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NDAM之父」富野由悠季的動畫50年人生（一）：劣等生誤闖動畫業界──與「小金剛」的相遇

封面來源：富野由悠季

富野由悠季是著名的日本動畫監督，其代表作《機動戰士高達》系列不僅創作每年數百億日元的產值，為社會觀念帶來重大變革，《傳說巨神伊迪安》等動畫作品更是啟發無數海內外後進，其影響力可說無遠弗屆。

不過，由於在海外想要看到他的作品較不容易，對於現今容易透過互聯網接觸各種片面信息的年輕人來說，恐怕不少人對富野監督的形象，就只停留在一位只做機器人動畫，卻愛插嘴各種時事與作品，甚至倚老賣老的老頑固吧。

鑒於華人圈之中對於富野由悠季監督的經歷一直缺乏完整介紹，我們為了稍許打破積非成是的偏見，自本篇開始將分5回，介紹這位從《鐵臂阿童木》到今日仍然堅守第一線的動畫演出家。而透過其超過50年的動畫人生，我們也能夠一窺整個日本動畫界的發展脈絡。

富野由悠季，本名為富野喜幸，他出生於1941年11月5日（同歲者有1月5日出生的宮崎駿）的東京，後來搬往位於鄉下的小田原並定居該地。

據富野本人所述，小時候的他是一個身體不好、頭腦更不好的小孩。他曾經看到下雪好似覆蓋天空而嚎啕大哭，也曾因無法理解1+1=2的表現方法而苦思多年。說好聽一點是感受力強、有追根究底的精神，但就他人角度看來，無疑便是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怪胎。

x歲時的富野少年，是否依稀看得出現在的模樣？

值得一提的是，其雙親都是出身於富裕人家，即便終身居住在小田原，依然抱著有朝一日將要回到都會的夢想。其母親幸子女士在一家人搬到鄉下時，依然耳提面命提醒「我們有一天要回去，不要和那些野小孩玩在一起」，同時讓兒子梳個油亮的少爺頭去學校，而這當然也使富野成了被欺負的目標。這種兒時經歷造成了富野日後在作品之中，總是流露出一種流浪異鄉的孤獨感，同時劇中角色對於母親往往抱持愛恨交雜的複雜情結。

另一方面，其父喜平氏※1則是依附在大家族之下，直到近三十歲都還在過學生生活。後來因為不想服兵役而轉入軍用品工廠工作，戰後則擔任中學教師直到退休。對於富野來說，父親畢生隨波逐流的模樣實在無法當作典範，這也造就其作品之中的父親角色通常軟弱而差勁，而主角則往往追求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男人。不過，父親對於相機的喜好，以及在工廠研究壓力服的經歷帶給他不少影響，使得富野日後對工學以及科幻產生極大興趣。

學生時代的富野，過得可說是一片慘綠，在成績和其它表現上都不起眼。雖然志在製造火箭，卻因為學力不足而只好走向文系。換句話說，動畫導演其實根本就不是他的夢想。

另一方面，富野對於文藝以及電影的興趣自小學便已開始。他從小就會臨摹連環圖畫或漫畫，並且保持對相機的喜好；對於《哥斯拉》※2及《禁忌星球》※3等多部特攝或科幻電影已有自身見地，並且在高中寫下自己第一部小說。而如同藤子F不二雄等動漫大家一樣，與手塚治虫漫畫的邂逅，更是開啟了青年富野對未來與創作的憧憬。

據富野本人說，手塚治虫《未來世界》中所出現的美少女是他第一次對二次元角色「有所反應」。

高中畢業後，富野來到東京，進入日本大學藝術學部（略稱日藝）主攻電影。日藝是日本電影教育的名門大學，出自日藝的藝術人士更是不計其數。現今富野由悠季往往被視作「感性派導演」的代表，然而在日本電視動畫草創期，與其它缺乏正規影像教育訓練的前輩們相比，他卻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理論派」。其文藝與電影的紮實素養，無疑便是來自於大學時代的訓練。

不過，比起學校教育，帶給富野更大影響的毋寧是學生會活動。1960年代前後，日本國內各間大學興起一陣學生運動的風氣，針對當時美日問題對政府發出大聲批評。當時的日本大學擁有超過5萬名學生，其學生會所擁有的動員能力的巨大也就可想而知。富野在入學後參加了自身學部的學生會，後來更進入了日大的中央執行會，也就是統轄所有學生會並負責與大學、對外聯絡的單位。本以為這個組織只是從事學校活動的富野，在進入中執會一陣子後才發現，其實這是個與學生運動難分難解的組織。

更令他驚訝的是，當時學生運動高舉的是反對政府的旗號，然而中央執行會這個全日本最大的學生組織，卻直屬於大學方面管轄，並且與政府高層有所聯繫。自稱當年無知的富野青年於中執會地位最終升至書記長，在過著聽令行事生活的同時，卻又難以違抗自身天性，發揮出他的反骨精神，因為多次忤逆上層而遭到修理。而隨著他赫然發覺整個權力階層的分贓構造後，便決心全力逃離，而回歸到學生的身分。

富野在日後懷述時，認為這是自身人生最珍貴的一段經驗。相對於宮崎駿、押井守、安彥良和等人的傾左立場※4，富野當時的位置可說更接近體制一方。而這段經歷中，富野青年不擁有任何思想主張，只是任大潮流擺布的經驗，也成為他日後創作的根源之一，正是因為有這一段迥然異於所有動畫人的經歷，所以富野才能創作出經過將近40年依然為人津津樂道的《機動戰士高達》。

畢業前夕的富野本想進入電影公司，然而當時電影公司受到電視興起的影響大為不振，均在前年停止了招募新人。同時其打工的廣告代理店也無意招攬自己，因此富野便於1964年2月進入手塚治虫所創立的蟲製作公司，自此開始了他的動畫生涯。日後富野自陳，當年的蟲公司由於電視動畫業務急速擴大而相當缺人，因此未經考試而單純以面試來錄取新人的狀況，就只有自己入社的唯一一次。

富野青年在蟲製作，與今不同，他還留有一頭秀髮。

進入公司的新人富野，最初是擔任日本第一部電視動畫《鐵腕阿童木》的「製作進行」，也就是負責管理進度以及聯繫各個部門的助理工作。然而，富野本人的意願是擔任演出，加上蟲公司以動畫師至上的風氣，使得他一直想試著打破現狀。擔任助理約半年後，由於《阿童木》的原作故事已經漸漸不敷使用，公司便在社內募集劇本。富野藉此機會開始創作劇本，他第一本被採用的故事是第96集「機器人未來」，而該集分鏡與演出同樣也由他自己擔任（當時是以新田修介※5名義進行發表）。不久後，富野便在手冢的推薦下進入演出部，而當時公司的其他動畫也開始製作，因此《阿童木》一片的重心便逐漸轉移到富野等新人身上。作品結束時，富野是擔任執導最多集數的人員；若以出道集數開始算起，近200集的《阿童木》後半每4集就有1集是由富野負責。

《阿童木》第96集《機器人未來》。本集和著名悲劇回《青騎士》，和倒數第二集都是富野擔綱。

《阿童木》之後，富野希望升格為監督的期待落空，加上對公司的不安，漸漸使得富野萌生退意。在被視為蟲製作改革重鎮的穴見熏※6去世後，富野於1967年，也就是在進入公司的兩年半後，離開蟲製作公司而成為自由身。此時的富野26歲。

同僚兼友人的高橋良輔日後提到，當時公司之中非動畫師出身而能夠擔任演出的助理，大概就只有自己、神田武幸※7以及富野等少數人；而富野是其中最早晉身者，絕對是其來有自。

初出道的富野，其動畫手腕以現在看來不算特別出色，但在創作與管理進度上的速度上，卻都能夠早人半步。而與公司動畫師以影像優先的演出不同，他主要著眼於如何創作出有力的劇情，這點可說是富野一直不變的方針，當時也給辻真先※8等公司前輩留下深刻印象。同時他曾在製作時程緊湊的狀況下，數次利用舊有的畫面去湊出一整話來對應。利用剪接、使用舊畫面，也就是所謂的流用系統（bank system）。此類手法後來可多見於富野的作品，便是在此時培養出來的能力。此外，當時製作現場缺乏老手、每個人都經驗不足、隨時面臨生死壓力的狀況，也被成為富野日後創作《高達》的原型之一。

※1　各位聰明讀者應該已經注意到，富野名字「喜幸」便是從父母的名字各取一字。

※2　1954年由本多豬四郎導演所拍攝的怪獸片。本劇奠定日本特攝片的基礎，並發展為一大系列，同時塑造了東寶電影最出名的角色之一。兒時富野對此片的感想是：「能做出如此精巧的怪獸，為何在人物劇情上卻那麼馬虎呢？」

※3　《Forbidden Planet》（1956），將心理學概念與科學要素融合的科幻電影。劇中怪物從人類思想意念誕生的點子，被一部份人認為影響到了富野的《傳說巨神》。

※4　日本創作人士大多處於反對資本主義體制的立場，如宮崎曾在動畫公司組成工會，安彥因為參加學生運動遭到退學，押井則是憧憬學生運動但遭到父親阻止。

※5　富野只使用過唯一一次的筆名，使用的理由是「對拍不了電影只能拍動畫的自己感到難為情」。

※6　蟲製作公司常務。原就任於廣告代理店，後來進入蟲公司重整財務與經營體質，但因過勞而於1966年12月腦溢血去世。

※7　動畫監督。在1980年代與富野由悠季、高橋良輔並稱日升三大監督，所以日升體系的演出家都是出自這三人。代表作有《銀河漂流》、《機甲戰記龍騎兵》、《機動戰士高達 08MS小隊》等。

※8　動畫編劇、小說家。從日本電視動畫初期便參與大量作品、超過1500集的劇本。1980年代後轉型為小說家，但超過80歲的今日仍對各種動漫創作興趣十足。

（未完待續）

參考文獻：

《だから僕は…》（2002）　角川書店。

作者簡介：

林子傑

日語翻譯／主要譯作：富野由悠季《映像的原則》、宮崎駿吉卜力電影系列美術集。翻譯本業以外寫文章也做編輯，日夜都想著「GUNDAM之父」富野由悠季監督有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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