯志,長而與草木同朽,乃世間常態;而「大器晚成」之類的成語,更是彷彿在告訴所有人,出名不必趁早。

李東陽也不例外,更何況,他這個「神童」的逼格,似乎也高的有點過分了。

「李神童」四歲時已經能寫大字——看來他不僅早慧,手部肌肉發育的也挺早的。連景泰皇帝朱祁鈺都被他的天賦驚動,於是將他召進宮中,問長問短,命他當場揮毫,並高興地將他抱在懷裡,賞賜果鈔。

這恐怕算是李東陽人生中的第一次「召對」吧,他與景泰皇帝的對話內容為何,如今已不可考,各路野史中說法甚多,可抖機靈的意味太強。比如朱祁鈺見李東陽跨不過門檻,就說了一句「書生腳短」,李東陽應聲對曰「天子門高」,使得景泰皇帝龍顏大悅。這個故事雖然有趣,可未免太隨意了些。

值得一提的是,這幅對子實在相當有名,以至於在民間傳說中,又被附會到了另外兩個神童——解縉與楊慎的身上。可惜,朱元璋高興的把解縉抱在懷裡,或是朱祐樘高興的把楊慎抱在懷裡,這畫面似乎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對……

【按,許多野史將此事寫作李東陽與程敏政共同面聖,其實二人相差一歲,李東陽三次入朝,分別是在四歲、六歲、八歲時,而程敏政初入朝時已經十歲,且接見他的乃是明英宗朱祁鎮。可見二人幾乎不可能一起面聖。大約是因為二人都有神童之名,日後又來往密切,才令野史家們搞了個烏龍吧。】

童年時代的靈光一現,固然能博得嘖嘖驚嘆,但長大以後,這些曾經的榮譽,也不過徒增心理壓力罷了。更何況,神童再神,也不會給你保送殿試的名額,李東陽雖然奉旨得入順天府學讀書,但大明的科舉,還是得一步一步考的。幸運的是,他的師父,大儒黎淳,是天順元年的狀元,門下人才輩出,如劉大夏、楊一清等,水平自不必說,李東陽與楊一清的緣分,也由此開始。

除了科舉帶來的壓力之外,家庭的氛圍,有時也會讓李東陽喘不過氣來。李東陽出生在衛籍家庭,他的祖父母都十分嚴肅,「沈默寡言笑」,父親李淳也差不多,沒有進學,但「教子嚴而有法」,一生之中,永遠保持著端謹守禮的風度。雖然李淳頗通文字,甚至有詩集傳世——明人旺盛的創作欲可見一斑——但對李東陽在各方面都限制很多。這種團結緊張嚴肅的家庭氛圍,卻誕生出一個天性活潑的李東陽,也確實神奇了點。

天順八年,十八歲的李東陽參加了當年的殿試。殿試本當是極熱鬧的,但很不湊巧,年初英宗睿皇帝殯天,於是殿試推遲,唱名、筵宴等活動,也不得不一切從簡。其實這於李東陽而言,未必不是幸事,畢竟曾經對李東陽大為稱賞的朱祁鈺,可是英宗朱祁鎮的死對頭啊。

李東陽是二甲第一名,這是個有點尷尬的名次,沒有一甲好看,但並不妨礙他順順噹噹的被選為庶吉士。有趣的是,那一屆的一甲三人彭教、吳釴、羅璟,後來都籍籍無名,唯有李東陽在朝中五十餘年,經歷無數風浪,乃以首輔之位致仕榮歸,人的命運,的確是難以預料啊……

我明科舉,大抵是以文章取士,但選出來的人才,卻是要處理實際事務的,理論與實際往往脫節。有鑒於此,朱元璋搞了「進士觀政」制度,而庶吉士這個頭銜,取「庶常吉士」的意思,原本與觀政進士的任務也差不多,可以說是一種高等實習生吧,至成宣之後,才又增添了繼續學習典籍與書法、提高水平的意涵,朝廷會專門派老於此道的學士來教習文章,那一屆庶吉士的導師,就是劉定之和柯潛。

同年進士,乃至同年庶吉士,在大明是非常重要的一層關係。當年與李東陽一起進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的,還有倪岳、焦芳、陳音、謝鐸,以及老學長劉大夏等人,他們日後的命運,與李東陽依然有許多交集。此外,師父黎淳此時恰好也在翰林院,從某個角度講,兩人此時成了同事關係,不過李東陽依然執師禮事之。

除了同年學友之外,那一年殿試的考官李賢,與李東陽也有莫大的緣分。李賢的女婿之一,是李東陽的青梅竹馬【並沒有】程敏政,而另一個女婿則是衍聖公孔弘緒。孔弘緒的兒子孔聞韶,則成了李東陽的女婿。而李東陽的妻子岳氏(閨名德?),其母胡夫人,是胡濙(被派遣尋找朱允炆的那位)之女;其父岳正,卻屢受李賢排擠。名人都是親戚,這話好像還真有點兒道理。

實習/深造期結束,李東陽人生中的第一份官職,就是翰林院編修。英宗皇帝新喪,李東陽身為編修,也參與了英宗實錄的修撰,具體任務是「稽考參對」。實錄是很枯燥的史料,我們今人讀實錄尚且會覺得枯澀無聊,更何況當年編寫、校對實錄的翰林官們呢?不過這確實是個很好的鍛煉機會,若無幾次編訂實錄的經歷,日後的李東陽恐怕也很難承擔編纂大明會典的重任吧。

活雖辛苦,卻吃力不討好,修完實錄的李東陽還是正七品翰林院編修,只不過俸祿升了半級,改成了從六品俸。可惜,大明官員的基本工資出了名的少,翰林院油水又幾乎為零,這多出來的半級俸祿,其實也沒什麼卵用。

翰林院這個部門,除了清高之外一無所長。有人將翰林官比作「華表柱上鶴」——地位看似高高在上,卻難以覓食,尷尬極了。李東陽漫長的翰林生涯,正是這隻鶴的真切寫照。吃不飽,餓不死,陞官也只有一條途徑——考滿。所謂考滿,乃是自該官員履職之時開始算起,每三年一考,三年之後又三年……經過三次考績,也就是九年之後,業績優秀的,可以陞官。這倒是個穩妥的路子,可是人生之中,又能有幾個九年呢?慢慢熬吧,兩次九年考滿之後,終於升到了翰林院侍講學士,我們的小李同志,此時已經三十七歲了。

十幾年苦媳婦熬成婆的經歷,真可謂是蹭蹬歲月,按楊一清的說法,李東陽在官場,就是「資望既積,而當道殊不意慊,每沮抑之」。那麼他為何如此遭遇呢?楊一清沒有細說,《名山藏》倒是寫的明白:「以貌寢,好詼諧,不為時宰所器」。說白了就是人丑還嘴賤,把上司得罪了。楊一清作為李東陽的好基友兼老同學(二人都曾受教於黎淳門下),肯定不會把實話往外擂啦,加之楊一清自己相貌也頗醜陋,所以這「貌寢」的評價,當然不能出現在楊一清撰寫的李東陽墓志銘中。

有多醜?看個圖:

覺得還好?那是因為這圖加濾鏡了,沒加濾鏡的時候長這樣:

是誰跟我說覺得他長得像李雪健來著??

幸好,小李——老李同志並不是個非常熱衷仕進的人,仕途不順,依然可以享受翰林院這十多年平淡卻自得其樂的生活。詩與酒,乃是自娛的良品。《明史》上用李東陽「常飲酒至夜深,父不就寢,忍寒待其歸,自此終身不夜飲於外」來證明李東陽的純孝,其實李東陽喝酒出事並不止這一次。他的詩集里就曾記錄過之前的另一次「酒駕車禍」:喝多了酒的李東陽在歸家路上「徑驅健馬疾若飛」,沒想到竟摔進了溝里,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在蕭顯家休養一夜後回到家中,有一個多月都不敢再出門。摔的七葷八素生活不能自理,之後竟然還夜飲不止,無怪乎老父親要寫詩督責他了。李東陽畢竟孝順,由此便戒了夜飲不歸的毛病。然而酒癮是戒不掉的,他雖自稱「不善飲」,品評起當時名酒來卻頭頭是道,據他講,天下最好的酒,是「內法酒」也就是御酒,他在翰林常有機會接觸內造的東西,眼界自高,尋常淡酒,已不放在眼裡。

至於作詩文,更是李東陽的癖好。雖然明人的文才往往跟不上他們旺盛的創作欲,雖然後來京師中有幾句諺語,嘲笑「翰林院文章」是名不副實,不過李東陽那一代的翰林們,在這方面還算是拿得出手的。寫詩嘛,一個人光禿禿的寫多沒意思,李東陽也趁著作詩的機會,在京師與許多人愉快的交遊。

有哪些常見的交遊對象呢?這個我們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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