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之徒》—— 子不語怪力亂神

01-28

1、老弗蘭的境界

　　先探討一下家庭環境對個人的影響，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一個人性格的養成跟他所接受的家庭教育不無關係。正統家庭出身的人，畢竟有所教養，而非常家庭出身的人，也畢竟非比尋常。但是，並不一定有教養的人就是好人，沒有教養的人就一定是壞人。表象都是浮雲，善惡自在人心。王國維語「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何為「神」？品格、境界，看一個人，要深入其心，觀其品格，悟其境界，高下立分。教養來自家庭，學識來自求索，品格來自精神，而境界取決於心靈。嗚呼！扯得有點遠，咱書歸正傳。話說《Shameless》中的角色，皆是非常之人。長輩不著調，孩子沒規矩。這樣的問題家庭，這樣的一個問題群體，寫來作甚？比一比誰家小誰更無恥？我想編劇志不在此，心不在焉，那麼這「沒皮沒臉」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恐怕水深不見底，霧裡有乾坤，透過現象探本質，子不語中找答案。

　　本劇一上來以老爸弗蘭克的旁白開篇，把幾個引以為傲的孩子數落了一遍，至於為什麼引以為傲捏？原來話茬是孩子隨爹，這是變著法兒的誇自己啊！後半句更經典,「兒女們都有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的優點」，注意，這是從弗蘭克這個老廢柴嘴裡冒出來的酒話，說的不單是幾個孩子，也恰恰是他自己為人處世的寫照。

　　老弗蘭是個啥樣的人？SB老婆耐不住貧賤的生活，撒丫子跑了，留下四男兩女六個未成年的孩子，如果按正常的套路，這戲應該怎麼寫？老爸含辛茹苦把幾個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雖然鴨梨不小，但是咬牙死扛，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有真愛。說得沒錯吧？可惜，老弗蘭還真不是個有擔當的覺悟男，此銀無地三百兩，就剩一根兒人老心不老，賽過老黃忠的花花腸子，最擅長的就是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坑蒙拐騙，鳩佔鵲巢，損人不見得回回都利己，往往賠了夫人又折兵。得過且過，好死不如賴活，蒸不熟，煮不爛，甩手大爺，袖肘旁觀。從來篤信天無絕人之路，一貫自慰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樣的老爹還不算極品？難怪懂事的大女兒恨他恨到牙根兒里。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編劇算是把這個無賴衰渣寫絕了！

　　要說老弗蘭沒教養、沒學識、沒品格，估計沒人反對。可要說老弗蘭「小」有境界呢？估計立馬挨噴。豁出去挨噴我也得替老弗蘭說句公道話：夫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老弗蘭本有出世之意，他完全可以步妻子後塵，遁入空門雲遊四海，但又心懷戚戚焉難捨情緣。掙扎再三，老弗蘭還是選擇了留下，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完全可以不管你們，我沒有離開你們，我養了你們六個孩子，因為你們，我有多難？」從中不難看出老弗蘭的矛盾與糾結，痛苦與無奈。喜怒哀樂，亦人心之境界。老弗蘭其人，無入世之能，空有出世之心，在出世與入世，放手與堅持這兩者之間躑躅不決，徘徊不定。這就決定了其思想與行為總是荒謬乖僻，匪夷所思，令常人難以理解。老弗蘭的「小境界」，在於他異想天開的獨創了一套生活平衡術，把自己和家庭既對立又統一的分而治之，上升為走鋼絲的人生哲學也不為過。一方面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另一方面出了問題花招來破。反正是自己要活得舒坦，孩子們也不能當甩貨，小毛病可管可不管，真到了危急關頭，玩了命也得搭把手。誰讓咱老弗蘭是一家之主呢，但凡有口氣，這家散不了。

　　試想，如果老弗蘭真的拋開一切，浪跡天涯，加拉格一家的命運又將如何？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兄妹幾個天各一方，這個家就真的散了。雖然老弗蘭的存在，其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可是有了他，一家人還能磕磕絆絆的走下去，共經風雨，期待彩虹；有了他，兄妹幾個還能相偎相依，相親相愛，團結一心，攜手前行；也正因為有了他，編劇才可以把生活的不如意歸罪在這個沒能力、沒節操、沒人品的奇葩老爹身上，從而將現實世界的冰冷隱沒其中。

2、菲奧娜的人品

　　承上啟下，講個笑話：一個女人和她的心裡醫生訴苦：「我丈夫瘋了，他覺得自己是只老母雞！」醫生笑問：「那你為什麼不戳穿他？」女人滿臉的無奈：「我想來著，可我真的需要雞蛋！」這個笑話用來暗示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你完全肯定他是個瘋子，卻又不得不寬容、忍受、遷就他，因為在他的身上有你真正需要的東西，或者說總有一個讓你不忍拋棄他的理由。我覺得用這個笑話來形容菲奧娜和老弗蘭的關係再合適不過，菲奧娜已經意識到或終將意識到，老弗蘭這個「瘋子」對整個家庭的意義無可取代。

　　菲奧娜是這個非常家庭中相對心智成熟的正常人，如果說老弗蘭是一個影子家長，那麼菲奧娜就是這個家的精神領袖。如何評價這個《Shameless》女一號？咱掰開揉碎分析一下：沒教養的灰姑娘，這個無需討論；沒學識，少年輟學，滿世界打零工，復讀深造那是後話，本劇中才高八鬥上下求索的精英人物是老二利普而不是她；境界呢？至少目前還沒看出來，跟老弗蘭那「昨夜西風凋碧樹」的人生況味相比，欠點火候；還剩下什麼？惟有品格。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所以沒必要把菲奧娜捧為聖女貞德，她其實只是一個出身社會底層的普通女孩。如果說這個普通女孩的身上有什麼不普通之處？那就是「有別於家人之正派」。可以說在《Shameless》眾多角色之中，菲奧娜是最「不無恥」的一個人，是最「接近傳統道德觀」的一個人，從而也是最「自卑與自憐」的一個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菲奧娜日漸清醒的意識到，她所生存的環境，以及這個環境中的所有人，註定沒有出路。她想為自己，為家庭尋找一個理想的方向，但限於能力與閱歷，又實在找不出切實可行的人生規劃。父親玩世不恭，無可救藥；弟妹天真懵懂，少不更事；周圍的鄰居朋友也無不隨波逐流，安於現狀，觸目所及儘是不思長進之輩。菲奧娜何嘗不想離家出走，另覓新生，可是她的品格又要求她對家庭，對弟妹必須負起責任盡到義務，生活的衝突擺在面前，何去何從難以抉斷。正是由於內心的茫然無助，才使得菲奧娜在堅強、樂觀的假面背後，隱藏著自卑、自憐的弱點。當她和史蒂夫相識並相戀，這一矛盾的性格表現得尤為突出，頹廢的逃避和希望的憧憬糾結在一起，夢想和現實的巨大反差，令人無所適從。在這裡，不得不誇讚一下安-瑪莉·杜芙（Anne-Marie Duff）的演技，自然流露，情真意切，一顰一笑，我見猶憐。當然，史蒂夫的扮演者詹姆斯·麥卡沃伊（James McAvoy）也確實帥到不行，攻受兼備的英倫氣質簡直迷死個人。

　　說到史蒂夫，此人什麼背景？醫學系輟學生，富二代蹺家派，順手牽羊自給自足，邊城浪子黑馬典型。史蒂夫的人生追求就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奮不顧身的愛情。他自己說的：「偷車是強迫症，只為享受激情，從來沒傷害過別人，尋歡是有原則滴。」注意，大家要搞搞清楚，《Shameless》中的人物，屬史大帥哥玩得過火，別人是無恥，他這是犯罪，別被那無辜憂鬱的小眼神兒欺騙了，這哥們兒才是不折不扣的「Dangerous」。菲奧娜為什麼放著單相思的片警老兄不喜歡，偏偏愛上這麼個不著調的玩意兒呢？恐怕還是那句老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偷心情聖智商歸零。在與史蒂夫的相處之中，菲奧娜的人生觀必然受到了影響，選擇自我？還是選擇家庭？選擇愛情？還是選擇親情？到頭來，拼的還是人品，最終菲奧娜沒有選擇與心上人遠走高飛。這樣的選擇對不對？我認為相當明智。史蒂夫為菲奧娜提供的是一條叛逆人生的不歸路，這與菲奧娜的理想並不相容，菲奧娜真正想要的是帶領家庭融入社會走出危局。加拉格一家，老弗蘭是名義的象徵，靠他把家人聚在一起；菲奧娜是實際的執行者，靠她維持家庭正常運轉；而真正可能對家庭命運起決定作用的是長子利普，菲奧娜要做的就是為利普和其他幾個弟妹鋪墊錦繡的未來與遠大的前程。

3、仨少爺的寶賤

「仨少爺」是加拉格家的三位公子，利普、伊恩、卡爾；「寶」是活寶的活，「賤」是好賤的好。

劇中的一段情節：菲奧娜花一千刀買了一個發展事業的機會——策劃party,結果除去酒水、人工、抽頭、竹杠，里外里還虧了一百，反倒是利普借花獻佛，代人泊車，小賺了一筆。最後姐弟對峙，利普說了一句至理名言：窮鬼要翻身，只能坑蒙拐騙。注意，這句話要辯證理解，菲奧娜的觀念是對的，而利普的觀念是錯的，這是前提。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好的動機未必會有好的結果。勤勞是質的保障，但勤勞不可能帶來質的飛躍。改變命運靠的是智慧與機遇，智慧是條件，有了條件可以創造機遇。菲奧娜有理想，有品格，有勤奮，獨缺智慧，而利普的聰明才智毋庸置疑，關鍵在於走正道還是入歧途。

利普這個人物很有些死亡詩社的意味，年少輕狂，材質非凡，千里馬仍需伯樂，好苗子也要栽培。要說利普與菲奧娜的區別在哪？打個未必恰當的比方——劍氣兩宗。菲奧娜深諳氣宗心法，但資質平平；利普天縱奇才，卻急功近利。劍宗易於速成，見效極快，旁門左道，走火入魔；氣宗博大精深，後發制人，持之以恆，笑傲江湖。至於編劇為姐弟倆安排的是一條氣宗之正道？還是劍宗之邪路？或者劍氣兼修，亦正亦邪？真不好說。利普與菲奧娜的性格互為影響，究竟是自甘墮落還是奮發圖強？兩人對生活與家庭的觀念能否達成一致？這是本劇後續的一大看點。

再說感情線，利普和伊恩真的「好賤」。君不賤？不賤哪來的愛呀！所以說，賤就是愛，愛就是賤，一日不賤如隔三秋，三日不賤刮目相看。利普專愛凱倫表，曼迪倒貼也不鳥。伊恩獨喜米奇腰瘦，蕩氣迴腸深藏內秀。人間自有情痴，此恨不關風月。如果說利普的三角虐戀慘絕人寰，那麼伊恩的斷背巫山簡直亮瞎狗眼。神馬叫神展開，就是叫神仙輾轉難眠想不開。山寨你就好好山寨，哪來那麼多峰迴路轉別出心裁，快閃不帶這麼玩的。想想也難怪，都說英版尺度大？英版氣質佳？向來以騷包自居的美版何以取勝？創意新，口味重，男主猥瑣，女主顏控。挖坑天下第一，亂砍所向披靡，哪個不要臉的還敢追？無恥到家了。

《Shameless》中我最喜歡的角色是英版的黛比和美版的卡爾，黛比是個天使，人見人愛，卡爾是個活寶，鬼見鬼愁。給表叔下耗子葯，為老弗蘭繪製路線圖，那都不算個事兒。最隱喻的橋段要數獵殺禿鷹，禿鷹是啥？學名美洲雕，鷹醬之國鳥，編劇沒安好心哪！長江後浪推前浪，把老爹拍在沙灘上；青出於藍勝於藍，盡得魔鬼祖母之真傳。加拉格三兄弟，利普進了麻繩，伊恩當了大兵，那麼卡爾的未來會怎樣？套用一句夏洛克的台詞：「 Not a psychopath,Im a high-functioning sociopath.」研究表明，一個反社會者，不會像福爾摩斯那樣同情別人並且認識到自己的缺點。在卡爾的身上，或多或少能看到夏洛克的影子，一個富有感情的「高功能反社會人格者」。

順便講一下選角，有人說英版的演員都是些歪瓜裂棗，依我看這才是英版的獨到之處，底層群眾就應該是這樣的精神面貌，貧民窟不染公主病。我個人比較喜歡英版的寫實風格，美版相對誇張，花里胡哨，更適合桑塔納口味，娛樂休閑，獵奇養眼之首選。

4、神配角的寓言

一對年輕的戀人過著隨遇而安的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且拿今朝賭明日，莫問明日歸何處。流年似水，生活的壓力與日俱增，時光荏苒，家庭的負擔愈發沉重。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曾經的美好，無奈秋風掃落葉，恨別驚飛同林鳥。誰敢說老弗蘭和莫妮卡的現在，不是小V和凱文的未來！一份沒人在乎的工作，一種無聊至極的生活。中產家庭，衣食無憂，死水微瀾，得過且過。沉默的背後是難言之隱，爆發的結果是葬身冰河。誰又敢說希拉與艾迪的今生，不是老弗蘭與莫妮卡的前世！生活的杯具總是驚人的相似，雖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潛在的邏輯造化弄人，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不客氣的講，《Shameless》的悲觀絕望看得人心拔涼，編劇的暗黑無界超乎一般人的想像。幸好，戲劇僅是生活的側影，現實不改批判的眼光。任其支離狂悖，任其顛倒頗僻，鬼臉百般，八面來襲，爾自狂生坐夜，心如磐石。

（註：本文兼顧英、美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