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遊戲私有化的暗處：一張拖欠已久的賬單

原人人遊戲員工目前準備聯合向原僱主人人遊戲和人人集團提起訴訟，希望他們能夠兌現承諾，進行應有的補償。

作者丨或閃

人人早在4年前就把他們的好運氣都用光了。

現在他們面臨著新麻煩。4月29日，有信息源向觸樂表示，在近期人人遊戲和人人集團共同進行私有化的進程中，人人遊戲準備取消原職工享有的期權。原人人遊戲員工目前準備聯合向原僱主人人遊戲和人人集團提起訴訟，希望他們能夠兌現承諾，進行應有的補償。

人人集團的根基人人網原本是一個由大學生創辦的在校學生交流平台，當初的名字是「校內網」。校內網於2006年10月被千橡互動集團收購，並在3年後的2009年更名為「人人網」。

人人網的產品設計幾乎完全參考Facebook，由於我國網路的實際情況， 2011年以前，人人網幾乎是所有在校大學生SNS平台的唯一選擇。

Facebook和人人網（校內網）最初的界面（圖片來自TechWeb）

2011年，人人集團以「中國的Facebook+ Zynga+ Groupon」為招牌，集合了旗下的人人網、人人遊戲和糯米網一同在美國上市，發行價14美元，融資7.4億美元，創下當時中國互聯網公司在美國上市融資金額之最。在上市時，人人集團以人人網作為核心業務，其主要營收數據及預估也集中在人人網的廣告收益上。

人人網在紐交所上市

但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人人集團2011年第一季度財報中顯示，人人遊戲收入已經超過集團的廣告收入（分別為910萬美元和810萬美元）。雖然從2011年整個年度的營收狀況來看，廣告收入依然佔據大頭，但從第二年開始，狀況就發生了變化：在線遊戲的營收作為人人集團收入的主力代替廣告營收出現在財報的要點之中。在2012年第一季度財報中，人人遊戲的營收（1750萬美元）幾乎是同季度廣告收入（930萬美元）的兩倍。

面對國內公司遊戲業務獨立上市的熱潮，人人遊戲也有了自己的目標。觸樂採訪了當時在人人遊戲供職的員工。對方表示，儘管遊戲部門是人人集團維持運營的大頭，也是收入的重要來源，但人人面臨上市，從「上市公司」的角度來看，以一個綜合概念面對資本市場的估值，比起單純遊戲公司的估值要有明顯優勢。「分拆人人遊戲達不到釋放公司估值的作用，對人人集團管理層和股東無積極意義。」

在人人集團內部，遊戲業務部門的位置的確有些微妙。「陳一舟（人人集團CEO）對於遊戲業務本身興趣並不大，作為一名成功的投資人，陳一舟對創新型的商業模式更感興趣，內容產業並不蘊含商業模式創新，不是陳一舟的關注重點。但尷尬的是，人人遊戲佔據集團收入半壁江山，更是集團利潤的最大來源，因此陳一舟不得不倚重何川和這個業務來給資本市場交作業。所以人人遊戲在集團中的地位簡而言之就是重要卻不核心。」

但有消息指出，人人遊戲的團隊一直希望能夠獨立。有受訪者對觸樂證實：「（人人集團內部）遊戲業務本身管理相對獨立，業務特殊，加上（人人遊戲）負責人何川看到暢遊和盛大從母體分拆的先例，因此在集團內部開始積極推動人人遊戲獨立分拆上市工作。此事博弈了快1年，到2012年中才取得了人人集團管理層的首肯。」

丨　人人遊戲的傾頹：一年之癢

在接下來的2012年中，人人網各季度財報中的廣告營收都很難看。禍不單行，支撐著人人集團業務主力的人人遊戲也將面臨一場巨大的動蕩。

人人遊戲的前身是千橡遊戲， 它建立於2006年，是千橡互動集團旗下的遊戲部門，而千橡也是國內最早的開發代理網頁遊戲的公司之一。仰賴於千橡集團旗下的校內網和貓撲網的廣泛用戶群體基礎，加上國內當時競爭對手的缺少，在2008年網頁遊戲的上升階段，千橡遊戲實現了快速的增長。《貓遊記》、《天書奇談》、《亂世天下》作為千橡遊戲的主力產品，都為千橡遊戲的快速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2010年12月，千橡遊戲改名為人人遊戲。當時，智能手機在國內發展迅速，人人遊戲迅速行動，將Flash網頁遊戲移植至iOS平台，並大面積地佔領了榜單前列。這在於人人遊戲在當時提出了「跨屏遊戲」的概念，一款遊戲的網頁版和移動版都使用同一伺服器，充值金額也都可以互通，直接使得人人遊戲可以免除App Store渠道的分成；加上人人遊戲也將同一款遊戲更換名稱和圖標反覆上架，為遊戲取得了多個入口；人人遊戲還是國內第一批使用刷榜營銷的公司之一，雖然這也直接導致了後來人人遊戲的產品被蘋果大面積下架。

人人頁游的充值一卡通廣告

2012年末，人人遊戲經歷了在App Store刷榜被蘋果下架的醜聞之後，開始了一發不可收拾地走向滑坡路。觸樂對此也有相關報道。

「蘋果沒有公開人人遊戲旗下多款遊戲被下架的原因，觸樂網調查得知，就連人人遊戲自己事先也沒有得到來自蘋果的任何通知，一切在突然間發生了。」「人人遊戲曾經試圖把相關產品換用個人名義重新提交App Store推廣，但缺少了刷榜渠道，新進用戶的質量和數量急劇下滑，而人人遊戲對此一籌莫展。『公司沒有任何應對辦法，也沒有任何預案，他們根本沒想過有這種可能。』劉陽（化名，當時是人人遊戲員工）這樣說。也有一些刷榜者找到公司並做出『保證不封」的承諾，但無論公司還是劉陽都不敢繼續嘗試。重新上架後的遊戲排名在200名左右徘徊，而習慣了刷榜的人人遊戲對這種困境毫無辦法。」

「人人遊戲經營出現明顯問題是從2012年聖誕節左右因刷榜被蘋果下架開始的，公司遭受了很大打擊。其後進行的遊戲研發方面的多元化嘗試、海外業務、移動廣告聯盟業務，均告失敗。」一位受訪人士向觸樂分析了其失敗的原因，「失敗的根源是何川開始直接套用傳統製造業的管理辦法，公司變得更加金字塔化而不是互聯網公司需要的扁平。結果是除個別部門外，大多數部門開始強調『管理』而不是業務。在這樣的背景下，幾乎所有的業務都失敗了。」

現在在App Store還能搜到的人人手游

另外一位前人人遊戲員工向觸樂表示，2012年時國內還沒有很多大牌的手游開發商，加上智能手機的出貨量在當時還處於迅速增長的階段，所以其實這次事件對公司的影響並沒有外界傳得那麼嚴重。但「公司陷入了組織性妄想症的階段。（公司）上線了很多追求概念和所謂顛覆性的項目，比如向清華大學捐款1000萬元用來建立心理學實驗室，何川還說『當年就可以賺大錢』，但結果全部無疾而終。」

何川在捐贈清華大學心理學實驗室的簽約儀式上

2012年中期，人人遊戲要從人人集團獨立的消息漸漸浮上水面。「人人遊戲獨立的推動力完全來自以何川為首的人人遊戲管理層。人人遊戲和（人人旗下的）糯米、56關係不密切，分拆完成後，與集團各部門的關係也是逐漸遠離。陳一舟對企業管理沒有興趣也無能力。只要財務報表好看，何川講的故事一般都不會被質疑。」一位前人人遊戲的員工向觸樂表示。

2013年4月，人人遊戲終於完成了同人人網的拆分，準備在國外獨立上市。此時人人網的市值僅剩12.5億美元。相比起2011年上市時市值的55.3億美元，暴跌了3/4。

丨　維權之路

刷榜而遭受的損失使得人人遊戲元氣大傷，一直也無法恢復。人人遊戲從2013年第4季度開始陸續裁員，而這離它開始籌備獨立上市甚至還沒到1年。

人人遊戲在籌備獨立上市時成立了自己預備在國外上市的主體公司，並對這家公司進行了期權授予。持有期權的人享有0.0001美元的行權價。根據期權協議，期權持有者第一次可行權的時間在2013年末的12月31日，比例是其所持有期權數額的25%。

人人遊戲的許多員工都得到了這家公司的期權，部分員工在入職時被告知「要為上市預留利潤」，因此被要求減少工資，代之以未來的期權作為補償。「很多管理層的員工當時被人人遊戲挖過去的時候都是這樣的。」一位受訪者對觸樂說。

2013年末，人人遊戲開始裁員，如何處理離職員工手中享有的期權成了一個問題。對於在期權行權期——2013年12月31日——之前離職的員工，期權只能作廢；而從2014年1月1日起仍在職的員工，均已有權在未來公司上市時享受期權收益。也就是說， 2014年1月1日後離職的員工有權將自己手中的期權兌現。

經過人人集團的同意，每名擁有成熟期權的員工離職時都單獨簽署了一份協議，確認已成熟的期權歸離職員工所有；在未來時機成熟時（一般為公司首次公開募股的時點），持有人將行使期權，將期權轉為相應數量的人人遊戲股票。截止2014年底，擁有成熟期權的員工基本都已經離職。

人人遊戲在2013年的招聘廣告

但一蹶不振的人人遊戲並沒有完成預想中的獨立上市，藉助私有化風潮，人人遊戲2015年下半年開始操作私有化。私有化完成之後，人人遊戲將拆除它的紅籌架構，這意味著它在國外的公司實體公司將被註銷。人人集團的私有化也在這個期間同步進行。

「此次私有化，人人集團和人人遊戲利益是一致的，人人集團管理層無力也無興趣管理遊戲業務，希望把包袱甩出去；人人遊戲管理層則希望利用境內資本市場對遊戲業務尚未完全冷卻的熱情來謀利。所以雙方一拍即合。」一位接受採訪的人人遊戲前員工向觸樂分析。

而原本為分拆上市而設立的境外公司承載了2014年內離職員工們已經成熟的期權。按照行業內的通行做法，人人遊戲可以將離職員工在境外的期權以公允的價格用現金來回購，或者也可以將這些期權平移到他們打算在國內上市的實體公司上。這些都可以保證已經離職員工所應當享有的期權利益。但在私有化和人人集團交易的過程中，人人遊戲並未著手處理這家公司的期權，而是選擇了將它一筆勾銷。

早在2014年，人人遊戲就同將要離職的、手中期權已經成熟的員工們簽署了一份協議。「2014年3月經集團管理層審批後，與美國律師一起起草。」一位受訪者向觸樂記者表示。「起草的初衷是將離職員工應得的期權賦予員工。採取的方式是口頭通知，有小部分人沒有簽字，大部分都已經簽字……由於是類似RSU（受限股票單位，它在一定期限內不能上市流通，通常為4年）的期權，對離職員工來說幾乎沒有成本，因此大家即使覺得拿到錢的可能性小，絕大部分也簽了。」

人人遊戲在當時已經想好要承擔這一部分期權的兌現義務嗎？答案不是很明朗。這位受訪者補充回憶，「員工已簽字的合同中，早期有部分拿到了公司代表的簽字（即雙方簽字，各留一份），有部分公司收到兩份員工簽字的原件後，一直未簽字返還員工一份原件。」當問到關於當時是否公司就已做好了事後反悔的準備時，他表示：「有可能。」

離職員工的成熟期權處理是私有化過程里無法迴避的議題，而有受訪者認為，人人遊戲的做法「是在私有化過程中得出的結論，體現了集團和遊戲兩方管理層的共識。」

於是，擁有已經成熟期權的離職員工們聯合起來準備集體維權，要求人人遊戲和人人集團按照之前簽訂的協議履行義務，對離職員工進行公允的補償。目前，人人遊戲前員工集體針對這兩家公司的訴訟正在籌備中。

據悉，本次「維權「由人人遊戲前員工共同發起。據觸樂得到的消息，得知人人遊戲上市的信息後，員工代表曾經與何川和劉健溝通過，但沒有獲得有意義的答覆。

一名曾在人人任職的員工同時向觸樂否認了關於維權已經進入法律程序的說法，「員工只是希望能拿到屬於自己的經濟利益，鑒於中國司法程序較慢，以及VIE始終處於法律灰色地帶，員工肯定會把訴訟放在最後一步。」

不過，他補充：「這次事件，放在中概股回歸的背景下，應該可以成為相同事件的參考案例。」

「缺乏契約精神和誠信的公司，是不應該有機會變成上市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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