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政府為何要處心積慮控制土敘邊界？

目前來說，與「伊斯蘭國」的戰鬥的重點似乎在於土耳其和敘利亞560英里的邊界線上。

美國和俄羅斯都曾多次敦促土耳其政府封鎖其南部邊界、以切斷「伊斯蘭國」的人員與物資補給，但是土耳其的官員卻對此反應冷淡。

有些政府人士認為，封鎖邊界是不現實的——由於「伊斯蘭國」已經控制了邊界以南的敘利亞很大一部分，所以封鎖邊界所需要的修築圍牆、配備相關安保人員成本頗高，而且如果全面封鎖邊界，也會同時阻止難民們逃往土耳其。

有些批評者，包括俄羅斯總統普京以及土耳其反對黨人民民主黨主席薩拉丁?德米爾塔什（Selahettin Demirta?），認為土耳其政府拒絕封鎖邊界的原因並不單純。據俄方披露，土耳其公開和私下裡都在支持敘利亞反對派，而關閉邊界將會對此不利。

同時，在經濟方面，俄羅斯國防部公布的衛星圖片顯示，土耳其仍然在通過其南部邊界售賣石油。俄羅斯官員因此稱土耳其在幫助「伊斯蘭國」走私石油。有關於俄羅斯的指控雖然存有疑點，特別是這項交易的一部分將會穿過敘利亞的庫爾德人領地，但是在邊境附近進行的非法交易，以及不斷從土耳其進入「伊斯蘭國」的「志願者」都引起了國際社會對於土耳其的不滿。土耳其邊境城市加濟安泰普（Gaziantep）甚至被當地活動人士稱為「伊斯蘭國」的「人才招聘中心」。

來自於敘利亞伊德利卜(Idlib)的SawssanAbdelwahab和她的孩子們在土耳其敘利亞邊界的難民營Yayladagi。攝於2012年2月16日，圖片來源：路透社

要真正了解土耳其政府在其南部邊境的困境，我們需要回顧一下這個地區的歷史。自從土耳其共和國於1923年成立以來，與敘利亞邊境的政治和經濟問題就一直困擾著政治家和當地居民。

邊界鬥爭

與很多中東地區的邊界不同，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邊界是經土耳其同意劃分的。土耳其政府於1923年簽署《洛桑條約》(Treaty of Lausanne)時正式承認了與敘利亞的邊界。這項條約結束了一戰中同盟國和新生的土耳其政府之間的敵對態勢。土耳其第一任總統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圖爾克宣稱這條邊界的劃分是合理的，因為其反映了1918年奧斯曼軍隊最後佔有的領土界限。更重要的是，土耳其政府堅稱這條邊界或多或少地象徵著土耳其與阿拉伯人的種族分界線。

當然，這個邏輯很有可能只是反映了土耳其政府試圖掩蓋其在敘利亞實際控制者——法國面前的弱勢談判立場。但是在之後的十五年，土耳其一直遵守洛桑條約規定的邊境線並努力擴大及鞏固其對邊境的控制。1938年，法國政府同意將受敘利亞控制的、主要使用土耳其語的哈塔伊省(Hatay)，也就是當時被稱為亞歷山大勒塔省（Alexandretta）交還給土耳其政府控制。

為了讓哈塔伊及其他一些邊境地區成為以土耳其人居多的省市，政府強行遷走了一些當地的部落並將流離失所的巴爾幹人、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安置於此。通過政府監管，土耳其政府希望整個國家更加土耳其化，更加毫不質疑地效忠於國家及民族利益。

但是，努力讓生活在邊境的人「土耳其化」的努力始終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政府根本不可能強迫居民居住在限定的土地和城市——很多被強行遷走的居民們最終又自行遷回。

因此，邊界上的語言和社會都呈現多樣性，甚至游牧化在某種程度上仍然存在。二戰結束後，土耳其和敘利亞被迫接納一種叫「pasavan」的系統，也就是說，一些符合要求的個人和群體被允許隨便穿越土敘邊境（往往沒有任何限制）。因此，土耳其政府的「土耳其化」政策在控制人口上失敗了。

經濟互通

自1923年以來，理論家和立法者已經把邊境土耳其化和經濟國有化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國家機構長期以來一直嚴格控制貿易和工業。直到上世紀80年代，土耳其政府一直保持著通過進口替代政策來扶持國內製造商和農民；重要的國家商品，如茶葉，煙草，鴉片和乾果都被政府嚴格控制著或壟斷著。

創造國家財富和經濟發展只是目標的一部分。借用之前的奧斯曼國家主義原則，土耳其政府長期以來一直認為國家需要培養其穆斯林主體的「貿易文化」。而當時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貿易和製造業是由非穆斯林主導著的，這被認為從本質上威脅著國家。在安納托利亞，希臘商人和亞美尼亞生產者被認為是同情西方並只為自己利益著想。

所以，創造一個穆斯林主導的經濟體便註定要徹底毀滅佔主導地位的亞美尼亞和希臘商人階級。於是在1912年到1923年中，非穆斯林人口被大量邊緣化、根除，倖存者大多離失所於敘利亞的邊境附近，他們的苦難為穆斯林留下了很多土地和產業。

敘利亞難民在穿越敘利亞城市Tal Abyad後在土耳其等待交通運輸。攝於2015年6月10日，圖片來源：路透社

之後的歷屆政府，都成功的將貿易和製造業基地土耳其化，但是內部和外部的因素都破壞了土耳其政府計劃經濟的可行性。而這種情況在與敘利亞的邊界地區更加明顯。從共和國時期開始，對重要商品的貿易管控被證明是不可行的。舉例來說，農民從一開始就在抵制國家控制生產和銷售開心果（這是加濟安泰普的主要產物）。

同時，國內對於一些產品的需要（像尼龍）和外國人對於一些土耳其產品的需求（像肉類、奶類產品和茶葉）使得這一地區的城鎮的市場，以基利斯鎮為代表（Kilis），成為非法走私的天堂。在所有通過敘利亞邊境的違禁品中，鴉片（無論是生鴉片還是海洛因）的走私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強烈關注和抗議。儘管不斷擴大監督和禁令，土耳其政府一直面臨防止毒品在其南部邊境的流動困境。

走私者用藍色油筒偷運燃料後沿著土敘邊境的鐵絲柵欄回到敘利亞。攝於2013年，圖片來源：路透社

安卡拉對其失敗的政策一直心知肚明。追溯到上世紀20年代，土耳其政府官員認為在敘利亞邊境的走私是國家和國家經濟面臨的最大挑戰。與安卡拉當局的其他挑戰一樣，邊境的非法貿易經常被描述成民族和種族問題。

在不同的時期，政府政客和官員們先後將問題歸咎於庫爾德人、切爾克斯人和阿拉伯人。然而在內部，至少一些官員承認走私是土耳其國內和外交政策的結果。根據內政部的深入調查表明，土耳其官員認識到通過「pasavan」系統自然產生了非法走私和非法入境。同時，敘利亞和土耳其政府對價格的控制和進口限制，也滋長了非法貿易。

在這種對政府經濟的持續的挑戰下，安卡拉當局從來不畏懼使用武力。1923年以來，土耳其安全部隊已在敘利亞邊界擊斃數千名武裝和非武裝走私者（而且無疑逮捕了成千上萬人）。在不同時期，政府都有修築圍牆和挖渠以阻止非法走私。因此延邊境的走私暴力非常普遍，當地甚至流傳著「如果你在基利斯市看到一個瘸腿的年輕人，他肯定是個走私犯；如果你看到一個瘸腿的老人，那他曾經和阿塔圖爾克並肩奮戰過。」

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行政和經濟改革並沒有帶來太多的改變。雖然土耳其過渡到自由經濟（包括國有工業私有化和部分國家壟斷的取消）已經減少了或消除了一些在邊境上的非法產品貿易，但是敘利亞（及伊拉克）的經濟危機已經創造了新的市場。

1991年伊拉克經濟的解體，接下來的伊拉克及敘利亞的內戰使得土耳其南部市場的非法出口情況惡化。土耳其內政部估計對於燃料、手機、藥物、毒品及其他物品的走私突升。

土耳其政府隨即投巨資重組和擴大國家的執法機構，建立了新的政府部門負責維護邊境檢查站（邊境管理辦公室成立於2014年）並增強了走私和有組織犯罪辦公室。（成立於1980年）

但是，政府的干預已經傷害了邊境管理。在所謂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案件中，多名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AKP）高層官員的兒子們因為腐敗和走私罪名被逮捕。這一事件導致埃爾多安政府開始整改走私和有組織犯罪辦公室（可以說是報復他們想推翻政府的行為）。從2014年以來，已經有數百名警察因協助推翻政府罪名被免職、被迫退休或是內部調動。

我們現在還不清楚這對敘利亞邊境執法的影響，但是土耳其政府最近取消邊境攜帶現金管理的措施，表明埃爾多安政府並不擔心現金流入或流出這個國家。同時，土耳其的武裝部隊已經採取了越來越多的措施維護邊境。由軍方發表的聲明可以看出士兵們每天都在攔截和拘捕可疑人，但是人們更關心的是這些數據的意義。土耳其媒體對待這件事情和很多其他緊迫事情一樣，往往只報道政府的報告和數據。

保加利亞海關人員於2001年2月10日正在檢測321包發現於土保邊界KapitanAndreevo的高純度海洛因，圖片來源：路透社

利潤動機

很多記者顯然不敢詢問：究竟是誰在土耳其和敘利亞邊境無法無天地獲利？實際上，人們可以推測到的、潛在的可能涉案人員很多。政治家們在歷史上都被認為是非法貿易的主要獲益者。通過Abdullah Cilli的案件我們或許可以找出一些線索。

Abdullah Cilli長期以來在土耳其大國民議會中代表哈塔伊(Hatay)地區，20世紀70年代美國緝毒署私下指控他策划了邊境販毒。當這項指控被媒體發現後，土耳其內政部部長出面支持Cilli，指責這項指控毫無根據。而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邊境的非法物品交易都是當地的主要收入來源。

土耳其的邊界問題歷史表明，雖然地方和地區的因素都在不斷加大，但是卻並沒有直接造成當今土耳其敘利亞邊境的走私活動。指責土耳其政府對於邊境管理的不作為也是不公平的——土耳其政府一直對這一地區的政治、經濟及社會問題十分關心。

而究其根本，是土耳其政府意識形態和策略阻礙或破壞了其政策的執行。考慮到這一點，土耳其政府在邊境問題的失敗就可以理解了。但是，關閉邊界註定是很難執行的，這樣做無疑會破壞國家經濟並有可能會暴露土耳其行政管理的薄弱、思想體系上的脆弱甚至更糟糕的腐敗。

Ryan Gingeras， Turkey Beyond Borders：A History of Ankaras Attempts to Control the Frontier，Foreign Affaires, May 10, 2016.

編譯 李雨陽 圖文編輯 樊暢

本文首發於頭條號中東研究通訊，中東研究通訊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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