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美術風格橫跨半個世紀，卻屢受蘋果青睞

在你的印象中，像素場景可能是這樣的：

像素動畫則可能是這樣的：

但在一些國內像素畫師的手裡，像素場景也可以是這樣的：

在移動平台上的像素動畫也可以是這樣的：

像素真的代表古老和落後么？在這個許多從業者都在追求「次時代」的時代，「像素風」已經成為了第二容易獲得蘋果推薦歡迎的標籤。而在Steam上，無論是賣得最快的《星露穀物語》，還是四天收入破百萬美元的《光明旅者》，也都採用了像素的美術風格。神作《Minecraft》同樣是應用了像素風的成功例子。

《星露穀物語》截圖

《光明旅者》場景動畫

近日，葡萄君分別採訪了樂元素lead美術師，像素原畫師紀楊（BOMB998）和火箭拳科技創始人，像素動畫師穆飛，了解了關於像素原畫與像素動畫的創作經驗和思路。

像素原畫師紀楊

像素動畫師穆飛

葡萄君：你是怎樣入行並開始鑽研像素風格的？

紀楊：2010 年，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在設計網站放過作品，好多作品都和遊戲有關。當時手機遊戲剛開始做，一個小公司就找到我了，於是開始做美術。

我是最近一年才開始做商業化的像素作品。我一直喜歡找有特點的美術風格來學習研究，之前在研究矢量圖。而像素在國內也比較另類，做的人很少，我就主要結合國外的一些作品，之前在小公司試著搞過一個，現在在樂元素做像素遊戲的原畫。

為什麼大家會喜歡像素呢？首先它是懷舊的，其次和Low Poly（低多邊形）一樣，它其實能滿足人們對模型重新解構，吸取特徵的感覺。表現可能不大現實，但大腦會辨識原本形象，再重新定義。這個過程是有快感的。「哎，我看出來這個小人是什麼了！」

紀楊作品

穆飛：我曾經在北京電影學院學遊戲設計，但其實我們專業不教動畫，我自己用Flash做著玩。大二時加入了傲逆做《水晶繭》和《水晶戰爭》，現在自己創業成立火箭拳科技，在做一款動作遊戲。

我從小喜歡像素，但從來沒畫過，就做網站時做過像素圖。在傲逆時做的是諾基亞S40平台的東西，只能用像素，畫著畫著就熟了，覺得好玩，有可鑽研的地方。像素也沒什麼人能教，看看別人的東西，像素怎麼點，然後從其他動畫里學運動規律。一幀幀拉片，哪塊打擊感特彆強， 這塊一幀一幀拉，上下幀對比，幅度多大記下來，看多了後總結下來，怎麼動，幾幀怎麼挨著。

穆飛作品

葡萄君：原畫大家都能理解，但對動畫師大家可能了解得不夠。

穆飛：動畫師主要要求運動規律、動畫技法和關鍵幀的使用，比如如何控制關鍵幀，讓動畫既省幀，又出效果。但這是國內藝術教育最欠缺的，也是要求更高的。所以在國內好的動畫師特別難找。葡萄君：你的創作風格和題材是怎麼樣的？

紀楊：像素美術的風格千變萬化，有復古懷舊的，有現在新的設計性的詮釋的，也有以三角、棱形為主的，門類非常多。國外很成熟，市場很大。但國內大家還都在摸索。我自己也在研究，沒有定下來獨特的風格。

題材方面，我個人喜歡機械設定和建築設定類的，對於無生命的比較感興趣。因為塑造這個東西的過程，其實是把無生命的東西塑造成有靈性的東西，這個過程更自由，更有趣，能做出高度。

紀楊作品

穆飛：像素動畫做的人很少很少，一兩幀的談不上是動畫。像素動畫其實就是複製傳統動畫的風格，比如《合金彈頭》偏美式卡通，動作夠軟夠Q；《火焰紋章》偏日式動畫，硬朗有力。像素動畫畢竟沒有足夠的基數來發展成成熟的行業，很難談得上屬於像素行業的風格分類。楞要說風格，也只能說一撥更像傳統動畫，另一撥則只是RPG定幀動畫，談不上動畫風格。

題材方面，我喜歡硬科幻的題材。

穆飛作品

葡萄君：一則作品的創作流程一般是怎麼樣的？

紀楊：創作流程基本就是得先看此時心境想創作什麼東西，然後從熟悉的像素風格中挑選比較中意的來做，正式開始時就是要設定好製作文件的尺寸規格，這個其實很重要，直接決定了此次繪製圖像的細節度。像素圖繪製規格都比較小，多一像素，少一像素很可能表現就大不同，然後確認好鉛筆模式開撩就是了，直接推著畫，不用打什麼稿，因為詮釋一個形象速度很快，實際並沒什麼太漫長的過程。

紀楊製作的教程，建議點開大圖

穆飛：製作動畫前，先用雙手來比作小人模擬戰鬥來確認動作。覺得合適了就在紙上畫草稿，然後在Firework里畫幀。畫完後切片，做《水晶戰爭》的時候，我每做一個動作就會把人的頭、手、胳膊、身子切下來，然後往另一個畫布里拽，切的原件再塗色放進去。積累的原件素材越多需要畫的就越少，到最後每幀只需要拖素材來拼動作就行了。一張原件合集圖密密麻麻的，也沒數過，1,200個原件肯定是有了。

這種方法叫「原件動畫」。就是胳膊腿分開做成原件，在編輯器里旋轉。葫蘆娃這樣的皮影戲就是原件動畫的最早應用。但皮影戲問題在於無法換圖，所以動作表達比較呆板，看不到立體感，現在市面上很多手游也是如此。如果想讓動畫表現的更有靈性，就需要更多的換圖，原件動畫用於減少工作量和內存，而不是為了偷懶用的。

中等複雜程度的，80多幀的話要做一天半，一天12個小時。一個戰鬥的姿勢，招式A啪啪啪啪連招打完，這算是一個動畫。

穆飛製作的教程

葡萄君：一般作品會從哪裡取材？

紀楊：看照片。我不懂攝影，但也會去Behance等設計網站或者Twitter等社區找好的片子。畢竟都是個人創作，那首先要符合我自己創作的感受和興趣。我希望用像素或者其他的藝術表現形式重新再現出一些作品。

紀楊用像素表現《荒野獵人》

穆飛：現實和其他動畫。看動作規律，pose怎麼帥，角度怎麼站，看動畫看久了，水平自然也就上來了。

穆飛作品

葡萄君：繪製像素場景需要注意什麼？

穆飛：場景設計需要考慮結構、合理性的事情，但在一張像素場景圖裡，想像力好，色感強才是場景繪畫的重點。對細節、結構的考驗反而其次。你看一個場景是卧槽好漂亮，而不是窗戶好正，門的紋理好正確。畫人物的話，會對人體結構考究更大一些。但像素場景的第一優先是整體色彩搭配。

紀楊：重要的是要結合設定的需求，想像作品要適用的人群，然後要符合他們的感受。

比如我有一個設定叫《Breeding Season》。它是一個核心向的TPS遊戲，我又不太喜歡渾濁的顏色，所以顏色要鮮艷。在昏暗場景下，做飽和度高的遊戲。加上光源也比較集中，所以視野內的圖像會給人一種緊湊豐富的滿足感和血腥快感。

紀楊的設定圖

葡萄君：怎樣才可以讓像素遊戲的主人公更能吸引玩家的主意?

穆飛：很難用語言表達出來。《水晶戰爭》設計了20多稿，最後才確定這個尺寸最合適，不能再小了。比如做人臉，起碼眼睛之間得隔兩格，旁邊有兩個放臉頰的格，還有餘地讓眼睛轉轉。做動畫時，做一個輕拳，傳統動畫做細微動作很簡單，但像素要畫的範圍更大，流出點蓄力空間，但還不能讓人感覺你是蓄力重擊，可能還需要用一些視覺欺騙法。

穆飛作品

葡萄君：如何平衡藝術追求和項目時間之間的關係，比如在你覺得多花一點兒時間還能做得更好的時候？

紀楊：像素還是很快的。試3-4個就能找到自己滿意的感覺，就能馬上做出來。時間安排不會特別滿滿當當。

紀楊作品

穆飛：我招聘和找合伙人都有一個原則：不要藝術家，只要聰明人。

這裡說的「藝術家」只是指有藝術家性格缺陷的人，這類人不在乎產品、團隊，只一味的優化自己的東西。但其實一切事都要卡在有限的時間內，要在保證產品、團隊配合都沒問題的情況下完成。我希望投入時間更多，做得更好，但時間限制是最高的優先順序。

比如明天要交，我只差兩個小時就下班了，那就只能下班做；臨睡覺還想做，那就不睡覺。你不能說犧牲無限的時間能做得更好，這絕對不行。我不接受「藝術家」。

穆飛新作手稿，這不是像素風

葡萄君：如果你招原畫師/動畫師，你會關注哪些要點？

紀楊：得對東西足夠了解和認知，了解其歷史，喜歡這個就更不用說了。然後你得知道怎麼用基礎的規範。再然後你個人要明確想用像素表達什麼東西。

紀楊作品

穆飛：首先動畫要流暢。比如做一個揮手的動作。糟糕的動畫師就會手轉到頭兒的時候立馬往迴轉，很機械，但其實在迴轉的一瞬間應該有一個緩動。做好這個細節很枯燥乏味，工作量也大，但弄完之後就會讓人覺得流暢且真實。讓手機械的轉動做起來是最方便的，加一個緩動要多四倍的幀，甚至還要打亂關鍵幀。但我必須要挑不怕吃這個苦的人。這才稱得上剛剛入門。

很多做山寨手遊動畫的人連入門都沒有，他們只是用素材堆量。入門和沒入門是0到1的區別。但很多人根本政治不正確，你不知道他做的不好是因為能力不行還是不想好好做，你教他動作要精細他反而覺得「你丫處女座吧！」

真實的揮手有慣性

我面試的時候，還會發給他們一套散件，讓他們拼一個機器人，自己設計一個姿勢。比如一個應聘者可能因為經驗不足，動作設計不到位，但角色打槍的時候腿和身子也會一起動，整個角色都是軟的，很多細節。那我就會覺得這個人可以塑造，起碼他不會躲這些麻煩事兒。

穆飛說的機器人

葡萄君：工作之外你都做些什麼？會進行練習么？

紀楊：在PC、Steam上的各種遊戲我都會玩。練習也是一樣，平時一直在做這個，就是研究。每天去看。

我盯Twitter比較多，會看國外獨立遊戲開發者的個人風格，然後重新塑造，找原創的東西，找自己喜歡，又符合這套工序的東西。

紀楊作品

穆飛：我其實不是畫畫的人……練習的話只有工作的時候。我最喜歡乾的事兒是碼貼圖，3D的，把一大堆圖壓到1024甚至512，這就是癖好，有快感，成就感。但這活兒的工資是最低的……

平時我喜歡玩遊戲，流行的3A大作，主機、PC單機、掌機，網遊不玩。我玩遊戲時候也會思考，甚至自己走路的姿勢可能都像那個角色。最近玩《黑暗之魂》，指人的時候都這麼指，手往哪兒彎。人對於畫面肢體、表情的模仿都很容易，模仿出來了，那我就看看自己的手，這個角度，OK，以後指人我就這麼畫。

葡萄君：對新入行的同行有什麼建議？

紀楊：在能夠滿足商業需求的基礎上，自己要有一個擅長的題材或設定，這樣也能在眾作品中顯露自己。

穆飛：小心點兒，手游泡沫要過去了。絕大多數策劃、一半的美術和小部分程序會面臨失業，就是市場飽和。我最近收到一大堆簡歷，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如果不行，大家可以試試其他行業。

專業技巧方面，首先動畫這行很吃苦，培訓少，教程少。你只能多看動畫片，多玩好遊戲，少玩辣雞手游，多琢磨多想。好的動畫師就是好演員，自己會演戲，你設計一個動作時，要自己真人能做出來，去感受肢體的受力。比如你要是把一個動畫做得很糟糕，那你可以親自模仿一下，是不是肢體很不自在？電腦里做一個糟糕動畫非常簡單，但現實中你做一個糟糕動作非常難。人類現實動作很流暢，哪怕站起來做一做，拍下來，自己一幀幀對，都能找到運動規律的訣竅。

像素動畫的修改成本很高，你要想好每個關鍵幀是什麼樣。我當時做S40系統的遊戲，沒有旋轉縮放，每一幀也是單獨記錄的，你改了一幀後面的都得改。每幀都要做到位，練到盡量少修。我現在儘可能不出錯，都是被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